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炫芷
畫家石濤是“清初四僧”之一,這位明代皇室后裔生在亂世,長于清代。在半百之年還當(dāng)過“北漂”,來京尋求藝術(shù)發(fā)展。與大多數(shù)“北漂”不同,石濤來京之前早已名聲大噪??滴跄涎矔r,石濤曾兩次面圣,也因書畫應(yīng)酬而忙得不可開交。石濤有一句詩極好地道出了當(dāng)時情況:“謝客欲盡難為情,客來妙不驚逢迎。”一句“謝客欲盡難為情”正道出了客人接踵而至、作品供不應(yīng)求的復(fù)雜心情,當(dāng)真是“低調(diào)的炫耀”。
1684年,康熙南巡去到那會兒還叫金陵的南京,往長干寺和大報恩寺巡幸,接駕的僧人中就有石濤。1689年,康熙再度南巡,在接駕的人群中,康熙不但一眼就看到了石濤,還叫出了他的名字。石濤為此洋洋得意地作詩說:“圣聰勿睹呼名字,草野重瞻萬歲前……”記錄了當(dāng)時的情景,也表達了自己的涕零之情。石濤后作《海晏河清圖》一幅,用清澈的河水喻頌清朝之仁政,并在畫中署名“臣僧元濟頓首”——此時的石濤不僅為兩次面君而感榮耀,更以新朝屬臣為榮。有了這段經(jīng)歷,再加上達官貴人的攛掇,石濤覺得自己如果北上來京,前程定然一片光明。當(dāng)年秋冬,石濤帶著盤纏,滿懷期望地到了京城,“欲向皇家問賞心”。
到了北京,石濤特地結(jié)交了不少上層官吏貴族。吏部尚書王騭、輔國將軍博爾都等都是石濤結(jié)交的對象。石濤把自己最好的作品送給這些官吏,希望這些人能幫他見到康熙大帝,至少為他“仙人指路”。博爾都曾指點石濤投康熙之好,畫高風(fēng)亮節(jié)的墨竹。再由“清初四王”中的王原祁、王翚替石濤補石和蘭,強強聯(lián)手,以此進獻康熙,希望能得到皇帝的青睞??善滴醪幌矚g諂媚之人,他喜歡畫僧,就是因為畫僧自帶出世的雅致脫俗,而不是這入世的諂媚攀附。
石濤還辦錯了另外一件事:他在天津的大悲院遇到要進京面圣的僧人具輝,便拿出自己想要獻給康熙的詩,抄錄下來給具輝。詩中有“去此罕逢仁圣主,近前一步是天顏”一句。具輝不一定能讓康熙大帝看到這詩,但可以肯定的是,石濤此時的極盡逢迎之態(tài)康熙一定不喜歡。用現(xiàn)在時髦的話說,石濤失敗在不懂用戶心理:他百般想討好的圣上偏偏不喜歡被討好。更重要的是,康熙此時對漢家讀書人掌控最嚴,而石濤不僅是漢人,更是個愛“諂媚”的前朝皇室。
三年過去,石濤沒等到面圣的機會。在社交過程中,石濤作品送了不少、銀票花了大把,卻未能如愿。“問賞”之路走得不順,諂媚權(quán)貴也非其所愿,可謂一塌糊涂。但石濤還是有收獲的,一路走來,石濤總算實踐了他寫生與創(chuàng)作相結(jié)合的理論,“問賞”之余潛心畫畫,其作《搜盡奇峰打草稿》《游華陽山圖》達到了他的藝術(shù)巔峰。
關(guān)于北漂,石濤這樣總結(jié):“諸方乞食苦瓜僧(苦瓜和尚是石濤的別號),戒行全無趨小乘。五十孤行成獨往,一身禪病冷于冰?!笔瘽庾R到,年至半百的自己,在京城竟然就如同乞食者一般,不禁心寒。于是,石濤決定不在北京受窩囊氣了,買舟南歸。1692年,石濤在山東和江蘇交界處遇到強風(fēng)翻了船,畫卷、詩稿、書籍蕩然無存,好在保住了命。
三年的期待落空,又經(jīng)歷了這么一場生死浩劫,石濤的內(nèi)心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到了南方后,他甚至蓄發(fā)還俗,過起了尋常百姓的生活,以賣畫為生,當(dāng)起了職業(yè)畫家。至此,石濤雖還俗,反而讓人覺得真的清凈了。放下了對功名利祿的追求,也不再期待“皇家問賞”了。頓悟的石濤寫下一詩:“五十年來大夢春,野心一片白云間。今生老禿原非我,前世衰陽卻是身。大滌草堂聊爾爾,苦瓜和尚淚津津。”既有淺淺的懷才不遇之感,亦有對自己這段“北漂歧途”的悔悟。
其實看石濤的詩詞字畫,很難覺得石濤真是個諂媚的人。弄假諂媚于真的,是石濤熱烈期望能通過皇帝的賞識而得到全社會認可的心理期許。這種期許,古今如是。也許降低期許,會獲得更多恰如其分的幸福。
(源自《北京晚報》)
責(zé)編:王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