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正艷
4月的江南,在運河之畔的石門灣,微風柔和地吹著,拂去了晨間的輕塵,也仿佛要洗盡豐子愷先生遠來的風塵。離家69年之后,這位走過了無數(shù)風雨的老人,終于帶著他落葉歸根、與妻廝守的心愿,長眠在故鄉(xiāng)的厚土之下。
時光追溯到1919年2月12日,在當?shù)剡@一天被稱為“花朝日”,而這一天,也是年輕的豐子愷與妻子徐力民大喜的日子。豐家在當?shù)匾彩谴蠹?,有一定的影響,很多人都爭著來看這場婚禮。
如今,石門鎮(zhèn)上80歲的唐有福老人雖然沒有親眼見到當時的情形,但是他一直記得老人們說起過的婚禮場景:“當時豐家和徐家沒有像傳統(tǒng)的那樣用船來運載送嫁的隊伍,而是用車,足足有十來車。我們家以前在梅紗弄邊上,我父親一直跟隨著送嫁的隊伍到了豐家,看著新娘子從轎子里下來,豐子愷就走過去,小心地拉起了她的手,臉羞得很紅?!?/p>
對于87年前的往事,老人們早已不能記得非常清楚,我們尋訪這些老人的時候,他們的印象里都只依稀保存著1937年之前豐子愷夫婦在緣緣堂生活的片段,但無一例外全是用“恩愛”來形容。
徐力民女士也是生在書香門第,而且家教也甚為開明,所以雖然是傳統(tǒng)婚姻,但兩人婚后卻并不生分。豐子愷在結(jié)婚后不久就在上海辦了“上海??茙煼秾W?!保哑拮右矎募亦l(xiāng)接了過來,兩人住在校內(nèi)的簡易宿舍里,購置了基本家具,過上了清寒但美滿的小日子。不過從小就有大志的豐子愷沒有安于這樣的生活,他開始籌劃去日本留學。
1921年,此時徐力民已經(jīng)有了第二胎身孕,她多么想身邊能有丈夫的陪伴。但是她也深知丈夫的抱負,回答丈夫時的輕輕一句“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目送豐子愷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弄堂口,淚如雨下。
這漫長的10個月,在沒有丈夫的這段時間里,徐力民幾乎以一己之力挑起了一個家,兩個需要照料的孩子讓年輕的徐力民焦頭爛額。但是她一想起還有幾個月丈夫就能回來了,便又偷偷露出了笑容。
20世紀30年代是個動蕩的時代,豐子愷本是個戀鄉(xiāng)之人,這也終于促使夫妻倆在1933年回到了桐鄉(xiāng)石門的老家。
據(jù)豐子愷的女兒豐陳寶女士回憶,當時緣緣堂落成之后,豐子愷和妻子兩人在建筑內(nèi)轉(zhuǎn)了幾圈,以決定房間的分配。豐子愷選了樓上中間采光好的幾間作為自己的臥室和書房,其他幾間分配給了孩子們和三姐,平房分別為柴房、廚房等。當他把這些決定一一告訴妻子的時候,妻子除了一個勁地“嗯,嗯”外,沒有提什么意見,她幾乎從來都不違背丈夫的意愿。
抗戰(zhàn)前在緣緣堂里的5年,可以說是豐子愷在文學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上的黃金時光。他在這里賦閑,有賢妻相伴,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賦閑的歲月,往往正是作品多產(chǎn)的時期。閑看、閑坐、閑行、閑想,使得他能靜觀現(xiàn)實,回憶往昔,寫出發(fā)人深思的作品。
在戰(zhàn)爭歲月,桃花源似的生活終不能長遠。迫于戰(zhàn)事,1937年11月21日,豐子愷辭別了緣緣堂。從那天起,他率妻子、子女和岳母經(jīng)桐廬、衢州、常山、上饒、南昌、萍鄉(xiāng)、長沙,一路顛沛流離。在兵荒馬亂的年代,夫妻兩人硬是齊心合力將一家人帶到了相對安全的廣西桂林,行程萬里之遙。
豐陳寶回憶說,到桂林之后,母親又懷孕了,可臨產(chǎn)還有三星期時,卻患了一種病。醫(yī)生說要馬上動手術(shù)。產(chǎn)科主任鄭萬育問父親:“如果出了事情,保大還是保小?”“當然保大!”豐子愷毅然回答。 1948年,是豐子愷夫婦結(jié)婚20年,回憶起這么多年來夫妻兩人走過的點點滴滴,豐子愷提議要舉辦一個銀婚宴,地點設(shè)在“第二故鄉(xiāng)”杭州的樓外樓。恰巧當時的飯店老板是豐子愷的讀者,豐老還贈了一幅書法給店老板。
這對走過了半個世紀的夫妻,在此后的艱苦日子里,一直在上海過著清寒的生活,直到1975年豐子愷先生逝世。兩年后,豐子愷先生的骨灰安放在了上海龍華烈士陵園。豐子愷女兒豐一吟女士說,她曾提議將父親的骨灰拿出來,撒在他生前喜愛的杭州西湖。但母親長嘆一口氣說:“湖里好冷啊!”她知道母親真實的想法,其實是想和父親合葬在家鄉(xiāng)的土地上。豐一吟說,父親與母親一輩子相濡以沫,這才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據(jù)《人民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