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智峰
我工作的前12年是在浙江省永嘉縣的一所山區(qū)普通高中度過的。那里留下了我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比如引領學校榮膺“浙江省教科研百強學?!保热缏收Z文組獲評“溫州市先進教研組”,又比如自己破格評上高級職稱……但是最令我欣慰的是帶出了幾位志同道合的徒弟,比如陳伯安,就是頗具代表性的一位。
伯安是2007年分配到學校的,那一年我們并不在一個學段,因此交集不多。我唯一的印象是聽了他的公開課《漁父》,覺得小伙子挺有想法,基本功也還不錯,僅此而已。
2008年,兼任學校文學社社刊《江風》主編的我向伯安約了一篇稿件——刊物有個傳統(tǒng),每期都會刊登幾篇教師的“下水”之作,既是為了給學生以示范,也是給教師(尤其是青年教師)一個展示的平臺。很快,伯安的稿件就交過來了,是一篇雜文,文筆老辣,針砭時弊,令我刮目相看,立馬準備安排在新一期刊物“教師文苑”欄目中刊發(fā)。校樣出來的時候,總編谷老師看到了伯安的文章,覺得思想過于偏激,容易誤導學生,畢竟高中生寫作一貫倡導積極向上的文風。于是,這篇文章最終“胎死腹中”,未能見刊。對此,我深感愧疚。在新刊印出來之前,就特意找到伯安,向他說明了緣由并致以歉意。好在他也沒太把這事放在心上。
2009年,伯安跟我在同一個學段任教,主動提出要拜我為師。于是,我們的交往也就漸漸地多了起來。他時常來聽我的課,偶爾也會到我辦公室坐坐、聊聊。那段時間,我正在探索一種閱讀教學的新課型——“主問題·關鍵詞”閱讀教學課型,并且初戰(zhàn)告捷,以此課型執(zhí)教的《亡人逸事》一課參評高級職稱獲得了全市第一名的佳績。我見伯安腦子靈光、上課有靈性,于是就引導他與我一起來探索、實踐這種課型。我倆一拍即合,開始了十余年的相互照亮之路。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這種課型卻給伯安帶來過職業(yè)生涯的“至暗時刻”。那是2010年的10月份,他第一次參加永嘉縣的優(yōu)質課評選。當時某位評委的個人喜好主導了那次評比,以致他鎩羽而歸,甚至被評為最后一名。比賽失利之后的好幾天,他一直意志消沉、郁郁寡歡,在校園里踽踽獨行。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接連幾天找他一起吃飯、喝茶、聊天,開導他、寬慰他。
不久后,我以同樣的課型、同樣的教材在溫州市上了一節(jié)公開課《高山仰止》,受到了如潮好評。幾位評課專家都說我這堂課大氣而靈動,充分體現(xiàn)了新課標“學為中心”的理念。課后甚至有一位素昧平生的老師激動地握著我的手說:“這么多年了,第一次看到高中生這么踴躍地跑向黑板,從未見過一堂語文課可以上得這么精彩!”我以這樣的方式告訴在現(xiàn)場聽課的伯安,他優(yōu)質課評比的失利絕非他教學能力的問題,也不是“主問題·關鍵詞”教學課型的問題,而是評委理念落后與眼光失準的問題。
可伯安還是有些不自信,于是在那年年底,我又特意聯(lián)系了一次縣級公開研討會,邀請會議主辦方到我們學校舉辦活動,讓伯安以“主問題·關鍵詞”教學課型上一堂公開課《金岳霖先生》,并邀請了永嘉中學名師、全國優(yōu)質課一等獎獲得者陳海光來聽課、點評。陳老師是伯安的教學偶像,他對伯安的這堂課贊不絕口。終于,這次經歷讓伯安一掃陰霾,露出了孩子般爽朗的笑容,也找回了久違的教學信心。
幾年后,伯安在《師恩難忘》一文中回憶起那段往事,深情地寫道:
當晚,師父擺下宴席邀請陳海光老師就坐,當聽完陳老師對我的充分肯定后,他脖子一仰喝下了一整瓶酒。隨后,微醉了的師父拍著我的肩膀對陳老師說:“這樣的苗子,怎么會得‘特等獎?怎么會得‘特等獎?!”我知道他也一直為我得了最后一名這樣的“特等獎”而耿耿于懷,他怕我就這樣消沉了,一棵好苗子就這么毀了。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了久違的淚水盈滿眼眶。那一年我27歲,我深深地記得27歲時的那一次流淚。
2011年,我調到了溫州市區(qū)。從空間上來看,伯安和我是遠了;但從心理距離上看,我倆反而近了。
