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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枝子

      2020-09-06 14:04:35馬悅
      飛天 2020年9期
      關鍵詞:王坤兒媳婦兒媳

      馬悅

      1

      打開門的一瞬間,她又一次聽到了那種聲音。這次,她決心要直接沖上去,然后撞開那扇門,然后撕扯周明娜的頭發(fā),然后質(zhì)問她,王坤對你那樣好,為何做不要臉的事?她的勇氣像鼓脹的氣球遇到尖利的刺芒,沒有走幾步就泄氣了。

      聽到鎖孔的響動,周明娜從她的臥室里走了出來。她并沒有慌張,頭發(fā)紛亂,兩頰紅潤,眼睛卻投射出似水的光波,連說話的聲音都是帶著一股黏稠的氣息。“媽,你去買袋鹽?!币粡埣垘啪褪且坏朗ブ?,她不得不從。

      走到一樓,心堵得慌,想嘔吐,卻吐不出來,眼淚逼流下來了。她順勢靠在墻邊,長長地嘆一口氣。她有些體力不支。

      樓上走下來一個人,白凈,中等個頭,豎條襯衣,藏青色褲子,領帶打得不夠規(guī)整。見到她,他有些驚慌,瞅了她幾眼匆匆離去。

      回來的時候,周明娜已經(jīng)換了一個人一樣。她干凈,溫婉,傲氣十足,又平靜如水。她把鹽放在餐桌上,一言不發(fā)走進自己的臥室關上門。這是一種態(tài)度。周明娜對著門抿了抿嘴。衛(wèi)生間的水流聲。她從自己的房間里走出來,發(fā)現(xiàn)餐桌上涼著一杯開水。她沒有動,她知道那不是給她倒的。

      周明娜洗完澡出去了。

      陽臺的圓桌和椅子是兒子王坤閑暇時讀書看報喝茶的地方。頭頂上的晾衣架上掛滿衣服,那是昨晚下班回來兒子洗的。有幾盆花蓄滿花蕾,馬上就要綻放,飲花的曬在那里,她卻不敢動。兒子安頓過,花飲水是有時間的,不能隨便澆水。她看著那花蕾,艷麗的紅色有些扎眼,看看盆里的土干得厲害,她就是不敢飲。她將鼻子湊上去聞聞。沒事的時候,她喜歡手里拿著一塊布子,這里擦擦,那里擦擦,看到什么擦什么。她感覺不那樣做的話心里就空得沒處放,那塊布子幾乎是她打發(fā)時間的道具。盡管,王坤一再地安頓讓她不要那么辛苦,緩著就行,要不看電視、要不睡覺、要不在陽臺上曬太陽。當著兒子的面一一點頭答應。兒子還說了,媽,這兒就是你的家,放心住著??墒?,她總覺得不是自己的家,總覺得不自在,觸摸到哪兒都感到冰涼。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這里的味道就不一樣了。有一個無形的東西潛藏在這里,而王坤絲毫沒有覺察到。

      房間是三室兩廳,客廳和餐廳相連,空間就大。王坤卻說,和別人家相比,這房子還是小,才一百二十平米。人家都一百五多平米呢!以她的估算,這房子夠大了,大得有些空曠。兒子、兒媳、孫子都不在的時候,她一個人,感覺那空曠還在無限放大??墒菑哪骋惶扉_始,這個屋子里,除了兒子、兒媳、孫子,還有一個人,那個人說不上有一天霸占了這個房子。

      有一次,無意間動了動擺放的花瓶,讓下班回來的兒媳看到了。她一句話都沒有說,把花瓶擺回原處,弄得她很不好意思。晚上,兒子走進她的房間,坐在床頭邊,和顏悅色地說,媽,家里擺放的東西不要隨便動,記住了嗎?她沖著兒子很想喊叫一聲,動了又能怎么樣,我怕誰?

