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蘇

1

吳修的新書發(fā)布會，定于上午九點在位于湖邊的這所大學(xué)舉行。作為吳氏集團辦公室主任，我八點之前就趕到了會場。事實上，我還有一個隱秘的身份——吳修的私人秘書。他很器重我，也很依賴我，讓我負責(zé)整個會議的籌備，包括邀請專家，聯(lián)系媒體，布置會場，甚至把接送史學(xué)泰斗章涵教授這么重要的任務(wù)也托付給了我。吳修對我如此信任，我定然不能辜負他。

到了開會的地方，我先吩咐工作人員把頭天已經(jīng)布置好的會場又重新檢查了一遍，從燈光到音響，從會標到席卡，從茶水到點心，任何一個細節(jié)都沒放過。接下來，我還親自放了一段介紹章涵教授的視頻，圖片清晰，文字醒目，效果非常好。然后，我又走到會場的正門，仔細看了看張貼在大門兩側(cè)的巨幅海報。一張是吳修新書《荊楚文化與武漢精神》的封面，九個鎦金大字分外耀眼。另一張是章涵教授在他八十大壽那天拍的一幅照片，鶴發(fā)童顏，精神矍鑠。還好，兩張海報雖然貼出來一天一夜了，卻沒有絲毫損壞，看著像是剛貼上去的。

檢查完畢，我看時間還早，就從主席臺右側(cè)進了后面的貴賓室，打算坐下來休息一會兒。我早晨六點鐘就起床了，忙到這個點疲累得很。

貴賓室里有洗手間。洗完手照鏡子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嘴唇蒼白，好像沒涂口紅，看起來黯然無光，像一枝快要凋謝的花。其實我是涂過口紅的，只不過這天換了一個新的品牌，色彩偏淡雅。相比而言，我還是更喜歡以前用的那種色彩鮮艷的口紅，它讓女人顯得年輕而性感?？墒?，我出門時沒帶。為了讓自己稍微靚一點，我只好再往臉上補些粉。

我剛把粉補上，吳修也匆匆忙忙趕到了。他這天換了一身打扮，西服革履取代了往日的唐裝布鞋，雪白的襯衣上還系了一條火紅的領(lǐng)帶，儼然一個學(xué)者。他一進門就問我：“黃衣，準備好了沒有？”我說：“一切就緒?！?/p>

“泰斗呢？”吳修突然擴大聲音問。

我像小姑娘那樣將頭一歪說：“你放心吧，不會有問題。今天一大早，我又和章涵教授聯(lián)系了一次，他保證九點鐘準時到會?！?/p>

“他是自己走路來嗎？”吳修接著又問，兩眼直視著我。

我如實回答說：“他本來說自己走路來的，但我怕他萬一有什么閃失誤了大事，最后還是決定派熊啟開車去接?，F(xiàn)在，車已等在他家門口了?！?/p>

問完這些，吳修總算是放了心，緊繃的臉盤終于松弛下來。他先對我曖昧地笑了笑，然后靠近我。我瞪他一眼說：“都什么時候了，還這么不正經(jīng)！”聽我這樣說，吳修立刻就打住了，沒再動手動腳。他迅速在沙發(fā)上坐下來，從包里掏出發(fā)言稿，開始為今天的講話作準備。這個稿子是我找人起草的，他可能還不太熟悉。事實上，吳修的很多文稿都不是他寫的，包括剛出版的這本新書。

按照以往的慣例，這個發(fā)布會早就應(yīng)該開了。吳修之前出書，都是書一印出來便開發(fā)布會，都等不到墨干，以至發(fā)布會上經(jīng)常有人說墨香四溢。他的這本書在上個月初就印好了，發(fā)布會之所以拖到現(xiàn)在才開，主要是因為章涵教授。坦率地說，吳修出這本書，目的就是希望章涵教授出席新書發(fā)布會。甚至可以說，這本書就是沖著章涵教授策劃出來的。如果章涵教授不在新書發(fā)布會上露個臉兒，那么這個發(fā)布會就等于白開了，書也等于白出。不巧的是，章涵教授前段時間一直不在武漢。他到歐洲講學(xué)去了，一去就是幾個月，直到前天晚上才從巴黎飛回武漢。因此，發(fā)布會一拖再拖，直到今天。

對于吳修出書這件事，很多人都感到不可思議，有人還說他是吃飽了撐的。在他們看來，吳修作為一家上市公司的老總，有別墅，有豪車，有嬌妻，海外的存款幾輩子都花不完，壓根兒沒必要出什么鬼書。應(yīng)該說，他們的看法不無道理。但是，這些人根本不懂吳修，更不知道他內(nèi)心深處藏著一個夢。

當然，我是知道的。在我成為吳修的秘書不久，他就把他的這個夢告訴了我。吳修的這個夢與大學(xué)有關(guān)，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到一所名牌大學(xué)當一個客座教授。

