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馮并 圖| 劉鐵軍 編輯 | 孫鈺芳
黃河第一彎瑪曲
黃河會是藍色的嗎?從小長到老,似乎只聽到一句用來打賭發(fā)誓的名言,即把無法想象的事稱作是“只待??菔癄€黃河清”。
黃河能不能變得清澈些,甚至變得幽藍一些,此情此景在劉家峽、青銅峽或者小浪底水庫的水面上曾經(jīng)見到過,但那是因為大壩的攔截,河水流動失速,泥沙沉積庫底,水也就變得清了起來。即便如此,每到水庫排沙放水的時候,少不了幾條“黃龍”從閘洞里震天雷似的猛沖出來,猶如壺口瀑布一般,壯觀是十分地壯觀,但河水或暗或明的黃色也盡收眼底。
我在黃河邊住過兩年,對于黃河之黃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別說是春汛到來或者入夏后照例出現(xiàn)的幾次洪峰,就是入秋以后,也很少能夠引發(fā)“秋水共長天一色”的詩興。家在黃河的一個回水灣旁,吃水也只能吃黃河水,打水的路不算遠,但如何使黃水變清變得可以飲用,卻要費一番工夫。先是將水一桶一桶倒入大的陶缸里,然后撒些明礬,加快泥沙的沉淀。麻煩的是,兩三天就要掏一次缸,因為一缸水會沉淀出半缸泥沙。據(jù)說,黃河的最大年輸沙量能達到39 億噸之多,最高含沙量一立方米有920 千克,因此,黃河之黃的程度是一般人無法想象的。
不知道黃河的“黃”字是什么時候給冠上的,在《詩經(jīng)》的時代,歌者還將其稱為河。文獻可考的黃河較早一次大決口發(fā)生在周定王的時代,并沒有因此就出現(xiàn)了“黃”的前置詞。即便在《漢書》《后漢書》以及在北魏酈道元所著的《水經(jīng)注》里,“黃”的稱謂開始出現(xiàn),但更多的時候還是用河的概念。大約是因為承古的說法,或者那時的生態(tài)問題還沒有后來那么嚴重,非得在河之前確定無疑地冠以“黃”字不可。
也許是因為對黃河的特別感受,我一直想到黃河的上游去,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樣子。于是,前年到了甘南草原的頂端瑪曲縣,今年又去了青海的貴德??船斍?,是因為它是黃河的第一個大拐彎處,瑪曲也就是黃河曲,有道是“黃河向東流”,這里卻是向西流,再折向北流一直流到龍羊峽才開始東去的路程。這里也是著名的河曲地區(qū)和河曲馬的產(chǎn)地。
那正是夕陽西下的交錯時分,站在瑪曲黃河大橋上向西望,陽光透過漫天紅云照在河面上,光波不斷地跳動,一時間看不出河水是什么顏色,但稍稍換個角度,如鏡的河面分明呈現(xiàn)出幽幽的藍的底色。哦,藍色的黃河,我終于見到了另一個心儀中的黃河和藍色中跳動著金紅光斑的黃河。我在橋上橋下盤桓,久久不愿離去。在河邊掬起一捧西流的黃河水喝了下去,還是那種味,但少了一絲土腥味。
現(xiàn)在,我又來到貴德,不僅因為這里是一座明清以來的軍事要塞,留有一座保存完好的古城和從庫爾勒移植來的幾十株百年長把香梨樹,也是因為“天下黃河貴德清”這句話。“天下黃河貴德清”是錢其琛2000 年題寫的,不知他后來去沒去過瑪曲,如果去過,也許會是“天下黃河貴德以上清”了。
在貴德看黃河,最好的地方是“水車廣場”,其內(nèi)建有一座高達十幾米的水車。這里過去有沒有水車,不得而知,但作為一種傳統(tǒng)的提水設(shè)施,南北方并沒有多大差異。何況這里很早就是各地人等聚集的地方,不僅商業(yè)流通發(fā)達,技術(shù)交流也很頻繁,因此,后來人以“水車廣場”來命名這個與河水最接近最親和的地方,也是一種醒目的地理標志。
我們來的時候,游人還不多。河灘上,有幾個小女孩在興致勃勃地撿卵石。卵石很圓,而且多半帶有明顯的花紋。這大概就是著名的黃河石的顯擺。令人更加驚喜的是河灘邊的一座黃河母親的白色石雕,后面有彝族詩人吉狄瑪加的題詞,那大約是詩人在青海掛職主持文化工作時留下的手澤。
我一直在努力想象黃河母親的模樣,也第一次看到她的擬人藝術(shù)形象,居然會是留著一頭短發(fā)充溢著溫柔笑容的現(xiàn)代青年女子,而非想當然的滿臉刻有深深的皺紋,含辛茹苦的一位老祖母。我們的黃河母親竟這樣年輕,有這樣從容淡定的微笑,有這般活力四射的柔美嗎?