      她還真有些害怕,她害怕女兒來電話,問她好嗎?住得咋樣,還習慣嗎?她很想給女兒說出來,毫不隱瞞。說了又能怎樣?想到這里,不由自主地渾身打顫。

      衛(wèi)生間安裝著百葉窗,每一天中午有幾縷陽光透進來,好像陽光也是百葉的。兒媳的化妝品滿滿地擺放在那里,上下三層沒有空位置。每一晚,吃過晚飯,兒子在廚房里涮鍋洗碗,兒媳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她剛剛洗完臉,并不急著敷面膜,說讓皮膚透透氣。從沒聽說皮膚也要透氣。兒子在廚房里忙結(jié)束,這個時候走出來,一臉的舒坦。他走到陽臺上去,那里有一盞地燈,打開它,光線柔和。是粉色的,像一團粉色的水波罩著周圍,兒子打開了一本書。這個時候兒媳將面膜敷在臉上,躺倒身子,放平了自己。孫子在自己的書房里寫作業(yè),她一時無所事事。走到孫子的房間里,孫子說奶奶你出去不要影響我寫作業(yè)。她歉意地笑笑退出來。電視上播的是什么劇目她看不懂,就把目光投向兒媳婦。兒媳婦好像是睡著了,緊閉雙眼,一張鬼臉貼竟讓兒媳那樣的放松。兒媳婦周明娜是城里的姑娘,娘家經(jīng)濟條件好。動不動從娘家?guī)砗芏嗪贸缘?,并給孫子安頓這是姥姥帶來的,要記住姥姥的好。孫子快樂極了,接過去,說,謝謝姥姥!周末的時候,兒媳帶著孫子去娘家,有時候王坤也過去?;貋頃r同樣帶好多好吃頭,王坤說,媽這是你親家給你帶的。她對著兒子笑著,答謝一聲。但是從來沒有聽到親家叫她去家做客。她就想,親家是嫌棄她這個鄉(xiāng)下人。僅僅是一想,真要是去了,她會不會更加的別扭。

      兒媳說話了,媽,你怎么還不休息?她就回答,還早,不瞌睡。這是她們每一天重復的對話。聽到回答,兒媳又沉默了,鬼臉帖依舊敷在臉上,煞白煞白的。過了一會兒,兒媳又說,春天了,皮膚就是干。這話好像是對自己的提醒,又好像是跟婆婆說的。她立馬應道,就是的。她覺得兒媳的皮膚夠白了,能彈出水來。城市的女人各個皮膚都水嫩。不像鄉(xiāng)下女人,在廣袤的田野里,少雨的季節(jié),黃風晝夜吹刮,女人們臉上大都出現(xiàn)了杏花癬。手上也裂開小口子,有血溢出。晚上回到家里,將羊尾巴油拿到煤油燈下烤。昏暗的燈芯烤得羊油刺啦啦響,不一會兒,一滴渾濁而飽滿的液體結(jié)成扁豆大的顆粒搖搖欲墜,瞄準裂開的小口子點挨上去。刺啦一聲,皮肉燙傷的疼痛鉆心。有幾個夜晚,那疼痛使人難以入眠。但在那樣的疼痛里小口子會慢慢愈合,燙死的皮膚開始結(jié)痂,形成一個凸出的畸形的肉疙瘩。婆婆經(jīng)常做禮拜,洗大水、洗小水。不僅是手上,腳后跟上也會經(jīng)常出現(xiàn)裂口,一個一個排列有序。晚上點亮油燈,拿出羊油。婆婆老眼昏花,半張著嘴似乎在微笑,似乎在期待著什么。羊油燙皮肉的過程令人難耐,老人卻不叫,一個勁兒地發(fā)顫。作為兒媳婦,柳枝子把老人的一雙腳放在矮凳上,下面墊上布子按著。婆婆總是殘忍地用滾燙的羊油一遍一遍滴入那些血口子,屋子總是彌漫著一股燒焦的糊味。燙死的皮肉紅腫一段時間,然后消腫、然后結(jié)痂。在傷口尚未愈合的那段日子,老人不敢多走路,靜靜地坐在門檻上往外瞅著。外面的景色模糊一片,但老人耳朵好,聽聲音。遠遠的,能捕捉到一種聲音,家人的腳步聲與別人的腳步聲,從田園盡頭走來……這個時候,老人的臉上會浮現(xiàn)出笑容,手里的拄棍輕輕一劃,便站了起來。隨著腳步聲由遠及近;老人期盼的腳步聲始終沒有出現(xiàn)。