吳修從小就是一個非常好強的人。他有一個同年同月出生的鄰居，名叫高香，兩人從小學(xué)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學(xué)，在學(xué)習(xí)上始終暗暗較著勁。高考那年，高香以高分考上了武漢的一所重點大學(xué)。吳修卻考場失利，只勉強上了一所?？茖W(xué)校。從此，吳修便疏遠了高香，甚至不跟他見面。高香本科畢業(yè)后，考上了母校的碩士研究生，碩士讀完讀博士，博士讀完又留校任教，三十出頭就當上了教授。而吳修?？飘厴I(yè)后去中學(xué)當了一名老師，從上班第一天起就不安心，先是自修本科，然后便一門心思考研究生，做夢都盼著像高香那樣當一個大學(xué)教授。遺憾的是，吳修連續(xù)考了三年都沒考上，總是差那么幾分。后來，他一氣之下辭了職，憑著父親的關(guān)系，來到武漢開了一家書刊發(fā)行公司。

吳修雖然求學(xué)不順，但經(jīng)商卻是一把好手，幾年工夫便成了千萬富翁。有錢以后，他及時拓寬了業(yè)務(wù)領(lǐng)域，做印刷，開餐飲，搞建筑，隨后又涉足房地產(chǎn)，生意越做越大，直至發(fā)展為赫赫有名的吳氏集團。

自從進入商海之后，吳修再也沒有提過大學(xué)，凡是與大學(xué)沾邊的話題均閉口不談，諱莫如深。大家以為，吳修身家數(shù)億，富甲一方，對大學(xué)早就沒有興趣了。況且，大學(xué)曾經(jīng)傷過他的心，他怎么會往自己的傷口上撒鹽呢？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吳氏集團掛牌成立那天，吳修居然給十幾年沒有來往過的高香發(fā)了請柬，邀請他出席掛牌儀式。請柬發(fā)出后，吳修心想高香肯定會來，并且還在主席臺上為他安排了席位。但是，臨近開會的前一個小時，高香卻給會務(wù)組打來電話，說要參加一個國際學(xué)術(shù)會議，分身乏術(shù)，深表歉意。得知這個消息，吳修當場就暈眩了，好像被人當頭打了一棒。

吳氏集團掛牌的那天晚上，吳修破例喝了半斤白酒。酒后，他倒在我懷里，噴著酒氣對我說，一定要去湖邊的那所大學(xué)當一個客座教授。我問，為什么一定要去那所大學(xué)？他打著酒嗝說，因為高香也在那里。

現(xiàn)在，我和吳修正坐在湖邊這所大學(xué)的新聞中心里面，等著開吳修的新書發(fā)布會。這所大學(xué)倚山面湖，風(fēng)光旖旎，實在是一個開會的好地方。更重要的是，史學(xué)泰斗章涵教授是這所大學(xué)的終身教授，還擔(dān)任著學(xué)校學(xué)術(shù)委員會主任。

八點半的樣子，吳修看完了發(fā)言稿。他抬起眼睛，把目光投向我，似乎要對我說一句感謝的話?？伤挍]出口，突然發(fā)現(xiàn)我的嘴唇不同尋常，不由一驚問：“黃衣，你今天怎么沒涂口紅？”我說：“涂了，換了一個淡雅的品牌?！?/p>

“為什么要換牌子？你以前不是一直喜歡濃艷的口紅嗎？”吳修盯著我的嘴唇問，眼神怪怪的，像看一個陌生人。

我想了一下說：“有人建議我改用雅致一點的口紅，他覺得我以前用的那一款太俗氣了?！?/p>

“誰？你居然這么聽他的話？”吳修用異樣的聲音問，好像有點吃醋了。

我淺淺地笑了笑說：“抱歉，我暫時不想告訴你?！?/p>

吳修的臉頓時變得通紅，一直紅到耳根。接下來，他還想繼續(xù)盤問我，但門口傳來了一串腳步聲。他只好暫且放棄追究，馬上起身去迎接嘉賓。我也趕快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緊跟著吳修朝門口走去。

2

第一個到來的嘉賓叫張不三，是這所大學(xué)史學(xué)院的辦公室主任。他雖說年紀不大，職務(wù)不高，但精明過人，八面玲瓏，特別擅長牽線搭橋。我們吳氏集團和這所大學(xué)之間的關(guān)系，基本上都是他幫忙建立起來的。尤其是章涵教授，如果不是張不三從中巧妙斡旋，不斷地給我通風(fēng)報信和出謀劃策，我即使搭著梯子也高攀不上。不過，吳氏集團也沒有虧待張不三。他每次為我辦事，我都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送他一個牛皮紙信封。信封鼓鼓囊囊的，像一條懷孕的魚。

吳修和張不三見面后沒有握手，只是相互拍了一下肩。他們已經(jīng)是老熟人了，再也不需要那些繁文縟節(jié)。張不三拍完吳修的肩，馬上就將他晾到了一邊，然后迅速轉(zhuǎn)過身來面向我，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與我商量。

