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無劍

申國強(qiáng)

我乃中原第一劍客，江湖人稱無劍。其實(shí)我并非無劍，只是以指為劍罷了。天下劍客，在我力透指尖，直刺咽喉之際，頃刻喪命者，不計(jì)其數(shù)。

我穿行在通往華山絕頂?shù)臈５乐?。第十輪華山論劍定在正午時(shí)分。我猜想，絕頂之上，此刻一定聚集天下各派劍客，他們要一睹為快的人，有我，還有一個(gè)，那就是咫尺劍。

此前九輪華山論劍，我九回奪冠，天下劍客無不折服。我側(cè)目斜視了一眼崖壁上的杜鵑花，紅得似血。臨行前，師父的叮囑猶在耳邊：切記切記，天下無數(shù)劍客就輸在了貪心二字之上。

我一無劍之人，能九輪問鼎華山，憑的只是我看透了劍客們的心，我抓住了無數(shù)劍客們貪心的命門。

幾十年行走江湖，我累了，是心累。我暗作打算，十輪問鼎華山后，功成身退，隱居江湖，讓無劍的故事成為江湖上永久的傳說。

已是初夏時(shí)節(jié)，天氣漸熱，我已微微汗出，順手敞開衣襟，赫然露出了胸前一道血紅的傷疤，結(jié)成了痂，似一團(tuán)肉瘤。那是我以自身的傷痛贏得天下第一劍客美名的不傳之秘。

眼看即將日上山頂，我尋到路旁一塊巖石，用右手中指輕輕一點(diǎn)，借著反彈之力，全身騰空向山頂飛去，那塊巖石上留下了一處手指粗細(xì)的窟窿。

絕頂之上，劍客們?yōu)槲业牡絹矶胶舨恢?。一個(gè)佩劍之人，飄到我的面前。無須多問，他一定就是咫尺劍了，在我第九輪問鼎華山之后，咫尺劍就已經(jīng)聲名鵲起了。他用的是一把短劍，雖有咫尺之長，卻擊敗了無數(shù)劍客。我卻不以為然，不過是以短劍近身擊人要害而取勝的伎倆罷了，實(shí)乃雕蟲小技，陰險(xiǎn)之招。天下劍客，只要是持劍的，我就無所畏懼。

咫尺劍看上去年長我十歲有余，眼神和善，直視著我，輕聲說了一句話：“咫尺劍，只為防身，點(diǎn)到為止，不取人命?！贝藭r(shí)此刻，我在心里已經(jīng)戰(zhàn)勝了他，論劍就是論命，就是你死我活的生死場。

一聲鼓響，論劍開始。一個(gè)無劍，一個(gè)咫尺劍，兩人近身搏擊。

咫尺劍，劍雖咫尺，卻劍劍驚心。

我雖無劍，卻是劍劍逼人，直指要害。

三百招后不見勝負(fù)，我心中閃出了一絲的焦急。我雙臂稍一用力，撐破了胸前的衣襟，露出了那道血紅的傷疤。這一舉動(dòng)瞬間完成，沒人看出半點(diǎn)破綻，我要使出最后的殺手锏。

以往多少名震江湖的劍客呀，都沒有經(jīng)得起我那道血紅傷疤的誘惑，傷疤恰好成了他們進(jìn)攻時(shí)最中意的靶心。尋找對方的要害或者薄弱之處，是劍客的本性，我的制勝法寶就是吃透了劍客們的本性。我會(huì)迎合著他們，直到劍客們對準(zhǔn)傷疤，把劍深深地刺進(jìn)我的胸口。他們太貪心了，他們的手死死地握住劍柄，甚至想把我的胸膛刺透?？伤麄儧]有想到，當(dāng)我忍著劇痛把中指刺向他們咽喉的那一瞬，他們再?zèng)]有拔劍的機(jī)會(huì)了，只能坐以待斃。無論對方的劍有多長，都敵不過我收縮自如的手臂，哪管你八尺長劍，我的手臂也能瞬間暴長，中指直擊咽喉，一招斃命。對我來說，多重的劍傷都無所謂，因?yàn)閹煾傅慕鸠徤竦?，奇效無比，即使被劍刺穿胸膛，也能令我在三日之內(nèi)痊愈如初。

我可以斷定，咫尺劍看到了我胸前的傷疤，因?yàn)樗难凵裢蝗灰婚W，我也感覺到他眼里露出了劍氣。我心里暗喜，他要被誘惑了，他就要貪心了。

果然，虛晃一招后，咫尺劍就一劍刺向我的胸口。多年的經(jīng)驗(yàn)告訴我，下一秒，那把劍就會(huì)對準(zhǔn)傷疤，深深地刺進(jìn)我的胸口。機(jī)不可失，我氣運(yùn)全身，然后匯集右手中指，直刺咫尺劍的喉嚨。

然而這次與以往不同了。

咫尺劍的喉嚨沒有隨著他用力的身體往前移，而是向后移了一寸，我就順勢把中指又向前刺了一寸，還是沒有刺到咫尺劍的喉嚨。

此時(shí)，我已忘記了師父的戒律，我的心急了，我的心也貪了。我把全身的功力，瞬間聚集到中指，向咫尺劍的咽喉，再一次狠命刺去。

這是孤注一擲的一刺，是我完成第十輪問鼎華山的最后一舉。

“嚓”，一聲輕響，一道白光，咫尺劍的寒氣從我眼前掠過。

第十輪華山論劍結(jié)束了。

華山絕頂之上，寂靜無聲。慘白的日光照射著落在巖石上的一段手指，鮮紅的血正在滴落。

我以“貪心”二字制敵無數(shù)，如今竟敗在“貪心”二字之上。

我緊握著血流不止的手，自言自語地說：“我輸了?！?/p>

“是的，你輸在了貪心上?！贝藭r(shí)咫尺劍的眼里沒有了劍氣。

我有些憤怒：“你難道沒看見我胸前那道傷疤嗎？”

“正因?yàn)槲铱匆娏四堑纻?，我才不忍心去刺?！卞氤邉φZ氣平淡地說。

我氣急敗壞地喊道：“誰讓你不忍心的！”

咫尺劍輕輕地說了聲：“我手中有劍，心中無劍。”然后飄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