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雅惠
摘 要:作為法國作家司湯達的代表作品《紅與黑》的主人公,于連的愛情發(fā)展與其人生軌跡一直有著密切纏繞的聯(lián)系。于連一生以愛情為刃,追逐榮耀,實際上也是其自我因愛初生、由愛幻滅,再到為榮耀欲望而迷失,最終在死亡之中找到最終靈魂救贖的過程。從這個角度來說,司湯達筆下的于連這一角色,并不是一個自始至終的完完全全的利己主義野心家。
關(guān)鍵詞:司湯達;《紅與黑》;于連;愛情與自我
“活過,愛過,寫過”,司湯達在自己的墓志銘中這樣寫道。提到司湯達,我們就會第一時間想起他的代表作品《紅與黑》,作為法國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著作,這一句“活過,愛過,寫過”似乎也可以送給其中的于連。他為自己的夢不惜一切地活著,也曾愛過、寄托過,最終還是為自己人生的這一部小說,堅定而匆匆地畫下句號。這是一個復(fù)雜的年輕人,他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愛與榮耀這座鐵索橋之間,天平擺動、傾斜,覆滅了他的一生,也讓他找到了終其一生追尋的,那個關(guān)于愛與榮耀的答案。
一、在愛情與榮耀之間游離
關(guān)于《紅與黑》的故事,已經(jīng)早已被傳頌過太多。主人公于連是一個年輕俊美又擁有一身才華和智慧的二十二歲的青年人,出生在底層木匠家庭的他,對于有朝一日出人頭地的渴望已經(jīng)深入骨血,呼喊著“為了飛黃騰達我愿意死一千次”,利用一切手段向上層階級攀爬,先后與兩位女人產(chǎn)生私情,以愛情為梯,一步步走到了上流社會,最終因開槍射殺市長夫人入獄,拒絕營救,走上了斷頭臺。
法國評論家?guī)缀跻恢抡J為,這部作品“從頭至尾是一部政治小說,是最強烈的現(xiàn)實小說”,然而必須承認,小說自始至終的愛情情節(jié)如同一根細密的線,牽引著人物的情感發(fā)展、性格發(fā)展,牽引著整個故事,從開始一直走向最終的升華。幾乎所有人都將于連定義為一個不顧一切換取榮譽利益之人,可是,于連真的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利己主義者與野心家嗎?
在他與萊納夫人曲曲折折的感情中,似乎能夠看到這個問題的新的答案。在不斷追求“榮耀為我臣服”的道路上,于連以愛情為利刃,卻在愛情與榮耀之間來回撕扯,成為一個左右的矛盾體,與萊納夫人的愛戀,是他作為人之情感的初生、幻滅與再喚醒的過程。
二、在愛情中初生到幻滅的人性自我
作為一個出生于木匠家庭卻崇拜著拿破侖的男孩,人生之初于連受盡父親的殘暴對待與他人的嘲笑,因而擺脫家庭之束縛、尋求“向上走”的路徑、洗清自初生便烙印于身的低微是他最大的目標。實際上,在故事的最初司湯達為我們展示出的于連形象,臉色蒼白、身穿黑衣,像一團黑色的煙霧——承載著屈辱感與無盡的自卑。這種自卑又使得他極為敏感、脆弱而高傲。他接受家庭教師的身份,但內(nèi)心的驕傲不允許他向侯爵低頭,和侯爵夫人一起吃晚飯這件事,是他“職務(wù)中最難以忍受的部分”。
對于自我,于連最初的態(tài)度是游離的。在此之前,他的理想不被肯定,所處的狀態(tài)也并不能滿足自己的預(yù)設(shè),更為重要的是,他始終沒有感受到他人的愛,這個時候的他,實體自我承載著理性的思想,既認識自我也判斷著外部世界[1],他一心希望擺脫眼前的一切,埋葬人們眼中過去的自己。
作者司湯達在這個階段,用許許多多的細節(jié),為我們豐滿出一個最初野心勃勃但行為近乎有些笨拙的于連角色。不得不承認,最初的于連對于萊納夫人的感情只不過是他“用愛情作利刃”信條的真實反應(yīng),由木匠家庭初入市長家,面對優(yōu)雅又溫柔單純的夫人,他的內(nèi)心最初追逐的是一種平等,一種“榮耀為我俯首”的快感與享受,甚至于笨拙地去實施他的引誘,在客人的場合將靴子伸過去踩夫人的腳,從表面上看來,他對夫人所有舉動的出發(fā)點,只不過是一個詳細的計劃,一種“要完成的責任”。