“黃秘書，泰斗搞定了嗎？”張不三開口就問。

我說：“托張主任的福，已經(jīng)搞定了?！?/p>

“我給你出的那個點子不錯吧？”張不三又問，邊問邊得意地笑了一下，把牙齦都笑出來了。

我趕緊翹起一根大拇指，伸到他的鼻子下面說：“不錯，張主任出的點子，都可以稱為金點子?！?/p>

這時，吳修親自端來一杯茶，直接遞到了張不三手上。張不三接過茶杯，正想跟吳修說點什么，吳修卻轉(zhuǎn)身走了，說要去貴賓室外面打一個電話?？熳叩介T口時，吳修突然回過頭，給我遞了一個眼色。我明白吳修的意思，他是要我把今天的報酬及時付給張不三。其實，吳修離開貴賓室，并非真要打什么電話，而是不想讓張不三當著他的面收我的信封。雖然他倆熟得不能再熟，但這些細節(jié)從來都是回避的。這好比窗戶上的那層紙，本來一指頭就能捅破，但捅破了畢竟不好，那樣容易露風(fēng)。

張不三隨身帶著一只小皮包，黑色，一看就是真皮的。我把牛皮紙信封遞給他，他捏了一下，二話沒說便裝進了小皮包里。他的動作是那么嫻熟，輕輕一捏就知道是五千，其可謂業(yè)精于勤。

吳修很會把握時間。張不三剛把信封收好，他就回到了貴賓室，并特意和張不三坐在了同一張沙發(fā)上，看起來親如兄弟。坐定之后，他們一邊喝茶，一邊不約而同地說到了章涵教授。吳修感嘆說：“章涵教授的架子真是大啊，我以前請了他四五次，居然一次都沒有請動?！睆埐蝗帽强缀吡艘宦曊f：“他如果架子不大，能被稱為泰斗嗎？”

吳修聽了若有所思，正不知道如何接話，張不三扭頭盯著我問：“你知道泰斗是什么意思嗎？”我還沒來得及解釋，他自己卻搶先回答說：“所謂泰斗，就是泰山北斗，泰山乃五岳之首，北斗乃七星之冠，總而言之一個字——牛！”

接下來，張不三接二連三地講了一大串章涵教授的故事，有的像傳說，有的像神話，有的像段子，盡管內(nèi)容各異，但都離不開同一個關(guān)鍵詞——牛。他還頻頻使用大師、大腕、大咖這些詞語，充分證明章涵教授架子大。

張不三首先講了一個照相的故事。他說，凡是章涵教授參加的學(xué)術(shù)會議，無論是上主席臺，還是吃招待宴，或者是拍合影，最中心的那個位子，一定是章涵教授坐，非他莫屬。有一次，荊楚文化研究會開年會，章涵教授作為會長也出席了。開幕式結(jié)束后，全體與會者從學(xué)術(shù)報告廳移步到門口拍合影。前排擺了十三把靠背椅，工作人員直接把章涵教授請到了最中間的那把椅子上，也就是第七把，從左到右，從右到左，都是第七。那天霧霾嚴重，天空陰沉沉的。章涵教授討厭霧霾，因此心情十分不爽，剛坐下不久便起身返回了報告廳。他離開得有點匆忙，連拐杖也忘了帶走。章涵教授走后，他那個座位就空下來了。攝影師在按下快門之前，考慮到畫面美觀，就建議移一個人到第七把椅子上去坐。然而，攝影師的建議卻無人響應(yīng)，沒有誰敢去坐那個空位?？瘴粌蛇叺膸讉€副會長誰也不敢去坐，拉也沒用，推也沒用。后來，那個空位便只好空著。有意思的是，合影洗出來后效果卻非常好，因為那個空位上豎著一根很別致的拐杖，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是章涵教授的。

聽完這個故事，吳修顯得很興奮，一邊拍腿一邊咂嘴說：“牛，真叫牛，難怪他的架子那么大！”張不三馬上賣個關(guān)子說：“更牛的還在后面呢?！闭f完，他猛勁地喝了一口茶，然后又趁熱打鐵講了一個喝酒的故事。

某個元旦前夕，省長在東湖賓館舉辦了一次迎春酒會，宴請各界社會名流。章涵教授也應(yīng)邀出席了，并且與省長同桌，還被安排坐在省長旁邊。宴會開始后，省長首先舉杯起立，給大家一一敬酒，祝福各位新春吉祥。省長敬完酒，滿桌的人都紛紛起身離位，依次排隊等著回敬省長?？墒?，章涵教授卻一個人坐著沒動，仿佛無動于衷。大家都回敬了省長，他仍然一動不動地坐著，絲毫沒有給省長敬酒的意思。坐在章涵教授身邊的，是一位表演藝術(shù)家。她好心給章涵遞了個眼神，暗示他該給省長敬酒了。章涵教授卻并不領(lǐng)情，對表演藝術(shù)家的眼神視而不見，只顧自己埋頭吃菜，看都不看省長一眼。

