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手與馬

車前子

這一只馬眼湛藍，深

得，深得

與另一只馬眼相通

慢慢漫來

這一匹馬用左眼看你

其實是這一匹馬的右眼

通過這一只左眼

向你窺探

它們有秘密通道

深長地，觸及

夢幻的大地

但不走近你

徐敬亞：詩內(nèi)部的陰影

我們看到的詩，都是寫作者一次次修改、刪除之后的殘留物。當然詩人有時一揮而就，但有時卡殼了，在幾條方向之間猶豫后，他選了一條我們最終看到的路。讀詩，其實這就像人們欣賞從戰(zhàn)場上歸來的孤零零英雄，在他身邊死去的人我們早已看不到了。但是，那些死亡了的因素，對詩仍然留有影響。

本詩的精彩，在第一節(jié)過早地超前出現(xiàn)。一只湛藍的大眼睛，像水一樣彌漫過來，“慢慢漫來”，寫到這里車前子一定很得意，三個“慢”，如同一組三連音，不但聲音相同，字形也相似，真是把漢語用得聲形并茂！馬的眼睛，可能是我們常見到的最大玻璃體，但是我們想不到它通向哪里。一只眼睛通向另一只眼睛，一個絕妙的想象，已經(jīng)超越了修辭技巧，而成為一種透視般的思想。

寫完這最打動我們的第一節(jié)之后，詩人在想什么？他是否應離開兩只連通的馬眼，寫一寫別的什么呢？沒有，令我沒有想到的是，詩在第二節(jié)幾乎停住了?！榜R用左眼看你/其實是這一匹馬的右眼”，這是重復，是對上一節(jié)金句的稀釋。除了“窺探”兩個字外，詩沒有前進。

第三節(jié)，詩終于前進了。馬的眼睛成為另一個“秘密通道”，無限深長，通向了夢幻。

為什么會發(fā)生第二節(jié)的重復與停頓呢？

無法猜測詩人寫到這里的時候發(fā)生過什么，或者他刪掉了什么。車前子曾說過：“在一首詩中，語言規(guī)避個人強烈的陽光……只有漢字的結構具有覆蓋性，從而保證一首詩中陰影的重量……”。非常有趣的“陰影的重量”，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而現(xiàn)在，容我借用“陰影”兩個字來猜測一下：是不是第一節(jié)過分強烈的陽光，對第二節(jié)造成了覆蓋與抑制呢。

不僅死亡了的因素對詩有影響，過強的英雄因素如同陽光一樣也會產(chǎn)生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