      2

      按理,敷面膜的時間沒有多長,也就十來分鐘。但兒媳就是懶得起來,沒事兒人一樣非常地享受。陽臺上的王坤在看厚厚的一本書,書中究竟有些啥讓他入神了。她突然想和兒子說幾句話,那幾句話頂?shù)盟眍^生痛。她向著兒子的背影走過去,發(fā)現(xiàn)兒子肩頭又瘦了許多。那樣的背影、那樣的瘦,多像王民江?。?/p>

      從老家搬遷過來的王民江一天一天的瘦下去,失眠、不好好吃飯。那個時候,她是疼愛他的,知道男人的瘦是因為那份光陰。他走了不久,村子里有又一個人走了。李瘸子的姑娘跟著養(yǎng)蜂人跑了。父母羞得背地里扇自己的嘴巴子、想喝老鼠藥。姑娘叫車車,李瘸子的獨生女,初中畢業(yè)沒有考上高中就回家了。聽說,姑娘受不了李瘸子整天的嘮叨,就跑了。柳枝子從來不會把王民江跟車車聯(lián)想到一起。沒有搬遷來之前,在老家不也有養(yǎng)蜂子的南方人嗎?搬遷到這里依然有養(yǎng)蜂子的人出現(xiàn)在地畔;那些南方人個頭矮小,瘦得像猴。關于叫車車的姑娘和王民江的種種后來在村子里傳得沸沸揚揚,說私下里早商量好了的。王民江和別人通電話,她從不留心,更不會過問和誰通電話。

      她不會想到王民江的出走和一雙鞋子有關系,她從來沒有把鞋子的事說出去,包括自己的母親。她覺得,她是干凈的,她沒有做對不住男人的事。后來,她越想越明白,那雙鞋子只不過是王民江出走的一個借口。那位解放軍戰(zhàn)士有多大?在當時,多想問問他。處于禮貌也應該問問他,她卻沒有問。他的模樣她依舊記得:英俊、身板挺拔、棱角分明、笑容可掬。一頂解放軍帽子端正地戴在頭上,那顆紅五星閃著奪目的光輝。而他的脖項卻是白得如姑娘一般。不僅是他,所有的解放軍戰(zhàn)士都是他那樣的打扮。他們先是挖好樹坑,然后栽樹。她是村部安排專門給解放軍戰(zhàn)士送水的。

      那是搬遷到這里的第二年。到處是荒漠、丘陵,沙塵四起,比老家的風還大。這風吹刮得人心惶惶,有多少人動搖了,多少的夢想在嗚嗚的黃風里破滅。盡管有政府領導不定時地前來看望生態(tài)移民村,講黨的惠民政策,讓大家克服困難。困難是暫時的,要有信心??墒?,人們對故土的思念根深蒂固。面對不多的土地,因缺乏技術的他們徹夜不眠。政府派來技術員手把手教大家怎么種地膜玉米、地膜黃花、地膜甘草、地膜板藍根、地膜西瓜、溫棚油桃、溫棚蔬菜、葡萄的剪枝與擁土……這些既新鮮又無奈。習慣了二牛抬杠的勞作模式,新型的種植技術令他們束手無策。多少有點文化的接受得快,沒有文化的比啃骨頭都難。政府先開始掃盲,無論男女統(tǒng)統(tǒng)參加學習。經(jīng)過半年的學習,大家都脫盲了。婦女開始學剪紙、刺繡、掐絲畫,男人學各門技術。柳枝子會認字也是在掃盲班學的。王民江離他而去,有多少次,她想給他寫信,她不知道他的地址。

      新的環(huán)境,新的惶恐,白天面對荒涼、肆虐的風沙,剛剛萌芽的希望瞬間破滅。晚上,人們睡在新家的炕頭上,魂魄卻在老家的山梁上游蕩。為了盡早改善自然環(huán)境,解放軍戰(zhàn)士和武警部隊每一年到移民新村開荒植樹,一直堅持了幾年。