吳修聽到這里，忍不住有些激動，憤憤地說：“他的架子也太大了，居然連省長的面子都不給！”張不三斜視吳修一眼說：“你生什么氣？人家省長都沒生氣呢?！眳切捭躲兜貑枺骸笆￠L真沒生氣？”張不三眉毛一挑說：“省長不但沒生氣，而且還在許多場合贊揚章涵教授?！眳切奁炔患按貑枺骸笆￠L是怎么贊揚他的？”張不三模仿省長的口吻說：“當今的知識分子，差不多都不像知識分子了，只有章涵教授，還保持著知識分子的那種氣節(jié)?！?/p>

有關(guān)章涵教授的故事，我在此前聽張不三講過不少，但和省長同桌喝酒這件事，我還是頭一回聽到。說實話，我聽了這個故事感觸良多，既欽佩省長寬闊的胸懷，更敬重章涵教授那種特立獨行的個性。

吳修卻不以為然。他橫眉冷眼地說：“什么氣節(jié)不氣節(jié)，依我看，章涵教授完全是在故作清高?！闭f完，他停下來喝了一口水，然后扭頭盯著張不三問：“難道他真像你所說的，對金錢一點都不動心嗎？”張不三說：“千真萬確，章涵教授真是一個不愛錢的人?！眳切抻謫枺骸八娴囊暯疱X如糞土？”張不三睜大眼睛說：“豈止是如糞土，在他眼里，金錢連糞土都不如。”吳修擺著頭說：“我不信。”張不三說：“你若不信，我就再給你講個故事?！?/p>

沒等吳修表態(tài)，張不三已開始講了起來。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張不三當時還只是文史學(xué)院辦公室副主任。在那一年的教師節(jié)即將到來之際，一位畢業(yè)于文史學(xué)院的校友，下海經(jīng)商發(fā)了財，特地給院里捐了一筆錢，委托院辦給老師們買點節(jié)日禮物。院辦考慮到老師們眾口難調(diào)，覺得禮物太難買，就決定在教師節(jié)那天開一個全體教工大會，給每一位到會者發(fā)兩千塊錢，不到會的人則不發(fā)。當年，不少老師對開會不感興趣，每逢開會總是請假，章涵教授便是其中一位。他幾乎從來不參加教工大會。當然，他是院里默許的。原因是，章涵教授年事已高，并且身份比較特殊。教師節(jié)的頭一天，張不三出于好心，破例給章涵教授打了一個電話，請他次日到院里開會，并透露說只要到會便可以領(lǐng)到兩千塊錢。章涵教授卻沒有為之所動，回答說：“對不起，我沒有時間去開會。”張不三又耐心勸說：“不會耽誤您多少時間的，您領(lǐng)了錢就可以走嘛。再說，從您家到院里，來回不到兩千步，一步就是一塊錢啊?！闭潞淌谠陔娫捘穷^笑了一下說：“謝謝你的美意，即便一步兩塊錢，我也不會去的?！?/p>

張不三講完這個故事，吳修半天無語。低頭沉默了許久，他又抬頭問張不三：“難道這世上就沒有什么能讓章涵教授動心嗎？”張不三說：“當然有，每個人都有軟肋嘛?！眳切藜泵枺骸八能浝呤鞘裁?？”張不三沒有馬上回答，突然歪過頭看了我一眼，然后神秘地對吳修說：“你的黃秘書應(yīng)該知道。”聽張不三這么說，我不禁有點緊張，臉也紅了。

吳修一向敏感，立即問我：“你知道章涵教授的軟肋？”

我趕緊否認說：“別聽張主任瞎扯，我怎么會知道。”

吳修這時又把目光落到了我的嘴唇上，抑制不住地問：“請告訴我，究竟是誰跟你推薦了這個牌子的口紅？”

我想了想說：“我會告訴你的，不過，不是現(xiàn)在?！?/p>

3

八點四十，熊究究教授來到了貴賓室東側(cè)門口。他是這所大學(xué)史學(xué)院的院長，也是張不三的頂頭上司。張不三聽覺很好，老遠就聽出了熊究究的腳步聲。熊究究一到東側(cè)門口，張不三立刻就從西側(cè)那個門溜出去了，麻利得像老鼠躲貓。出門后，張不三轉(zhuǎn)身給我做了一個夾煙的手勢，意思是去外面抽支煙。我知道，抽煙只是個借口，他是不想讓熊究究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先到。