想想也是的。從地質(zhì)年齡上看,黃河雖然經(jīng)過了百萬年的蒼涼歲月,從封閉的雪山湖盆走向了海洋,在地質(zhì)年代里,依然算得上是一條年輕的河。她的童年過得艱辛曲折,但她面對的卻是一個充滿希望和變化的未來。我明白作者的創(chuàng)意和寓意,我為黃河母親新的形象感到興奮。在我們的心目中,她應(yīng)當是一位永遠年輕的媽媽。
貴德昨晚下過雨,此時此刻也還飄灑著零星的雨絲。東邊的天上出現(xiàn)了半道彩虹。同來者不無遺憾地說,黃河最清的樣子你是看不到了。但我的感覺卻正好,因為我更喜歡眼前河水自然的顏色,就像在瑪曲夕陽里的幽藍一樣,那才是真實的感覺呀。雨過之后,河水難免會有雜色,但雨水帶來的顏色卻也使河心水深處的色彩帶了一種親和,呈現(xiàn)出又一種說不清的藍綠色的美。這里的水流比較平緩,太陽初升,正好是看河的好時候。
面對泛著藍光的黃河水,我再次想起在瑪曲看到的那條藍色的河,也想起那首異國他鄉(xiāng)的樂曲《藍色的多瑙河》。為什么清澈的水會是藍綠色的?除了水深水淺的光線折射,同時也有各種自然因素互動的造化,包括河谷兩岸那郁郁蔥蔥的樹的倒影。
面對藍藍綠綠的黃河水,我驀然想起曾經(jīng)在多瑙河游輪上的一段游程,一覽巍峨的古堡和錯落有致的小鎮(zhèn)大城。環(huán)顧眼前的大河兩岸,其實也有另一番不俗的風光。且不說這藍色的黃河串起了從瑪曲到貴德以至尖扎、循化、積石和蘭州綠色谷地的各有風情的城鎮(zhèn),河水流經(jīng)的大小的峽谷也會讓人嘆為觀止。有人講到黃河三峽,是比照長江三峽而來的,但這黃河上游的三峽,大大小小何止十幾組,而且皆有一層疊一層的丹霞地貌特點,多彩多姿,要說黃河的峽是丹霞凝集之峽,或者更符合這些峽谷的本來面目。
老貴德人常說,過去河的一邊綠一邊黃,河兩岸是兩個世界。其實,這是對丹霞地貌的科研價值和美學價值不甚了解。綠色映襯著現(xiàn)在的生態(tài)氣候,五彩斑斕的丹霞地貌提示著過去地質(zhì)年代的生態(tài)氣候,那鮮亮的紅色提示著曾經(jīng)的酷熱,青灰色和墨綠色則正好相反?!碍h(huán)球同此涼熱”的詞句在此時油然浮現(xiàn),或者由此得到了一種自然的詮釋。
人說貴德有四奇:奇山、奇水、奇石、奇峽。這奇峽有龍羊峽、拉西瓦峽、松巴峽和千佛大峽谷。其實還有兩個奇:其一是不在藏區(qū),卻依然可以聽到千年史詩《格薩爾王》的吟唱;其二便是新發(fā)現(xiàn)的溫度高達200 攝氏度的干熱巖。據(jù)媒體報道,貴德、共和蘊藏的干熱巖可采能量相當于全球目前已探明的石油儲量的50 倍,而拉西瓦電站則是黃河上最大的水電站,因此,在這大片的丹霞地貌的覆蓋里,有著中國未來最有前景的能源希望。
眼前,在目力可見的視野里,那丹霞綿延不絕地矗立在黃河北岸,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紅光,像是一尊尊威武的天神,守護著藍色的河和碧綠的樹,在筆立突兀中,更像是一座接著一座的古城堡,這樣的自然景象是其它地方看不到的。
有意思的是,大約從龍羊峽開始,丹霞就開始成就了大河的一條異乎尋常的千里之廊,一直延伸到劉家峽和積石。甚至,那被稱為雪山中的第四神山阿尼瑪卿山,也被稱為積石山。我仿佛開始有些懂了,積石積石,為什么那條著名的峽要叫積石峽呢?不同年代的沉積巖疊加交錯,不是積石又是什么?傳說中,大禹治水是從黃河中游的積石開始的,從上游的阿尼瑪卿出來,那河峽大概都是積石而成的河峽,一路上黃河都是清的,到了積石關(guān),出了黃河三峽,進入黃土地,開始變濁,以至壺口、龍門。大禹和他帶著的治水者是否巴望著藍色的黃河依然清澈,通暢地流向藍色的大海呢?
看著想著,突然間冒出一個念頭:要是有一艘并不算大的游輪,從瑪曲出發(fā),一直到貴德到循化的積石峽和永靖的劉家峽水庫,去看炳靈寺的石窟造像,去看文成公主走過的絲綢之路古代黃河第一橋遺址,飽覽積石丹霞的鬼斧神工和斷續(xù)出現(xiàn)的藍色黃河,那會是一件比在藍色多瑙河上游覽并不會差的事啊。但四下張望,河面上只有一條小游船,也就不由莞爾,這倒不是因為來路上有巨大的龍羊峽水庫和拉西瓦峽電站,行船過閘原本是尋常事,倒是河面東西兩端后建的公路橋有些平直低矮,很難讓較大一些的游輪通過,登上游輪飽覽這藍色的河和絢爛的丹霞,只能等到后來的時日吧。
離開貴德返回西寧的路上,藍色黃河的印象一直揮之不去。從瑪曲到貴德,黃河是藍色的,那么瑪曲以上一直到河源,也會是這樣嗎?我想是會的。因為溯流而上,海拔更高,那一對姊妹湖——鄂陵湖和扎陵湖,必定會呈現(xiàn)出更加迷人的藍色。那里有黃河源頭的一個小縣城叫瑪多,黃河第一橋就在那里。因為項目扶貧,我的妻子在多年前去過那里。她說那里整個兒是黃河的一個“虎跳峽”,白色如練的河水從峽口一涌而過,后來才歸于平緩。她算是我家里到過河源的唯一一個,也是見證保護三江源的一位,我不知道她是那么勇敢,也不知道她當時的感受。由于工作很忙,未必能夠有工夫去體驗?zāi)欠N迷人的藍色,但她一定會知道,努力保護三江源與藍色黃河是怎樣的一種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