      幾年后,村莊幾乎被樹木包圍了。村巷里那些叫不上名字的樹木像衛(wèi)士守護著家院。春天來臨,各種樹木發(fā)芽,在春風的吹拂下,不幾天枝條上的葉片冒出來。瞬間舒展,淺綠的、深綠的、綠中泛黃的、綠中泛紅的、鑲嵌有紅色邊紋的,還有透徹的黃色。有些樹能叫上名字,有些樹實在陌生,所有樹木的澆灌都是有時間節(jié)點的。她記得那位小戰(zhàn)士,那么堅硬的石頭,他能把地挖出個大坑來。他的一雙軍綠色的鞋,底子已經(jīng)磨爛,他是用自己的腳在抵抗堅硬的石頭。望著戰(zhàn)士的汗流浹背,落了一層黃土,黃土和汗水攪拌在一起變成渾濁的泥水流淌。那一刻,她產(chǎn)生了給戰(zhàn)士繡鞋墊的想法。

      她沒有問過解放軍的腳是多大尺碼,但她目測過,一定沒有王民江的腳大。她沿著男人鞋底子的樣子剪小了一圈。兩個晚上,就繡好了。那個時候,王民江并沒有過問她給誰繡的,王民江跟技術員學葡萄的種植和栽培。王民江小學文化,學起來費勁,已經(jīng)從他的口氣里聽出來他的不耐煩?;氐郊依镆蛐那榈木壒?,也不跟柳枝子說話。但他就是不想跟女人說話,柳枝子就專心地繡鞋墊。送水的時候她把鞋墊給了那位解放軍戰(zhàn)士。不想,解放軍說啥都不要,最后看她急出了眼淚,才收下。下腳試試,剛好。解放軍說剛合適!謝謝嫂子。她的臉徹底羞紅了。

      晚上繡鞋墊,燈光下,看不出繡出的圖樣有多好看。白天的陽光下,鞋墊子上的圖畫跟真的一樣,那鳥兒、那白云、那彎彎曲曲的河流……色彩搭配鮮活。她打內(nèi)心感謝政府讓她掌握了刺繡的本領。為了答謝柳枝子,解放軍戰(zhàn)士回贈了一雙軍鞋。有點舊,但洗得干凈,綠色淡了些。解放軍戰(zhàn)士雙手遞過去,嫂子,做個紀念吧,不要嫌棄?;氐郊遥吲d地把解放軍贈送鞋子的事跟王民江說了,她激動得有些氣喘。王民江說干活穿了可惜,留著走遠門時穿。男人走的時候并沒有穿那雙鞋。頭天晚上,男人跟她安頓了很多話。男人不經(jīng)意地問到了繡鞋墊的事情,她想都沒有想就告訴王民江,鞋墊送給解放軍戰(zhàn)士了。他們那么辛苦,石頭上種樹,多厲害!王民江說了一句,我以為是解放軍贈的呢,原來是用鞋墊子換來的。那又咋了?說明他看得起我們老百姓,不占便宜啊!那一刻,連她自己都感動自己的話多有說服力。

      每每從巷子走過,路邊的金葉榆、洋槐、垂柳、新疆楊、國槐、楓樹、楊柳……

      假如王民江在的話,日子絕對不會比別人差。孩子上學需要花錢,要不是扶貧款、政府對學生的救助、企業(yè)家的無私贊助,兩個孩子的學業(yè)一定會受到影響。

      那位解放軍說過,嫂子搬遷過來多好。交通便利,孩子的學習環(huán)境又好,政府的各種扶貧項目,你們享福的日子馬上就來了。那天回去后,她把那些話給男人復述了一遍。男人聽得很認真,并說,都這么說,那要等多久?現(xiàn)在一想,其實,男人跟她搭伙日子早已失去了耐心。他時時都在應付她。他默默地做著離開的準備,和那個李瘸子的女兒背地里商量好了。然后,離開……