然而司湯達是一個巧妙的作家,在暗涌浮動之下,于連此時心中的掙扎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開始。在與德·萊納夫人交往逐漸密切的關(guān)系之中,此時的他,逐步接近著自己的目標,感受到“榮耀為我臣服”的快感,但同時也在矛盾化:他開始“執(zhí)意扮演一個唐璜的角色,對自己、對德·萊納夫人都感到厭倦”[2]。這種對最初自我一味追求向上欲望的厭倦,實際上也是他感受到愛、自我被初生的過程——在享受著榮耀臣服的時光中,夫人對他傾注的愛讓他本真的情感漸漸被喚醒。第一次被真情相待的體驗,使得他逐步放下了因自卑而起的強烈的自尊感與驕傲感:“他原以為自己出身微賤,會被她看作是一個地位低下的情夫,這種愚蠢的念頭也消失了”[3],于是初嘗愛情溫暖的于連,擺脫原生的“黑”,露出了象征著人之善的“紅”,“恢復(fù)了他這個年齡的全部熱情,愛得神魂顛倒”[4],甚至于想要剖白自己的野心,這種歡愉已經(jīng)超越了最初征服的快樂,回歸到更接近于人性本身、自我本身的狀態(tài)。將最初那一句“為了飛黃騰達我愿意死一千次”,變成了對萊納夫人真誠的一句“為了知道什么對你最有用,我愿意死一千次”。
但好景不長,禁忌的愛情與束縛使得這段愛情有過不顧一切地勇氣與甜蜜,但最終還是匆匆分別。與德·萊納夫人的分離,使得于連剛剛被喚醒的屬于人性的“紅”幻滅,這一段愛情的“失敗”結(jié)局,再一次強烈動搖了他初生的自我肯定,同時他得到了捷徑,重新走回了遠離愛情、追逐欲望之路。
三、在榮耀中迷失到覺醒的人生真諦
正如歌德在《浮士德》中借梅菲斯特之口所形容的浮士德形象:“他好高騖遠,心血沸騰,他也有一半知道自己是笨伯;他想摘下天上最美的星辰,他想獲得人間最大的快樂,遠近的一切,什么也不能滿足他那無限的雄心勃勃”[5]。離開萊納夫人的于連,重新回歸到“征服榮耀”這一條主線之上,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向上去”的欲望之上。有人說瑪?shù)贍柕率撬牡诙巍皭矍椤?,但恰恰是這第二段愛情的對比,透露出他的野心占據(jù)了上風。在與瑪?shù)贍柕碌膼矍槔铮讲綖闋I,甚至面對瑪?shù)贍柕碌母姘?,他欣喜若狂的時刻,腦海中卻是“終于,我一個可憐的鄉(xiāng)下人,得到了一位貴婦人的愛情表白”,一句話吐露出他激動的真實深層原因。我們看到,他始終無法擺脫欲望的烙印,這一段愛情之中,充斥的是“競爭”“敵人”與“可怕”,在擁抱中,他局促不安——“他根本沒有愛情”,他有的,不過是一場證明自我的角逐。
而深陷榮耀驕傲,逐漸迷失的他,即將到達其所追求的巔峰的時刻,實際上也是他走向最終覆滅的時分。人生的小說并不如他所愿地在姓氏改變時結(jié)束,在走向斷頭臺的最后時分,萊納夫人的出現(xiàn)終是讓他在人生的最后的幾步路時,不再在愛與榮耀間搖擺,他終于在這座鐵索橋狠狠躍下。臨行之前與夫人的見面,使得這一生在欲望之海中浮沉迷失的人,終于在他的野心與榮耀之間,得到了最終的覺醒。最后的他,感慨著“從前,我們在韋爾吉的樹林里散步的時候,我本來可以多么的幸福啊,可是一種強烈的野心卻把我?guī)У教摶弥畤チ恕保惺艿搅苏嬲匾臇|西,并為之獻上生命的贖罪,正如神甫在最初所說,“他沒有中間的道路”,行走在愛與榮耀之間的于連,沒有這兩者中間的道路?;蛟S,在短暫人生的最后他幾乎觸及,但愛與榮耀相結(jié)合的美好,他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享受的權(quán)利。
那么,司湯達筆下的于連,真的就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徹頭徹尾的野心家嗎?答案很明顯是否定的。這個最初臉色蒼白、一身黑衣的男青年的一生,從家庭的殘缺,父親的暴打開始,從追求欲望開始,而他的欲望在最初,不過是希望打破原有的歧視與壓迫,這樣的希望變成一種更深的執(zhí)念,支配著他的行動、他的生活。我們同時不能忽視在此之中從于連身上,那些悄悄流露出來的,對于愛與溫情的渴望與感動:神甫使他感動并愿意為之稱“父親”、萊納夫人無私勇敢的愛讓他為之動容……從這個角度來講,說到底,于連不過是一個妄圖打破最初不幸,找尋真正幸福的二十二歲的可憐孩子罷了。
四、結(jié)語:跨越生與死的愛情與人性救贖
如果說于連是榮耀與欲望籠罩之下的不得解救的失路之人,那么萊納夫人就是他破過千峰萬浪之外,心靈的最終歸宿與救贖,她像是一根線,于連人生的一根繩,牽引著于連蘇醒、迷失再到重新蘇醒。我們見證著于連在愛情與榮耀之間的游走,再到最接近死亡那一剎的覺醒,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找到人生精神救贖的于連與夫人,這段跨越生與死、紅與黑的愛情,也便不算是全然的悲劇了。
參考文獻
[1][3][4]尹金萍.笛卡爾“自我意識”哲學對康德“先驗”哲學的影響[J].教育教學論壇,2020(30):238–239.
[2]司湯達.紅與黑[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0:76.
[5]歌德.浮士德[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