看見熊究究進來，吳修顯出很激動的樣子，一邊親切地喊著老師，一邊跑步上前迎接。和熊究究握手的時候，吳修還特意彎下了腰，只是腰彎得太深，把皮帶都露出來了。吳修一向大大咧咧，氣宇軒昂?？吹剿谛芫烤棵媲叭绱酥t卑，我感到十分滑稽。不過，我能理解吳修。吳修的博士學(xué)位是跟熊究究讀的，假如沒有導(dǎo)師的神助，他不可能把博士文憑弄到手。所以，他時刻要對熊究究表示尊敬。更重要的是，吳修的最終目的是想在史學(xué)院當一名客座教授。熊究究作為該院的院長，吳修必須首先通過他這一關(guān)。盡管這一關(guān)早已通過，但在客座教授聘書還沒有頒發(fā)之前，吳修對熊究究仍然要保持一種畢恭畢敬的姿態(tài)。

熊究究進門后，先四處張望了一會兒，然后蹙著眉頭問吳修：“章老還沒到嗎？”吳修說：“黃衣跟他聯(lián)系過，老人家說九點鐘準時到場?！毙芫烤克坪醪惶嘈艆切薜脑?，馬上扭頭盯著我，目光直戳戳的，像兩個鋼釘。

“章老肯定會來嗎？”熊究究站著問我，表情肅穆，口氣僵硬，仿佛章涵教授不來就轉(zhuǎn)身要走似的。

“請熊院長放心，章涵教授肯定會來的。”我說。

“你憑什么這么肯定？”熊究究將信將疑地問，“章老異常清高，特別難請，很多時候連我這個院長出面都請不動他，你們是如何請動他的？”

“魚有魚路，蝦有蝦路嘛。”我莞爾一笑說，“熊啟已開車去接了?！?/p>

說到熊啟時，我刻意把重音放在熊字上面。熊究究聽到熊字，身體不由本能地一晃，好像被風(fēng)吹了一下，隨后便主動在一張沙發(fā)上坐了下來。

熊啟是張不三介紹到吳氏集團的。我開始把他安排在運輸隊開卡車，每月三千塊錢底薪。當時，張不三沒把熊啟的真實身份告訴我，只說他是熊究究的一個小老鄉(xiāng)。直到熊啟領(lǐng)到第一個月工資，張不三才跟我交底，說他是熊究究親哥哥的兒子。我責(zé)怪張不三，問他為什么不早說。張不三說熊院長不讓講，還囑咐他永遠也不要挑明這層關(guān)系。我說，既然這樣，那你為何還是挑明了？張不三露出一臉怪笑說，因為你們給熊啟開的工資太低了。得知熊啟是熊究究的侄兒以后，我很快將他從運輸隊調(diào)到了小車班，同時還將他的底薪由每月三千漲到八千。加上獎金，熊啟每個月的收入至少有一萬多。當然，這些錢也沒有白給熊啟，就在我給他調(diào)崗加薪的第二年，吳修從熊究究這里取得了博士學(xué)位。

熊究究坐定后，吳修親自給他端來了一杯熱茶。他接過茶杯，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然后指著我對吳修說：“吳總，你的這個黃主任不簡單啊，居然能把章老請來幫你站臺，真是神通廣大！”吳修不無得意地說：“是的，她的確很能干?！蔽壹傺b不高興地說：“請你們不要取笑我好嗎？否則我要挖個地縫鉆進去。”吳修馬上對熊究究說：“好，我們不夸黃衣了，還是說一說泰斗吧?！?/p>

吳修把話題一轉(zhuǎn)到章涵教授身上，熊究究的話匣子突然洞開，猶如水庫泄洪，滔滔不絕。吳修不由暗自欣喜。因為，他有太多關(guān)于章涵教授的問題，正好可以從熊究究嘴里找到答案。兩人一拍即合，很快就講開了。

吳修一上來就問：“老師，您是史學(xué)院的院長，章涵教授怎能連院長的面子也不給？”熊究究嘆口長氣說：“唉，院長算什么？部長的面子他都不給呢?！眳切抟徽鷨枺骸罢嬗羞@等事？”熊究究說：“我耳聞目睹，還能有假？”

“事情發(fā)生在四年前。那是教師節(jié)的頭一天，教育部有一位副部長，當時正在我們學(xué)校調(diào)研。那天，部長決定召開一個小型座談會，慰問一下教師代表。慰問名單擬定后，校長辦公室及時通知到了每位代表。章老毫無疑問在名單上，并且排在首位。我也濫竽充數(shù)，忝列其中。座談會定于下午三點在行政樓舉行，兩點半的樣子，我們這些代表都陸陸續(xù)續(xù)到了會議室，只有章老遲遲未到。三點鐘，章老還沒來，校辦主任便打電話問他，您到哪里了？章老說，還在家里呢，手頭工作太忙，就不去開座談會了。校辦主任尷尬地說，哎呀，部長還等著慰問你呢。章老呵呵一笑說，他要是真想慰問我，可以到我家里來嘛。當時，章老在電話中的聲音很大，在場的人都聽見了他的話?！?/p>