      本來住在樓上就不自在,不踏實、跟懸在半空一樣。心里一放事,更覺得走哪兒都不自在。房間鋪的是瓷磚,王坤說,鋪木地板不好打理。瓷磚是乳白色的,上面印有隱約的云朵圖案,真有種踩在云朵上的恍惚??淳昧朔笗灒邘撞綔喩戆l(fā)虛,還冒汗。她手扶在門框上,微微顫抖。窗外飄來的混響,俯看窗外,那些街上的行人一個比一個急,車幾乎要撞上了,他們竟然連躲的意思都沒有。擔心總讓她收回目光。兒子王坤讓她住一間向陽的臥室,里面有一張寫字臺,上面擺著花瓶,還是她剛來時擺放的位置。緊靠寫字臺的是榻榻米,兒子說老媽做禮拜方便,也只有坐在榻榻米上才感覺心不虛。但她心慌,沒有個說話的人。

      湖對面停泊著三只游艇,其中一只調(diào)轉(zhuǎn)方向向湖中心劃來,是要經(jīng)過曲橋的。游艇上面的年輕人互相拍照。平靜的湖面被笑聲激活了一般,閃著金色的光點。一股潮濕迎面撲來,她的心情稍微平緩了些。這個時候,她看到白發(fā)老太太向她招手。白發(fā)老太就連生氣也是不失優(yōu)雅,以后可別掉隊啊。

      還真的不想跟他們一起出來了。跟了三次后,她已經(jīng)自己能分辨去公園的路。有時候,她會碰到他們,但不想加入進去。她一個人來到湖邊,久久地看著湖水。

      十一點鐘,她回到家,想給兒子做飯。自打到這里,周明娜是不愿讓她上鍋做飯。冰箱里各種蔬菜是兩人每天下班從外面帶來的,塞得滿滿的。閑著沒事干的時候,很想揀揀,淘洗干凈,然后放在里面。她沒有膽量,她怕這樣做兒媳婦會生氣。以王坤的話說,兒媳婦有潔癖。關于潔癖是什么她不懂,但她明白兒媳婦不讓她動手上鍋,也就說兒媳婦嫌棄她做飯不衛(wèi)生。兒媳婦是城市長大的,婆婆做飯不合胃口這是肯定的,就連揀好的菜,好像都沾上了鄉(xiāng)下的味道。冰箱里的水果也有,拿出來一個冰冷得徹骨,把一個金黃的橘子切開,潤潤嗓子。衛(wèi)生間的鏡子總該擦擦吧?那上面的水垢斑斑點點,連人影看著都模糊不清。原本她完全可以幫他們做家務,做飯、收拾房間,就跟她自己家一樣,根據(jù)自己的喜好擺放。兒子說,媽,你把這兒就當是你自己的家。起初,她真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從踏進門檻的那一刻起。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往,到這里,面對的是全新的。生活就像一幅美好的畫卷,溫馨地從她的腳下鋪開,滿懷著感動。周明娜也是一個女人,從內(nèi)心就應該把婆婆當親人。那么,這個家里、這兩個女人更應該心心相印,貼心貼肺,就像她跟自己婆婆的關系。

      她想錯了,城市和鄉(xiāng)村永遠有代溝。在這座城市長大、體型小巧、皮膚白嫩的周明娜,她的眼神、動作、說話的語氣對婆婆都是不屑的、鄙視的、厭棄的,沒有過多的交流。兒媳婦不但沒有話跟她說,飯也不讓做,菜也不讓揀;屋子收拾了,她回來發(fā)現(xiàn)哪件物品給動了,會沉下臉,兒子問也不搭理。直到有一天下午,兒子悄悄走進她的房間再次說,媽,你以后別隨便動家里擺放的東西了。餐桌上的水杯子也不要亂動,由我回來了收拾,你就好好緩著。她點著頭,給兒子賠著笑臉。從此,她就不敢輕易動家里的任何東西,包括垃圾桶擺放的位置。那次,弟弟來電話了問她在城里的生活還滿意嗎?電話這頭的她連連點頭,一個勁兒地說,滿意,很滿意。放下電話,她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

      飯桌上,她有個夾菜的習慣,這個習慣是從王坤和王娟小時候就養(yǎng)成的。不管飯菜是否合孩子的胃口,她都愛給孩子夾菜,好像不這樣,她自己的那一碗飯吃不下去。王坤考上大學假期回來,她也給兒子夾菜。王娟浪娘家來,她也給夾菜。一次,在飯桌上,她給孫子夾菜,兒媳婦立馬有反應了,說,媽,您自己吃,不要給他慣毛病。她不懂給孫子夾菜咋就成了慣毛病了呢?偶爾,她會犯病,給王坤夾菜、給孫子夾菜。這樣一來,兒媳婦會放下筷子,看著她,滿眼的質(zhì)疑。

