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
那天,我要抱一床被子到剛裝修好的家里,但因為裝修時一只手受了傷,抱不了,就站在樓梯口,等有人上樓時順便幫我搭把手。來人了,是五樓的女主人,裝修期間我經(jīng)常看到她從我家門口經(jīng)過。
我正想著如何開口時,她已經(jīng)從我身邊過去了,我趕緊說:“哎,哎……”見她毫無反應(yīng),又提高了嗓門,“哎,幫我……”她轉(zhuǎn)過一道樓梯,“噔噔噔”不見了。
我明白了,一定是我叫她“哎”讓她覺得我素質(zhì)低才不理我的。人家城市人,哪像我們農(nóng)村人,叫自家男人或女人才叫“哎”呢。
過了一會兒,一個男人來了,是六樓的,經(jīng)過我身邊時,我大聲說:“你好,請幫一下忙……”他似乎同樣沒聽見,徑直上樓去了。
哦,敢情不是稱呼問題,而是人家耳朵不好,壓根兒就沒聽見。這也難怪,城市里天天馬達(dá)聲、電鉆聲、大喇叭聲,耳朵不病才怪呢。
我突然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拼死拼活到城里買房,別把耳朵也作踐出個病來。轉(zhuǎn)念一想,沒關(guān)系,我耳朵天生就好,不怕。
可是我錯了,這不,才幾年時間,我的耳朵就出了狀況。
那天下午,我正在家里上網(wǎng),父親打電話問我在哪兒,我說在家。父親說:“扯謊,我把你家門都敲破了,也沒人開門??旎貋?,我就在你家門口?!蔽蚁敫赣H真逗,我一直在家,他怎么可能敲門了呢?哪知門一開,父親竟真的站在門口,滿頭大汗,身旁還放著兩大袋土豆。
父親顯然比我更吃驚:“你真在家?。磕俏仪瞄T都敲了一支煙工夫了,怎么都不開門?是不是耳朵出毛病了?”我笑了笑:“不是,我耳朵好得很呢,電腦上的小企鵝一叫我就聽到了,這不,你一打電話我就接到了。”
父親嘀咕了一會兒對我說,“兒子,耳朵是五官之首,可不能出了問題啊?!?/p>
半年后的一天晚上,十點多了,下著雪,街上沒有行人,除了我和七歲半的女兒。走到一座大橋上時,女兒突然站住,說:“爸爸,什么聲音?”我停下,側(cè)耳四聽,除了呼呼的風(fēng)雪聲,什么也沒有,就拉著女兒要走。
女兒推開我,取下厚厚的羽絨帽子,倔強(qiáng)地說:“有,就在橋下,有人在喊?!蔽矣终J(rèn)真聽了聽,肯定地說:“寶寶,真沒什么聲音,爸爸的耳朵尖得很呢?!闭f著就給女兒重新戴上帽子。
剛走幾步,女兒又停下說:“爸爸,一個姐姐在喊,喊救命……”我不理她,拉著她就走——小家伙一定是最近王子與公主的童話看多了,耳朵里大概都是這類聲音吧。
第二天,本市新聞?wù)f一個女孩昨晚遇害,地點就是那座橋下,時間也正是我和女兒經(jīng)過的那會兒。
女兒指著我的鼻子說:“爸爸,昨晚我說有人喊救命,你非說沒有,不然這姐姐就不會……”女兒說著就“嗚嗚”哭了,“爸爸,你的耳朵病了,到醫(yī)院看看吧……”
我很后悔,但已經(jīng)遲了。
那天我正在家網(wǎng)聊,窗子突然被人踢開,幾個全副武裝的消防戰(zhàn)士從天而降,我大驚。消防戰(zhàn)士比我更吃驚:“還有人在家???”說著就拉起我從窗口順梯而下。
樓下站滿了人,一位大媽看見我,吃驚地說:“你說你呀,你家剛冒煙的時候我就在樓下喊了,后來又敲你家門,你怎么就聽不見呢?唉,不然哪會把好好的家都燒了??!”
見我不說話,另一位大媽扯扯她的衣領(lǐng)說:“看不出嗎?他是個聾子,可憐人啊……”
(源自《小說月刊》)
責(zé)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