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明
吃罷早飯刷了鍋碗,水玉抓了兩把玉米撒到院里,倚著門框,看著雞們爭先恐后地吃。棗紅色公雞叼起來一顆玉米,咯咯咯叫著又放到地上,招呼母雞們來吃。母雞們一過去,它就趁機跳到她們背上了。
瞧著雞冠血紅、雄赳赳的公雞,水玉想起了男人。天陰著,刮起冷冷的風(fēng),再過幾天就是八月十五了。上次走的時候,男人還穿著單褲短褂,天冷了也不知道回來拿衣裳。
水玉正盯著公雞母雞們出神,街上傳來錫匠打錫壺的嘹亮吆喝聲。想起男人拿回來的錫絲錫塊,水玉忙忙地迎出去叫住了錫匠。
錫匠是個三四十歲的南方人,方正、紅銅色的臉膛兒,劍眉挺鼻,一臉隨和的笑。
錫匠在街邊放下貨擔(dān),木炭、風(fēng)箱、烙鐵、模板、火爐,一樣一樣卸下來,剛擺好攤子生著了火,天卻噼里啪啦落下了雨。
“大哥,挪過道里吧?!彼褚贿呎泻糁a匠一邊幫著把那些家什往自家過道里拿。
這邊剛幫錫匠弄好,水玉“哎喲”一聲急忙忙跑進院子蹬梯子要上房。
“咋了?”正擺弄風(fēng)箱的錫匠轉(zhuǎn)臉問道。
“房上還有一包稻,本想再曬一天哩,這天!”水玉一邊上梯子一邊說。
“嗨,我來嘛,下來下來?!卞a匠扔了手里的家伙,奔過來擺手叫住水玉。
錫匠噔噔噔上了房,又噌噌噌下來,把一包稻子背進了屋里。
火旺旺地?zé)似饋恚a匠把水玉家的錫絲錫塊放進鍋里,抬了臉笑笑,問:
“暖腳的不在家吧?”
“你咋知道?”水玉臉紅了。
錫匠指指鍋里的錫塊:“一看就是從廠礦上拿的?!?/p>
“嗯,在煤礦?!彼顸c了頭。
“放心,打了這暖壺,你今年冬天不會冷了,白天睡覺也不怕,能熱到第二天下午?!被鸸獍彦a匠的臉照得更紅了。
化錫、倒模、塑形,錫匠粗糙厚實的兩只大手麻利、熟練,左旋右轉(zhuǎn),上敲下打,滿手大大小小的新傷老疤在水玉眼前飛來舞去。
“大哥,一年到頭在外跑,看你這手上,也不容易!”水玉肅了臉,眼里有了些許的心疼。
“小事,習(xí)慣了。”錫匠盯著手里的活兒,輕描淡寫地說道。
錫匠一邊忙著,一邊有些自豪地跟水玉介紹他的手藝。
聽見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那脫袈暎显旱暮由┟坝昱苓^來鉆進了過道。
“水玉,這暖壺光暖腳可不中呀!”河生嫂站定就沖水玉笑著說。
水玉臉一紅,伸手要去打河生嫂:“腳不冷哪兒都不冷了!”
“那可不一定!”河生嫂陰陽怪氣地擠擠眼,看看水玉,又看看錫匠。
經(jīng)過了錘面、焊接的工序,錫匠手里的暖壺已經(jīng)成型了,他訕笑著看看水玉再看看河生嫂,繼續(xù)自己下一道工序——修刺、磨光。
“你不做飯?”水玉問河生嫂。
“尋飯吃,一會兒不下雨了去俺媽那兒。”
這一片就水玉和河生嫂兩家,周圍都是竹園。
三人說著話,錫匠又在錫壺蓋和壺身上精心地刻了鴛鴦和并蒂蓮,一個光滑、精巧的暖壺便做成了。
“大哥,多少錢?”水玉問。
錫匠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掂了掂剩下的一塊錫:“不要錢了,管我一頓飯,剩下的錫給我就行了。”
水玉摟著暖壺緊點頭答應(yīng)著。
河生嫂看看過道外還在下的雨,道:“喲,還不叫尋飯吃了!”
“恁娘家三步路,一抬腳就到了?!彼裾f。
“下著雨,冷颼颼的,不去了?!?/p>
河生嫂娘家在胡家橋東邊喂馬莊,出了村就是,沒有半里地。
水玉摟著暖壺匆匆回了屋,麻利地扎開火,燜米洗菜。河生嫂和抽著煙的錫匠說了會兒話,就冒雨回家了。
飯做好時,雨下得又大了些。
“大哥,來屋吃吧?!彼褚ê昧孙?,站在屋門口喊還在過道里的錫匠。
“不用,就在這兒吃吧?!卞a匠站起來,回道。
“來吧來吧,舀好了?!?/p>
錫匠剛要出過道,河生嫂在南院喊:“水玉,啥飯?”
“大米飯,過來吃吧。”水玉脆生生地應(yīng)。
“哈哈,我過去,恁倆都不夠吃了。”
“沒事,我不吃?!彼裼趾?。
兩家之間只有木頭棍、玉米稈扎的一人高的籬笆墻,跟一個院一樣。
等河生嫂回了屋,錫匠看著水玉,猶豫著。隔著雨絲,水玉也在屋門里猶豫。
尷尬間,水玉只好端起滿滿一碗大米飯用盆扣著,送到過道來。
趁著錫匠吃飯,水玉找出來男人在礦上發(fā)的雨傘,舉著去了隔壁河生嫂家。
進了南院,就有酸菜味道飄出來。
“你吃啥?”進了門,水玉問。
“我拌玉米面疙瘩,暖和?!焙由┱阱伬飻囍?。
“俺哥哩?”
“老頭兒今兒個過生,他跟俺瑞瑞晌午去那邊吃?!?/p>
“你也去唄,好飯?!?/p>
“不去,有些人不想瞧?!焙由┡闹獍?,撇撇嘴。
“給你拿個傘,想去恁媽那兒去吧?!彼裰钢搁T口。
“飯都好了,不去了,明兒個再說?!?/p>
“……聽說,明兒個還有雨。”水玉其實并不知道。
“那就后天,離十五還有好幾天哩。打壺的走了?”
“沒有,正吃飯哩!”
“那你還不趕快回去陪著,小心偷你?!?/p>
“瞧你說哩!”水玉白一眼河生嫂,又指指雨傘,“真不用?”
“不去了不去了,你快回去陪人家吧!”
水玉又撐開傘,走進滴滴答答的雨水中,回家去。
錫匠吃完飯,去了下茅房,出來站在門外,像要告辭。水玉站在門內(nèi),望了望南院,聽到河生嫂在丁零當(dāng)啷地刷鍋洗碗,又瞧瞧天,心里怨雨還不停。
錫匠默默地走到過道,從貨擔(dān)一個抽屜里拽出來兩張小油紙蓋了貨擔(dān),又拽出來一張破油紙披上,挑起貨擔(dān),回身望一眼水玉,點了點頭。
水玉跟出來,倚在過道墻上,瞧著錫匠一悠一悠走進蒙蒙的秋雨中。
[責(zé)任編輯 吳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