      一天晚上頭疼得厲害,從床上爬起來想喝口水,一陣眩暈差點栽倒床下。窗外的月光淡淡地透進來,一看表是凌晨兩點鐘。一身冷汗過后,她想吐。又怕弄臟了屋子,氣味更不好聞。努力掙扎起來想到衛(wèi)生間去,沒走幾步,一股酸水涌上心頭,堵得她心口痛,努力咽下去,竟讓她虛弱得跌倒在地上。兒子的屋子安靜著,兒子白天上班,不能打擾。坐在地上緩口氣,等待虛汗消散。這一緩竟是一個小時。摸索著從衛(wèi)生間走出來,窗外的夜色淡了一層。

      一連幾天她都沒有出去。兒子絲毫沒有覺察出她的反常和臉色。

      王坤在機關上班,周明娜在郵政局上班。有一個孩子,他們都不想要二胎。兒媳婦由于身材嬌小,走路輕飄飄的;舉手投足都是那么輕柔,小心翼翼,她總是擔心婆婆身上有什么病菌而保持著距離。人都說女兒是媽媽的小棉襖,也的確,和女兒在一起是放松的、隨心所欲的,總有說不完的話。下班回來的周明娜看電視,孩子在自己的房間里寫作業(yè)。廚房里,兒子忙碌著,影子隔在玻璃門內(nèi),水汽朦朦;那個背影吸引著她走過去。兒子彎著身子在切肉,一刀一刀,像在研究刀法是否正確。切蔥的時候,大概蔥的氣味太濃熏著了眼睛,王坤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往鍋里倒油。她知道自己不能進去搭手,那樣的話,又惹兩口子不開心。她不知道王坤從什么時候?qū)W會做飯的。她不止一次地發(fā)現(xiàn),兒子在兒媳婦面前是低聲下氣的、討好的,王坤從不在她面前說媳婦半句的不是。兒子怎么就沒有像王民江?這令她又疼惜又羨慕。有一天,她突然發(fā)現(xiàn)三十歲剛過的兒子鬢角有了白發(fā),她的眼神不怎么好,怎么就一眼看出來了!她不問,兒子自然不說。說不定,連兒子自己也沒有發(fā)現(xiàn)那幾根白發(fā),它們卻那樣扎眼地長在那里,那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兒子沉默少言,像他小時候一樣。

      王民江從來不干鍋上的事,即使給餓死也不會走進廚房半步。剛開始看到兒子帶著圍裙走進廚房,她慌亂地上前攔擋,哪有男人上鍋做飯的道理?兒子卻說,媽,哪有啥?她被兒子擋在門外,王坤順手關了廚房的玻璃門。她呆愣愣地站在門外,她甚至發(fā)現(xiàn)兒子的背都駝了。心像誰擰了一把,不禁想:這些年來兒子承受了多少,她又了解兒子多少?王民江的離去、村里人的眼光、同學們的欺負……兒子回到家從來不說,像他現(xiàn)在的樣子?,F(xiàn)在她很想從那背影里尋找點什么。煙霧繚繞中,他默默地心甘情愿地做著一切,像個仆人。吃完飯,刷鍋永遠是兒子的。周末的時候,吃過飯后兒媳婦帶著孩子去娘家了。周末兒媳婦和孩子在姥姥家過,屋子里剩下王坤和她。她突然想問問這樣的日子過得還好嗎?刷完鍋的兒子拿了一本書走到陽臺上,打開燈。燈光一下子把窗外逼暗了一層??戳艘粫?,王坤想起什么似了問了一句,媽,和小區(qū)的老年人熟悉了沒?怎么說呢,屋子里氣氛一下子把她帶到了鄉(xiāng)下。此刻,她就站在自家屋子的那張書桌前,跟王坤說話,或者跟王娟說話。氣氛融洽和諧,永遠的低聲細氣,仿佛大聲說話被別人聽見,和諧就那么悄悄地包裹著他們,就連飛旋著的撲燈蛾子都是那樣安分守己。什么都不重要了,燈光下,三個人的表情是溫和的,被人目光過濾后的那種徹底放松。