吳修聽了大吃一驚，瞪著眼睛問：“部長也聽見了？”熊究究說：“聽見了?！眳切抻謫枺骸安块L生氣了嗎？”熊究究搖搖頭說：“沒有，部長不僅沒生氣，散會后還專程登門看望了章老，并送了一束鮮花。”

熊究究講到這里，停下來喝了一口水，看樣子想歇一下?？墒牵麆偘岩豢谒踢M喉嚨，吳修又開口了。吳修感嘆說：“泰斗這個人，好像不近人情??！”熊究究一聽這話，立刻放下茶杯，提高嗓門說：“你說得太對了，他確實不近人情，還經(jīng)常讓人難堪！”吳修沉吟了片刻，低聲問：“他沒給過您難堪吧？”熊究究遲疑了一下說：“給過，多得很，有幾次還讓我下不了臺。”吳修說：“居然這么嚴重?。　毙芫烤靠扌Σ坏玫卣f：“是啊，好多往事，我都不堪回首?！边@時，我忍不住插了一個嘴，用乞求的口吻說：“熊院長，請您給我們分享一件好嗎？”吳修馬上附和說：“對，您最好給我們分享一件?！毙芫烤刻痤^，先看看我，再看看吳修，猶豫再三，終于答應(yīng)說：“既然你們都想聽，那我就給你們講一件吧?！苯酉聛?，他講了一件關(guān)于論文答辯的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時，高校正瘋狂地搞教育產(chǎn)業(yè)化，許多官員都跑到大學(xué)來讀在職博士，實際上就是花錢買文憑。那年，熊究究也招了一個官員，還是一位副廳長。副廳長雖然沒到學(xué)校聽過課，博士論文卻在秘書的幫助下按時交稿了。作為導(dǎo)師，熊究究收到論文后還是瀏覽了一遍。除了文從字順，這篇論文幾乎乏善可陳，材料陳舊，觀點老掉了牙。嚴格說，副廳長那次是不能參加論文答辯的，但考慮到他交錢慷慨，熊究究決定還是睜只眼閉只眼放他一馬。為了讓副廳長順利通過答辯，熊究究事先做了周密安排，答辯委員會的主席和委員都是他的鐵哥們兒。然而，離答辯只剩兩天的時候，副廳長突然提出一個要求，希望章涵教授出任答辯委員會主席，并愿意為此多給史學(xué)院贊助五萬元的辦學(xué)經(jīng)費。熊究究明知此事有難度，但又覺得五萬塊錢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最后還是硬著頭皮給章涵教授發(fā)出了邀請。章涵教授開始并沒有拒絕，只說要看一下論文。熊究究親自把論文送到了章涵教授家里，趁機還超標送去了兩千元審讀費和五千元答辯費。出人意料的是，到了答辯的那天早晨，章涵教授突然給熊究究打來一個電話，說他不參加答辯了。熊究究問，為什么？章涵教授說，論文太差，不合答辯要求。熊究究一聽頭都炸了，半天沒回過神。

吳修聽得面紅耳赤，迫不及待地問：“后來呢？”熊究究喝口水說：“后來，我只好又臨時安排了一個主席，答辯會還是按時開了?！眳切匏闪丝跉庹f：“總算答辯了?！毙芫烤繀s說：“可惜，答辯沒通過?！眳切抟汇秵枺骸坝衷趺蠢?？”熊究究滿臉沮喪地說：“副廳長正在進行陳述時，章涵教授猝不及防地來到了答辯現(xiàn)場。他是專程來退答辯費的，進門就把一個鼓鼓的信封扔給了我，同時還扔下了一句話?！眳切藜泵枺骸八f什么？”熊究究說：“他說這篇論文不能通過答辯！就因為這句話，副廳長的答辯結(jié)果是不合格，泡湯了?！?/p>

聽罷熊究究的講述，吳修突然低下頭去，半天無語。我看著熊究究，疑惑地問：“難道章涵教授的一句話就能左右答辯委員會？”熊究究語氣怪怪地說：“人家是泰斗呢，一言九鼎??！”話音未落，吳修猛地抬起頭來，有些慌張地問我：“我的這本新書，你送給章涵教授了？”我說：“送了?！眳切薏话驳貑枺骸叭绻戳宋业臅€會來參加發(fā)布會嗎？”我輕松地笑了笑說：“他會來的，吳總放心好了。”

吳修猛然又盯上了我的嘴，滿懷醋意地說：“你這款口紅，也太淡了。”

我故意把頭一歪說：“因為有人不喜歡太艷的?！?/p>

“誰，他到底是誰？”吳修問。

“我說過，以后再告訴你?！蔽艺f。

這時，貴賓室外面突然傳來了張不三亢奮的叫聲。他在喊我，要我趕快出門迎客。我以為是章涵教授來了，馬上聞聲而出。吳修和熊究究也迅速起身跟著我往門口跑，都以為是泰斗駕到。

