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劍
雨后的天空依舊灰蒙蒙的,充滿了潮氣。外婆說南方的女子皮膚白皙就是被水養(yǎng)出來的。
水不僅養(yǎng)女子,也養(yǎng)男子。大街上有一個男子的皮膚和女子一樣白皙,他就是建國的父親。
建國的父親是標(biāo)準(zhǔn)的文化人形象。白白凈凈的,戴著一副眼鏡,頭發(fā)三七分,梳得很整齊,衣服也穿得整齊,見到街坊鄰居總是謙卑地點(diǎn)頭問好。他原來是一所學(xué)校的美術(shù)代課老師,后來到一家紙箱廠專門畫紙箱上的圖案。
大街上的人都知道他會畫畫,會寫字,過年想找他寫對聯(lián),他就樂哈哈地說,“你看,我不是正忙嘛,哈哈,今后有時間再寫吧!”說完,又顯出十分內(nèi)疚的樣子給人打躬作揖,“有時間來坐坐?!睅状我院?,大街上的人便再也不去找他。
建國的父親好像不愿意和大街上的街坊鄰居們多打交道。他家的門也不像其他人家,早上起來就敞開著,直到傍晚才虛掩起來。建國也不敢隨意讓我們到他家玩,每次我找他,就站在他家門口叫一聲“建國”,建國就飛也似的跑出來了。
一天早上,我還躺在床上,幾只鳥兒就在我窗邊清脆地鳴唱著,我輕輕地推開窗戶,嚇了一跳,居然是建國站在我的窗下。他告訴我,他父親出差了。我記得我曾經(jīng)和他說過:“等你父親不在家,我去看你父親畫的畫?!苯▏莵韺?shí)現(xiàn)他的諾言的。于是,我約上啟善,一起去他家看畫。
建國的父親畫了很多的畫,都是沒有人煙的孤山古水。建國說,他父親的畫都是學(xué)“四王”山水。我不知道“四王”是誰,我覺得好看,但又感到畫面太為孤寂了。雖然畫面中也會有一兩個古代的人,卻沒有一點(diǎn)生氣。
等我安下心來,端坐在畫前,漸漸地,那一綿青山,一片樹林,一徑清流便將我牢牢鎖住。水有水的靈動,山有山的厚重,樹有樹的風(fēng)景。在山與水的交融中,是那潑墨揮毫的灑脫,似乎將人世的浮華,全部靜謐在深邃的潭底。
站在畫前,我安靜得像棵樹。站累了,我就蹲在地上看。這些畫似乎激活了我心里冬眠著的蟲子,蟲子慢慢蠕動,我心里癢癢的。啟善見了覺得很奇怪:“畫得都差不多的樣子,看一張就夠了。”
“看吧,慢慢看?!苯▏f,他的話像是在自豪地炫耀他父親,也像是邀請。
我像一個貪戀美食的饞嘴的孩子,全心身地?fù)湓诿朗成?,周圍的一切我都忘掉了?/p>
第二天我又去看畫,還是那幾張畫,我又看了一遍;第三天我再去看畫,還是那幾張畫……每一次看我好像都有不同的感受。中午,外婆來叫我回家吃飯,我心里發(fā)煩,讓外婆先回家。
“這孩子癡了?!蓖馄耪f。
的確,我癡了。白天在建國家看完畫,晚上回到家就找?guī)讖埌准?,在燈下學(xué)著畫,還別說,我畫得樹像樹,石頭像石頭,就是亭子也像模像樣。外婆說,等建國的父親出差回來,拜建國的父親趙柏成為師,學(xué)畫畫。
外婆真跟建國的父親說了,可是建國的父親沒有答應(yīng)。所以,每當(dāng)我問起學(xué)畫的事,外婆就支吾說,有時間我一定再去說。
沒人教我就自己畫,我用家里的一塊菜板做畫板,每天夾著到天主教堂門前,畫天主教堂頹圮的拱門、大街上高大的古銀杏樹,還有一些木板的舊房子。很多孩子和老人看著我畫。我拿著一支鉛筆,彎著腰,一筆一筆笨拙地畫著。
開始畫畫的時候有很多圍觀者,漸漸地大家就習(xí)以為常了,只是把我蹲在地上作為一道風(fēng)景。
沒有人打擾,我畫得更專心。
那是一天傍晚,太陽收斂起刺眼的光芒,變成一個金燦燦的光盤掛在天主教堂上,那景色真的很美,我坐著畫了一陣,聽見背后有人說話。
“畫得不錯啊!”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