      她走近兒子,靠在椅子背后,身子向前欠著,從兒子的毛發(fā)里她聞到了一股氣味。這讓她想哭。她咽了一下,說,熟悉了,還帶我去了公園。那里有個湖,湖水很清,能看出見湖底的魚。王坤滿意地看著她,笑說,媽,這就對了,你要學會適應這里的環(huán)境。兒子,你開心嗎?王坤被這句問驚了,媽,你怎么會這樣想?。亢荛_心。你兒媳別看她快三十歲了,很單純的,也沒有壞心眼子。你看我買了多少菜譜的書,就是為了讓你們吃好??吹酵趵ひ桓睒泛呛堑臉幼?,她迎合著兒子說,我這輩子還沒有吃過男人做飯的,做得真香,鹽味、蔥味不濃不淡,洋芋絲切得……她好像停不下來了,把兒子夸到天上去。王坤放下書說,媽,知道我的手藝像誰嗎?那還用問嗎,不是書上看到的嗎?王坤放下書對著她說,媽,其實像你。

      她的眼淚嘩地流下來了。

      兒子的家庭出現(xiàn)那樣的丑事跟她柳枝子有很大的關系,是她給王坤爭不上臉面!她像個罪人一般靜觀周明娜的一切。有一些時候,她想和周明娜好好說說,說王坤有從小時候到現(xiàn)在有多么聽話、多么懂事、學習有多么地好。他爸爸不在,王坤跟著她受了很多的委屈,希望周明娜不要再那樣下去了。她甚至想好了,周明娜要是不聽,她給兒媳婦下跪。

      周明娜不給她任何機會。只要柳枝子在家,她就心情不好,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她是用那樣的辦法逼她回到鄉(xiāng)下去。

      她不想走,她要保護自己的兒子。

      一次在樓道口碰見那個男人,她想都不想地沖上前去說,再欺負我兒子,我會劈了你!這幾句話幾乎用盡了她所有力氣,她渾身顫抖著。那男人上車,回頭沖她笑了一下,車尾拖著一股青藍色的煙霧飛奔而去。

      4

      周天晚上躺在床上,她又一次想到了兒子那幾根白發(fā)和顯出的老相,他才多大??!這個時候,聽到孫子的說話聲。接著是兒媳婦,喊了一聲,王坤,快來幫幫忙啊,快——兒媳指示兒子是那樣的理直氣壯。

      在這個家里,他們是把她當做親人,卻從未深入地跟她談過心。昨晚聽到兒子那樣一說,說不出的釋然。原來,兒子還是了解她的,只不過她自己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她不知道這小區(qū)里的老頭老太太們在兒女的家里是怎么的一種狀態(tài),是忙手忙腳,還是閑來無事?他們不會跟她說這些的,總保持著戒備;她不敢向他們提問,只有他們問她的份兒。她實實在在地跟他們說著鄉(xiāng)下的種種美好。冬天下雪后,大山是什么樣子。春天了,山路彎彎,多少人走進田野播種糧食。夏天到來了,到處是淡淡的綠,山梁上開滿各色的野花,羊群四散開來……看不夠的情景。秋天莊稼成熟了,又是另一種樣子。聽著的會被勾起許多的往事,也有著跟她一樣的鄉(xiāng)村經(jīng)歷。沒有去過鄉(xiāng)下的,用羨慕的眼光看著她,總結(jié)道:鄉(xiāng)下就是好,跟土地親近!不像我們,一輩子在機關單位,把青春都搭進去了。她唯一不能說的是自己不幸的婚姻,那是她一生的短板。

