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峰
杭州西湖邊的西泠橋畔,六朝名妓蘇小小的墓眾人皆知。然而,在它的北側(cè)樹林里,卻隱藏著一個四方形柱式紀(jì)念塔以及一個墓丘。
這里埋葬的人也是個名人,他就是有“民國奇僧”之稱的蘇曼殊,歿時年僅35歲。
01一切有情,都無掛礙
《紅樓夢》中的賈寶玉多愁善感,多次感慨:人總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蘇曼殊就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賈寶玉。“一切有情,都無掛礙”,是他在世上走一遭的全部感悟。
蘇曼殊還被稱為“詩僧”和“情僧”。顧名思義,他既是詩人,也是僧人。蘇曼殊一生半僧半俗,生命雖然短暫,但卻作了102首詩。他的詩字字啼血,思想深入骨髓。
國學(xué)大師章太炎稱他是“亙古未見的稀世之才”;郁達(dá)夫也說他“不朽”。
宗教上,他三次剃度三次還俗。佛教有“五戒”,曰:不殺生、不偷盜、不淫欲、不妄言、不飲酒。曼殊作為僧人,除了偷盜,其余四戒均犯。
然而,現(xiàn)中國佛教協(xié)會副會長兼深圳佛教協(xié)會會長印順大師,卻對他評價極高:“中國有兩大詩僧,前有佛印,今有曼殊?!?/p>
珠海文藝界還以他的名字,創(chuàng)辦了蘇曼殊文學(xué)院。
蘇曼殊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他的一生為何如此傳奇?
這還得從他的出生說起。
02生身阿母無情甚,為向摩耶問夙緣
心理學(xué)家阿德勒說:幸運(yùn)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蘇曼殊就是一個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曼殊雖然生在商人之家,不愁吃穿,但是由于生母身份特殊,他的童年充滿了欺凌和畏懼,讓他小小年紀(jì)就提前感受到了人性的好惡。
蘇曼殊的父親蘇杰生是廣東珠海的一名茶商,經(jīng)常在日本橫濱經(jīng)商。當(dāng)時,他雖在廣東老家已有三位夫人,但是與老家夫人生的一子一女先后夭折,于是到了日本之后,他又娶了第四房夫人——日本的河合仙。
河合仙生下一個兒子后,便沒有再生育,于是蘇杰生又想再娶一房太太。這時,河合仙的妹妹河合若正好從鄉(xiāng)下老家來橫濱看望姐姐。
那時的河合若正值芳華,深得蘇杰生喜歡。兩人一來二去就產(chǎn)生了情愫,1884年,河合若誕下一個私生子。這個私生子就是蘇曼殊。
小姨子和姐夫生孩子,這在民國本不是什么新鮮事,但是作為日本人,河合若的父母感覺太丟臉,于是催促河合若趕緊回老家。私生子蘇曼殊只得交由姨媽河合仙撫養(yǎng)。
對于還在襁褓之中的曼殊來說,與親生母親分離,就是他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開始。
蘇曼殊出生后不久,由于廣東蘇家人丁稀少,父親便將河合仙及她的兒子和曼殊一起帶回了廣東。從此,曼殊因異族私生子的身份不被族人看在眼里,備受排擠和欺凌。
姨母河合仙,也就是曼殊的養(yǎng)母,忍受不了蘇家人的處處為難,一氣之下返回了日本,把曼殊留在了老家。
小小的曼殊本該處在快樂的童年時期,卻因為身世不得不承受著欺凌和無助。
12歲那年,父親到上海做生意,把曼殊獨自留在家里讀私塾。父親一走,家里人、族人,都變著法兒地欺負(fù)曼殊。種種生活遭遇,讓小小的曼殊有了“看破紅塵”的癡念,于是,他在廣州長壽寺剃度出家了。
但是,由于年歲太小,還沒有真正悟透紅塵,好吃的曼殊忍受不了寺院里天天吃素,破了殺戒。
一次,曼殊外出化緣,趁機(jī)捉了一只鴿子,在寺廟后院的墻角烤著吃,結(jié)果被發(fā)現(xiàn)了,于是,他被住持趕出了寺廟。