我們因“主問題·關鍵詞”閱讀教學課型的研究和實踐的進一步推進而變得親密無間:我倆一起嘗試以“主問題·關鍵詞”閱讀教學課型來實踐各類文體的教學,從散文、小說、詩歌、戲劇等領域一路開拓到實用文甚至文言文,并努力將之細化、深化、系統(tǒng)化。為了吸引更多的老師踐行這種閱讀課型,我倆不遺余力地把“主問題·關鍵詞”閱讀教學課型推廣出去。于是,在溫州市新教師培訓會、浙江省高中語文文學語感專題培訓會、浙江省教育廳“百人千場”送教等活動中,我們分別展示了必修課、選修課和課外閱讀課等不同課型的“主問題·關鍵詞”教學法。在我們的課堂上,常常會出現(xiàn)多位同學因提煉的“關鍵詞”意見不同而站起來相互爭辯、互不相讓的情景。學生的學習興趣在一堂堂課中點燃,閱讀個性逐漸彰顯,語文素養(yǎng)也不斷提升。
經過我倆十余載的共同實踐與探索,“主問題·關鍵詞”閱讀教學課型結出了累累碩果:2012年,此課型成功申報了溫州大學面向基礎教育教學課題,伯安的論文《高中語文“主問題·關鍵詞”閱讀教學模式初探》獲溫州市優(yōu)秀教育教學論文一等獎;2013年,伯安以此課型執(zhí)教《始得西山宴游記》獲永嘉縣優(yōu)質課一等獎,我以此課型執(zhí)教《逍遙游》獲“四方杯”全國優(yōu)秀語文教師教學能手一等獎;2014年,伯安以此課型執(zhí)教《林黛玉進賈府》獲評永嘉縣教壇新秀;2015年,“主問題·關鍵詞”閱讀教學課型成功立項為浙江省教研課題,伯安以此課型執(zhí)教《江南的冬景》獲評溫州市骨干教師;2016年,我以此課型執(zhí)教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被《中國教師報》等媒體譽為“一堂備了20年的語文課”;2017年,伯安以此課型執(zhí)教《獲得教養(yǎng)的途徑》獲溫州市“教壇新秀”評比第一名,我以此課型執(zhí)教《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獲浙江省首屆青年教師教學競賽高中語文組第一名;2018年,伯安以此課型執(zhí)教《荷塘月色》在浙江省青年教師教學競賽中獲高中組二等獎第一名,我以此課型執(zhí)教《〈指南錄〉后序》而成功晉升為浙江省最年輕的正高級高中語文教師;2019年1月,此課型課題成果獲浙江省教研課題成果一等獎;2020年1月,此課型課題成果獲溫州市基礎教育教學成果(四年一屆)一等獎,被推薦參評浙江省基礎教育教學成果獎。
2019年初,某教育期刊“人物”欄目刊發(fā)了對伯安的一個專訪《陳伯安? 我一直在享受教學》,他在文中談到自己的教學追求:
我對于語文課堂的理解,或者說追求的一種理想課堂,是有“豐度”和有“溫度”的。
教學的“豐度”,是指首先得讓學生對文本的理解深刻、豐富起來。通過教師的引導,讀到學生讀不到的地方,使隱藏在文本深處的意蘊能凸顯出來。譬如對于朱自清《荷塘月色》的教學,很多老師僅僅停留在引導學生對博喻、疊詞、通感等修辭手法以及情景交融等藝術手法的品味上,忽略了對文本深層次的解讀。為此,我在教學上除引導學生讀出朱自清筆下清華園的荷塘的“朦朧”“靜謐”之外,還會引導學生從文本的字里行間讀出它的“陰暗”“壓抑”和“沉重”;除了品讀清華園的荷塘之外,還引導學生尋找文本藏著的另一個荷塘——梁元帝《采蓮賦》中出現(xiàn)的江南荷塘,從中讀出該荷塘的“自由”“歡快”和“浪漫”。隨后還會通過引導學生對比兩個荷塘的特色去追尋朱自清“生活在別處”的人生困境。這樣既有“豐度”又有“深度”的課堂教學,才會讓學生體悟文本的魅力。
教學的“溫度”指的是課堂要處處心存學生,教學活動讓每一位學生都能融入,避免“被遺棄”。為了讓全體學生參與課堂,避免課堂成為優(yōu)秀學生和教師的個別對話,我喜歡設計一些讓不同層次的學生都能回答的問題。比如在《荷塘月色》的教學中,我設計的其中一個主問題就是:“細讀文本4、5、6自然段,你從中讀到了一個怎樣的荷塘?”這個問題讓每個學生都可以說上幾句,優(yōu)秀生會讀出這個荷塘的“壓抑”“陰暗”和“沉重”,層次低一點的也可以讀出荷塘的“美麗”。
我很高興地看到,入師門十年,伯安已經提煉并確立了自己的語文教育教學觀,這是作為師父的我倍感欣慰的。
我常在很多場合叫他“安兄”。確實,我和伯安,名為師徒,實際上更像是親密無間的戰(zhàn)友、兄弟,相互扶持,相互照亮。我也樂意做“伯安”們專業(yè)成長中的“重要他人”——“伯樂”和“推手”:發(fā)現(xiàn)他們身上的閃光點,引領他們,幫助他們,推動他們,成就他們??粗麄冏聣殉砷L并在各自擅長的領域內各領風騷,我心里有說不出的快樂,這種快樂與孟子的“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之樂是相通的。
(作者單位:浙江溫州市第二外國語學校)
責任編輯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