      聽的人希望她多說點鄉(xiāng)下的事兒。她受寵一般給大家講著——那一年的初夏時節(jié),山垴里的積雪尚未融化,就有成群的沙雞子飛來。它們展翅在半山腰飛旋,叫聲不斷,聲音尖尖的,能鉆到人心里去,在心底某個地方激起的波瀾久久不能平息。那些沙雞子似乎對白雪情有獨鐘,每一年冬天下雪的時節(jié),它們?nèi)缂s而至。她倍感好奇,好像它們中間有個頭領總惦記大西北的雪景,從遙遠的地方飛來,沿著遠處的山畔子飛旋,那翅膀拍打的聲音……講著講著,她的聲音小下去,有些往事會浮現(xiàn)出來。

      那一年冬天,村巷里傳來一種聲音,一個專門收頭發(fā)的中年男人。每一年都來,村里人都把他叫貨郎子。在他,仿如這個村子有他收不完的東西和秘密。他悠長的飽含滄桑的聲音在村巷里久久回蕩。人們立馬被他吸引過去,大都是女人。中年男子的擔子里有各種絲線和絲巾,還有一些鄉(xiāng)下女人少見的手鐲、耳環(huán)、戒指。單從做工看,精致極了。女人們把塞在墻縫里的頭發(fā)全拿出來作了交換。當然,更多的是銅、鐵、膠皮、塑料和紙盒子。男子身后的車子不一會兒就滿了,他面龐黝黑、粗糙,胡子拉碴,寒冷和風吹使他的鼻子上起了一層皮。他卻笑瞇瞇的,和人們談著價格,偶爾開幾句玩笑。柳枝子遠遠地就看到了,她慌亂地四處亂翻。去年的時候,家里該賣的都賣了??墒?,第二年,有些東西自然而然地變得陳舊了,沒有多大的用處了。就是有點少,少得讓她覺得對不住那份滄桑。母親曾說過,女人的頭發(fā)是女人最大的羞恥。除了自己的男人,別人是不能見到的。自從王民江走后,也是失眠導致的緣故,她頻繁地掉頭發(fā)。如果不是帽子護著點,真成了禿子。好在有帽子。

      每次梳完頭她把頭發(fā)從梳子上捋下來,一道一道纏在手指頭上。一陣生疼,她再一圈一圈褪出來,像一只蟬蛹的殼。頭發(fā)一圈一圈地放在那里,看看,然后收攏塞進墻縫里。久而久之,原本隱藏的發(fā)絲顯現(xiàn)出來,一團漆黑。一直以來,她是舍不得買的。那次,她毫不猶豫地把頭發(fā)取出來。讓她想不到的是,這么些年,墻縫里的頭發(fā)還那樣黝黑發(fā)亮,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一樣。

      這次她沒有可賣的東西了。待那些人走遠了,她走近了那個男人。她問,你不是本地人吧,你家一定很遠?我有個事兒托付你。說到這兒,她停住了,她怕這個人不會答應。男人問了一句,啥事情?我男人走新疆好幾年了,你走南闖北的人,說不上會碰上他。我也沒有啥東西賣給你,這雙鞋你上路穿吧。她把那雙解放軍戰(zhàn)士的鞋子雙手遞給男人,補充道,我男人叫王民江,聽說在新疆喀什做生意。中年男人沒有推辭,他只是好奇地看著女人。他的眼睛有些近視,低下頭把鞋子細細看了一遍。

      第二年過去了,那個中年男人沒有在村子里出現(xiàn),第三年收頭發(fā)的男人沒有在村子里出現(xiàn)。以后的許多年……她想,那個中年男人一定是病了,或者遭到了什么不測。從此,她再沒有見過他。

      圈里圈著的羊聲時常會把她喚回現(xiàn)實中來。那只羊總拿好奇的眼神打量她,沒有半點即將離世的悲傷??粗虻难劬?,她的心要難受一陣子的。那是只許了牲的羊,許給過世的婆婆,是對老人祭日的紀念。盡管,男人不在了,可是每一年,她都記著老人的日子。那只羊好似被賦予了某種靈氣,自打拴上它,就顯得很懂事一樣,不掙扎,默默地等待那一天的到來。到了那一天,請來的阿訇是要念誦一段經(jīng)文的。將綁倒的羊按在坑沿邊,一把雪亮的刀子,在羊的眼前晃一晃。它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它還是懼怕死亡的。阿訇不讓女人看,尤其是不讓女娃娃站在前方??倸w,女娃娃見到血是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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