寺院趕攆,家里又不容,曼殊的心無處棲息,只能流浪。
沒有母親,便沒有家,心無處安放,這種如浮萍般的流浪感和孤獨感,伴隨著曼殊短暫的一生。
多年以后,當(dāng)他對一個日本的女子講起自己的故事時,還曾作詩:“生身阿母無情甚,為向摩耶問夙緣?!?/p>
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都還在呼喚著母親。
從這句詩中,我們可以看到曼殊對母親有些許埋怨的同時,也為自己孤苦的一生感慨不已。
03還卿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
也許是對母親的想念,也許是對現(xiàn)實處境的逃避。當(dāng)?shù)弥脣尲冶硇忠ト毡景l(fā)展時,15歲的曼殊軟磨硬泡、好說歹說,終于說服表兄帶著自己去日本求學(xué)。
再一次踏上日本的土地,曼殊去看望了姨母河合仙。在這里,曼殊情竇初開,與一個叫菊子的姑娘一見鐘情。
對于孤獨無助的曼殊來說,如果順利,這場愛情或許可以將他從憂郁的童年陰影中拯救出來。
然而,就在曼殊和菊子互通書信、傾訴衷腸時,曼殊的叔叔發(fā)現(xiàn)了這場早戀。叔叔不僅指責(zé)曼殊敗壞門風(fēng),還去菊子家質(zhì)問她的父母。
菊子的父母覺得顏面丟盡,盛怒之下,把菊子狠狠地打了一頓。菊子傷心欲絕,當(dāng)晚投海而死。
對于蘇曼殊來說,初戀原本是灰暗生活里的一束光,可以照亮他的人生,但卻被生生扼殺在了搖籃里。
他心灰意冷,回廣州后,選擇在蒲澗寺再一次出家。
數(shù)年后,當(dāng)他再次東渡日本,舊地重游,曼殊觸景傷情,寫詩一首,以祭奠曾經(jīng)的初戀情人菊子:“孤燈引夢記朦朧,風(fēng)雨鄰庵夜半鐘。我再來時人已去,涉江誰為采芙蓉。”
雖然身在佛門,但是藏在曼殊心底的情種未滅。不久,曼殊為了革命,再一次去了日本。
1909年,在東京的一場音樂會上,曼殊遇到一個調(diào)箏女百助楓子。因為境遇相似,兩人一見如故,很聊得來。
曼殊雖然情種未滅,但是他佛心已定,他不能也不想被情所困,更不想被紅塵繁事所擾。于是,他寫了一首詩送給百助楓子:“烏舍凌波肌似雪,親持紅葉索題詩。還卿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同時還勸她:“碧玉莫愁身世賤,同鄉(xiāng)仙子獨銷魂?!敝徊贿^,這話雖說是勸慰百助楓子,其實也是他對自己的勸慰:“袈裟點點疑櫻瓣,半是脂痕半淚痕?!奔词剐睦锵矚g,也只能無情拒絕。因為這場遇見,晚了一步,此時的曼殊已是佛門中人。
表面上看,曼殊拒絕的是愛情,但更確切一點說,他拒絕的是紅塵世界。
在這一份拒絕里,曼殊是糾結(jié)的:一邊想虔誠向佛,卻怎奈天生是個多情種。
為了打發(fā)自己心中的郁結(jié),曼殊開始放浪形骸:貪吃、好色。據(jù)說,曼殊有一次一口氣吃了60個包子,還有一次一下子吃了五六斤冰。由于暴飲暴食,曼殊得了腸胃病,還時??妊?。
1918年2月,曼殊因腸胃病惡化,不能起立,每天還腹瀉五六次。在柳亞子、章形嚴(yán)等友人的資助下,由海寧醫(yī)院轉(zhuǎn)入廣慈醫(yī)院。
5月2日,曼殊在叮囑友人“僧衣葬我”之后,又以極其微弱的凄切之聲呼喚日本的母親,最后雙目緊閉,說出了在這世間的最后一句話:一切有情,都無掛礙!
下午4點,“詩僧”蘇曼殊病逝,享年35歲。
一身才氣,一生情愁,一生孤獨,都隨風(fēng)而逝。
蘇曼殊由于“混血兒”的特殊身份,親生母親從小不在身邊,這讓他的童年充滿了凄苦。這樣的幼年經(jīng)歷,也深深影響了他的一生。孤獨成了他一生的主基調(diào)。
正是因為孤獨,蘇曼殊放浪形骸,半僧半俗,卻也至情至性,因此寫下了不少字字啼血的詩作,被世人傳頌。他雖然只活了35歲,但他的傳奇人生和痛徹心扉的詩篇,在流淌的時光中依然閃閃發(fā)光。
責(zé)編:何建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