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繼東
那幾年,老李準備評職稱,頭疼的英語卻成了攔路虎。后來聽說,市里有個培訓班,老李悄悄地報了個名,學費很便宜,僅需要一張票子。
上課的地方是個階梯大教室,上座率高,里面坐著清一色的兩鬢斑白。老李記性差,可記人是強項,眼前講課的是自己以前的學生張鐵蛋。多年前,老李在學校教過書,還做過一屆班主任,班里有個讓他頭皮發(fā)麻的學生,那就是端坐臺上的張鐵蛋。鐵蛋門門功課差,尤其是英語成績,濃縮成個位數(shù),就體育優(yōu)秀,可謂是熊孩子一個。老李曾經(jīng)拍著鐵蛋厚實的肩膀,對著天花板說:“你呀,將來適合到碼頭扛個大包或者在街上蹬個三輪什么的?!?/p>
好在老李坐得不前,隱蔽在幾頂棉帽之中,張鐵蛋也沒認出老李。課程已經(jīng)開始了,張鐵蛋鞠了一躬說:“今天來的學員,都是我的叔叔阿姨輩的,大家要么是沒機會學英語,要么是沒學好英語,沒關(guān)系,各位不要擔心,在我這里學過的,考試沒有不過的。記得我的初中班主任李文化老師說過,學習是有方法的,考試是有技巧的?!?/p>
李文化就是老李,老李就是李文化。老李依稀記得自己當年跟學生講過很多道理,很多連自己也記不起來了。張鐵蛋這個差生居然還記得自己的名字以及講過的話,想必這張鐵蛋一定記得當年的不愉快。唉,這記性也是一把雙刃劍??!鐵蛋繼續(xù)在臺上說:“職稱英語考試就是要講方法和技巧,掌握了方法和技巧,只要你認得26個字母,就能過關(guān)?!?/p>
臺下的人個個伸長了脖子,唯恐耳朵里少灌進幾個字。鐵蛋說:“職稱考試的試題有兩個部分,前面40分是40道單選題,后面的60分是英文翻譯中文。了解了試題的類型,就有方法對付它了?!?/p>
老李看看四周,空氣里滿滿的一片虔誠,他趕忙回收思緒,一摸額頭,感覺有點熱。
鐵蛋聲音洪亮:“前面40題,平時不要花工夫去學習,考試的時候,請大家全部選A,或者全部選B、C或D,看你高興就選哪個,注意只能選其中的一個,按照概率分布,正確率為四分之一,這樣就能穩(wěn)拿到10分?!?/p>
“嗯,有道理,有道理?!庇腥私麌K嘖稱道,“那第二部分呢?”
“不急嘛?!睆堣F蛋慢慢地端起茶杯,“第二部分的英譯漢,全部在考試指定教材上,題目是從20篇文章中選取3篇原封不動地讓大家寫出中文,各位平時要下功夫,把這20篇文章的中文意思全部背出,同時要記住文章是哪個字母或單詞開頭,考試時不能張冠李戴,這樣,第二部分就能保證得50分,加前面的10分就超過60分了。所以說,學習是有方法的,考試是有技巧的?!?/p>
聽到鐵蛋又在傳頌自己的“名言”,老李心里五味雜陳,此時他恨不得從門縫里飛出去。好在張鐵蛋在上面宣布:“我們的培訓課程到此全部結(jié)束,接下來就是請各位回去后認真復習,凡是考試沒有通過的學員,以后可以來找我退學費?!?/p>
回家的路上,老李決定,這英語不考也罷,這職稱不評也罷。
到家后,老李把書塞進了雜物間,上面還蓋了幾張報紙,不久,隱隱地看到一層薄灰。不久,他聽說那個班上的學員使用了張鐵蛋的方法,好多人考試都過了。老李到了退休年紀,也沒評上職稱。后來,只要人家一提到職稱兩個字,老李就說:也罷,也罷。
老高寫信
老高打小練就了一手好字,喜歡寫信,也給人家代寫信。那個時候,在郵電局門前擺上寫字的小桌,老高的日子過得紅火,走在街上,顯得十分體面。
老高的生意得益于縣中,縣中是省重點,農(nóng)家孩子刻苦,升學率一度達到百分之百。子女到外地上大學,家長們自己不識字,就讓人代寫信,有這檔子事,傳出去不丟臉,反而是一種榮譽。讓老高最長臉的是,自己的兒子高嶺不但考上了大學,而且考上的是名牌。家長們的書信出自老高的手筆,吉利著呢!老高身為大學生家長,又替人代筆,敘事說理,自然把信寫得妥帖。跟家長們交流,投機的話題得用噸計量,得用卡車拉。那些小學生、中學生的家長期待著有一天,也有讓老高寫信的機會。
可是,老高的日子只風光了幾年。仿佛在一夜之間,那些家長們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郵電局門口掛起了促銷廣告,先是花錢裝電話,后來是裝電話不要錢,再后來還送電話機,那些個公家人態(tài)度也好。電線桿子連著家家戶戶,來寫信的就像老高的頭發(fā),日日見稀。除了耳背的趙六外,再沒人來了。過了一陣子,連趙六也不來了,聽說他買到了一個助聽器,打電話還能錄音,他徹底甩掉了老高。
幾年沒事可做,老高手里有點癢,渾身想找虱子,心里不痛快。老伴說,沒人跟你過不去,不干活,餓不死你。是的,老高有個爭氣的兒子,在一家國企里當高管。老高閑得發(fā)慌,把越劇、揚劇、滬劇、京劇聽了遍,再就是給兒子寫寫信。
跟兒子的通信基本是有去無回,兒子的回信越來越少,有時老高催急了就回個一封,上面也只有二三十個字,字寫得有核桃那么大,有點像領(lǐng)導作的批示。老高有時問郵遞員有沒有他的信,人家回答,現(xiàn)在都什么時候了,好多人電話都不打了,都用上手機了。
沒收到兒子信,老高心里不痛快。打兒子家里電話,不是兒媳婦就是孫子接電話,外鄉(xiāng)的口音總是聽著不自在,再說三言兩語的沒讀信舒服。
一次,老高實在憋不住了,打兒子手機:“高嶺啊,上次的信寄出已經(jīng)10天了,你收到了嗎?”
“爸,收到了,還沒時間看呢,家里有事嗎?”
“沒事沒事?!?/p>
“哦,沒事就好,我在忙著呢?!?/p>
兒子不說話了,老高正想掛上電話,那頭傳來只有成年人才能意會的聲音。老高趕緊掛了,嘴里嘟囔著:“這兩口子的,大白天的……”
一天,老高正在街上閑逛,突然暈倒在地,家人得知后把他送到醫(yī)院,一檢查,病情已經(jīng)到了腸癌晚期。住院期間,家里人還得到一個更震驚的消息,高嶺出事了,他違反了各種紀律,正在接受組織審查。大家都瞞著老高,說高嶺出國了。老高問出國怎么也不打個電話,家人說外國打電話貴。老高問那為啥不寫個信,家人說外國的郵費更貴。老高連連稱是,表示要為公家省著點。
三個月后,老高知道自己挺不下去了,彌留之際,老高讓家人拿來紙和筆,他要給高嶺寫封信。老高說:“他的事,我心里清楚得很?!崩细邔懥恕案邘X我兒,見字如面”,還想再寫下去,筆卻從手上掉下來,平穩(wěn)地躺在信紙上。
(揚州興瑞稅務師事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