4

到了貴賓室門口，我們才知道來的不是章涵教授，而是這所大學(xué)的副校長任德卿。他吊著兩個大耳垂，梳著一個大背頭，派頭十足地走在前面，一看就是個當官的。張不三緊跟其后，一手幫他拎著包，一手幫他拿著茶杯，歡快地邁著碎步，像一條搖曳的尾巴。

我和任德卿交往已久，可以說是老熟人了。據(jù)我所知，任德卿在這所大學(xué)里背景頗深，提為副校長之前曾在好幾個重要部門任過一把手，做過后勤處長，干過基建處長，搞過人事處長。早在他擔(dān)任基建處長的時候，張不三就介紹我們認識了。吳氏集團與任德卿之間的親密關(guān)系，就是在那段時間建立起來的。任德卿的老婆是一位律師，張不三建議吳氏集團把她聘為法律顧問，每年給她十萬元顧問費。吳修采納了張不三的建議，還將顧問費由十萬增加到了十二萬。打那以后，任德卿把學(xué)校的基建任務(wù)差不多都給了吳氏集團。當然，那些工程基本上都是法律顧問幫忙聯(lián)系的。每當一項工程結(jié)束后，吳氏集團都會給法律顧問發(fā)一筆可觀的獎金，又稱業(yè)務(wù)費。

任德卿見到我，顯得親切而隨和，還開玩笑說要跟我擁抱。張不三馬上起哄說：“抱一個，抱一個。”熊究究也說：“抱吧，抱吧。”吳修雖然沒說話，卻用鼓掌的方式表示了贊同。然而，任德卿沒有抱我，只是拍了拍我的肩。

“章先生到了嗎？”任德卿關(guān)切地問。

“還沒有。”我看了看表說，“老人家說九點鐘準時到，現(xiàn)在才八點四十五分，還差一刻鐘呢?！?/p>

“你的面子真夠大的，居然能請動泰斗?！比蔚虑涑疑齑竽粗刚f。

“功夫不負有心人嘛?！蔽衣N起嘴角怪笑一下說，“你這么大的校長，我們不是也請動了嗎？”

任德卿過于敏感，以為我話里有話，臉一下子紅了。幸虧張不三及時把茶杯遞給了他，算是幫忙解了個圍。任德卿接過茶杯，便一屁股坐到了沙發(fā)上，悶聲喝茶，一言不發(fā)，氣氛陡然凝重起來。熊究究見狀，立即給任德卿打了個招呼，說去外面透透氣，說完便走了。張不三也跟著出去了，找的借口仍然是出門抽煙。不過，張不三心細，出去之前還給任德卿茶杯里加了一點水。

貴賓室只剩下三個人的時候，任德卿的情緒頓時好多了。他轉(zhuǎn)頭面向吳修，皮笑肉不笑地問：“這本新書賺了不少稿費吧？”吳修一時不曉得怎么說，便擰過脖子看我。我馬上替他回答說：“稿費不多，二十萬左右吧?！笔聦嵣希@本書是吳修自己買書號印的，不僅沒有一分錢的稿費，而且還投入了一大筆錢，書號費，印刷費，加上幾個博士生的槍手費，足足花去二十萬元。聽我說有二十萬元稿費，任德卿立刻驚訝地說：“嗬，吳總又發(fā)財了，一定得請客??！”他所說的請客，其實另有所指。我趕緊把嘴巴湊近他的耳朵，小聲說：“你今天的出場費，已打到法律顧問的卡上了?！蔽疫呎f邊伸出一個巴掌，讓五個指頭一起顫動了一下。任德卿很快心領(lǐng)神會，知道老婆的卡上又多了五千元，不禁露出了滿臉笑容。

我趁任德卿心情不錯，便直接提到了吳修當客座教授的事。要說起來，還在任德卿當人事處長時，吳修就向他吐露過這一心愿。那個時候，想當一個客座教授非常容易，只要學(xué)院提出申請，再請主管校領(lǐng)導(dǎo)簽個字，人事處就可以發(fā)聘書了。遺憾的是，吳修當時還沒有弄到博士文憑，達不到申請條件。后來，等他把文憑弄到了手，學(xué)校卻突然修改了客座教授的聘任辦法。新辦法規(guī)定，凡聘任客座教授，必須經(jīng)過學(xué)校學(xué)術(shù)委員會審核。正是由于這個規(guī)定，吳修遲遲沒有讓史學(xué)院為他提出申請。因為，吳氏集團一直沒能在學(xué)術(shù)委員會里找到關(guān)系，所以沒敢輕舉妄動。好在，我們?nèi)缃窨偹懵?lián)系上了章涵教授。

吳修這時試探著問：“任校長，我現(xiàn)在讓史學(xué)院把申請交到學(xué)校，應(yīng)該沒有問題了吧？”任德卿沉思了一會說：“章先生是學(xué)校學(xué)術(shù)委員會主任，只要他出席了今天的新書發(fā)布會，那就不會有多大問題了?！眳切揆R上又問我：“章涵教授今天肯定會來嗎？”我說：“他肯定會來，我做事一向是釘子回腳的?！比蔚虑渫蝗晦D(zhuǎn)頭問我：“章先生看了你們吳總的新書嗎，他感覺如何？”我說：“老人家看了，感覺不錯。我今天早晨與他通電話時，他還夸這本書有新意呢?！比蔚虑渎犃烁吲d地說：“這就好！章先生是個非常較真的人，既然他覺得這本書不錯，那吳總的客座教授就八九不離十了，讓我們等著請客吧?！?/p>

接下來，任德卿興致勃勃地講了一個章涵教授較真的故事。他說，事情發(fā)生在十年以前，當時省屬高校評高級職稱都由省教育廳負責(zé)，章涵教授經(jīng)常被請去擔(dān)任文史哲評審組組長。每年一到評職稱的前幾天，章涵教授都要接到很多電話和短信，甚至還有領(lǐng)導(dǎo)寫的條子，托他關(guān)照某些參評者。可是，章涵教授卻不吃這一套，電話一接便忘，短信一看便刪，條子一到手便直接扔進廢紙簍。到了評審的時候，他什么都不管，只管認認真真地看申報材料，最后把那些名副其實的參評者評出來。有一年，章涵教授在埋頭看材料時，意外地讀到一本從民間視角研究辛亥革命的專著，不由兩眼一亮，欣喜若狂。該書作者名叫王自愛，是襄陽一所高校的教師，也是那次唯一的一個來自地市的參評者。章涵教授此前和王自愛素不相識，印象中也沒有收到任何與他有關(guān)的請托。然而，在評審會上，章涵教授卻力挺王自愛，稱贊他學(xué)術(shù)積累豐厚，研究視野開闊，觀念現(xiàn)代，見解獨到，是一位難得的人才。評委們都認同章涵教授的看法，并頻頻點頭。十分奇怪的是，在第一輪投票時，王自愛居然被淘汰了。

任德卿講到這里，換了一個坐姿，然后接著講。他說，那次共有十個教授名額，王自愛是第十一人，排在他前面的是一個女老師。章先生仔細看過女老師的材料，覺得她的學(xué)術(shù)水平很一般，遠遠比不上王自愛。我忍不住插嘴：“那她的票數(shù)怎么比王自愛還多？”任德卿頓了一下說：“她是某個副省長的小姨子，評委們事先都被打過招呼?！逼鋵?，章先生也收到了一個為女老師打招呼的條子，只是他沒有細看，掃了一眼就把條子扔了。吳修問：“后來呢？”任德卿說：“后來，章先生發(fā)火了?！彼钢u委一個一個地質(zhì)問，王自愛和女老師到底哪個水平高？讓他們憑良心說實話。評委們都說，論水平，王自愛肯定超過女老師。章先生接著又問，既然這樣，那女老師的票為什么比王自愛的多？直到這時，評委中才有人透露，女老師是某個副省長的小姨子。知道這個原因后，章先生更加氣憤，當即要求再次投票，最后，副省長的小姨子落了榜，王自愛評上了教授。

聽到這個結(jié)果，吳修捏了一把汗說：“章涵教授真夠較真的，難道他就不怕得罪那個領(lǐng)導(dǎo)？”任德卿說：“章先生從來不怕得罪領(lǐng)導(dǎo)，再大的領(lǐng)導(dǎo)他都不怕，別說一個副省長，就是在副總理面前，他也敢直言不諱?！痹S多年前，一位主管教育的副總理來武漢視察，下榻在東湖賓館。章先生聽到消息后，連夜給副總理寫了一封提意見的信，并通過特殊渠道很快送到了副總理手上。吳修問：“他提了哪些意見？”任德卿說：“在那封信中，章先生對當時的教育現(xiàn)狀進行了尖銳批評，認為教育界亂象叢生，并列舉了三大突出表現(xiàn)：一是學(xué)校盲目升格，揠苗助長，自欺欺人;二是高校一窩蜂合并，貪大求全，名不副實;三是教育過度產(chǎn)業(yè)化，舍本逐末，瘋狂斂財?！蔽移磷『粑鼏枺骸案笨偫砜吹叫藕?，肯定很惱火吧？”任德卿說：“具體情形，不得而知。不過，有一種傳說倒是有鼻子有眼，說副總理看了信深受震驚，那天連晚餐都沒心思吃，手上一直拿著那封信……”

任德卿還準備往下講，張不三突然進來了。他告訴我，有幾位記者已到會場，正等著采訪章涵教授。我迅速起身跟吳修說：“吳總，你陪一下任校長，我出去給記者們打個招呼?！眳切拚f：“你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