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軍 鋒
(南京審計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 江蘇 南京 211815)
這次新冠肺炎疫情,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在我國發(fā)生的傳播速度最快、感染范圍最廣、防控難度最大的一次重大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1]目前我國的疫情已得到控制,各行各業(yè)陸續(xù)復工復產,社會秩序平穩(wěn)有序恢復。雖然抗擊疫情的初期,社會上也出現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和不理智的行為,但是,社會秩序總體運行良好。社會秩序為什么沒有失控,具體是哪些治理措施在發(fā)揮作用?全面總結我國的抗疫治理經驗,正確認識危機狀態(tài)下社會秩序的演化機理,不僅有利于我們揭示社會秩序的動態(tài)發(fā)展過程,而且有利于人們針對性地在應對突發(fā)公共事件過程中對社會秩序進行動態(tài)、有效的疏導與治理。
簡而言之,社會秩序存在兩種狀態(tài),即有序和無序。有序狀態(tài)下的社會秩序涵蓋兩類概念:一類是穩(wěn)定的、規(guī)則的和具有可預測模式的行為;另一類是合作行為。[2]1社會秩序的研究從分析人們的理性行為慢慢推延至集體行動的研究。這里的理性行為“就是理性地適應于追求行為者的某個目的的行為”,換言之,本文的理性不作價值預設,不考慮好壞是非,而是更關注理性的功能性作用,具體包含“手段—目的”兩個維度。正如奧爾森指出的那樣,當一個人“既有效率又有效果的手段追求其目標”[3]74,則這一行為就是理性的,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1) 它指向某一目的; (2) 它的收益必須超過它的成本,否則他便不會采取行動。[4]5因此,在理性邏輯的支配下,人們的行為是穩(wěn)定的、可預測的,換言之,當個人遇到一系列的選擇時他會優(yōu)先選擇利于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策略。但是,當個人完全按照自身利益最大化來度量和選擇自己行為時,又不得不面對兩個事實上的挑戰(zhàn): 一是個人的理性決策常常是在不確定的條件下做出的[5]20,二是個人理性行為會導致集體行為的非理性,給社會秩序帶來失控風險,容易導致社會的無序。
關于社會無序的研究,主要表現為社會抗爭、社會沖突和風險社會的研究。抗爭是一種有著共同利益訴求或者遵循共同計劃的集體行動,其中,行動者提出一些影響他人利益或導向的要求,政府則作為所提要求的對象,要求所提出者抑或第三方而介入其中。[6]9西方傳統(tǒng)的社會學理論認為,沖突是一種社會的“病態(tài)”,具有破壞社會秩序的負功能,科塞和達倫多夫則不認同這一觀點,他們強調社會沖突在社會系統(tǒng)中的正面功能,即建設性的功能、有益的功能。[7]338但是,隨著工業(yè)和科技的不斷發(fā)展,“在現代化進程中,生產力的指數式增長,使危險和潛在威脅的釋放達到了一個我們前所未知的程度”,世界社會進入一種由“現代化自身引致的危險和不安全感”的風險狀態(tài)。[8]15烏爾里?!へ惪颂岢隽朔此棘F代化的風險社會理論,緊隨其后,包括安東尼·吉登斯、瑪麗·道格拉斯和威爾德韋斯等則從社會和文化等不同的角度進一步推進和拓展了風險社會的研究。[9]1-48隨著社會風險與風險社會研究不斷深化,出現了一種描述風險社會中社會秩序演化機理的綜合理論——風險放大理論,即危機事件與心理、社會、制度和文化交互作用的方式會加強或消減對風險的感知并塑造風險行為,這些行為也會反過來造成新的社會或經濟后果。[10]3-106
綜上所述,關于社會秩序的相關研究中某些觀點和結論的適用性可能需要具體考量其歷史階段和社會情境,但是整體上的理論范式和分析框架已經相對成熟,概而言之,分析視角主要集中在“理性選擇”“合作博弈”“抗爭與沖突”以及“不確定的風險”等4個維度。以此為基礎,本文的研究主要考量“不確定性—危機狀態(tài)”中多元主體之間的博弈策略及其背后的影響因素,再分析多元主體在信息、制度和權力的交互作用構筑的治理網絡影響多元主體的博弈策略,以實現社會秩序的多元協作,避免社會秩序走向失控。
在危機狀態(tài)下,社會秩序處在一種不穩(wěn)定狀態(tài),表現為從無序狀態(tài)到有序狀態(tài)的譜系排列,也就是說,社會秩序既存在著程度的差異,也蘊含著“等級性質”。有序程度是對社會秩序狀態(tài)的度量,“等級性質”可以反映社會秩序產生的源動力,“秩序的產生可以有一系列的來源,可以是各類存在等級、權力集中的政權,也可以來自徹底非集中和完全自發(fā)的個體之間的互動”。[11]148無論是外力推動的結果,還是自發(fā)產生的選擇,都是依憑人們的合作行為方能達致社會的有序狀態(tài)。換言之,在這一個因果鏈條中,行為是因,秩序是果。因此,我們以個人或組織行為作橫坐標,以“合作—不合作”為正反兩極;以社會秩序為縱坐標,以“無序—有序”為正反兩極,建構社會秩序的譜系。具體如圖1所示:
圖1 社會秩序的譜系圖
狀態(tài)Ⅰ:“合作—有序”,個人和組織通過彼此合作,形成良性互動的公共治理網絡來有效地供給公共產品,實現公共安全,社會秩序處于“韌性”穩(wěn)定狀態(tài);狀態(tài)Ⅳ則恰恰相反,處于“不合作—無序”的沖突狀態(tài),個人或組織之間由于競爭、利益抑或缺乏有效的規(guī)約,陷入了“合作困境”,逐漸導致社會黏合度降低和社會原子化程度加劇,社會秩序存在著失控的風險;狀態(tài)Ⅱ:“不合作—有序”,這是一種特殊狀態(tài),當社會突然發(fā)生公共危機事件時,由于危機事件呈現突然爆發(fā)性、極強破壞性和高度不確定性等特點,個人和組織囿于資源和信息的匱乏,往往無法有效實現合作,但是,這種“不合作”的行為短時間內不會影響到社會秩序,只要政府及時有效的引導、干預,社會秩序會逐漸轉向穩(wěn)定狀態(tài),這一過渡階段可稱之為“危機狀態(tài)”;狀態(tài)Ⅲ則處于一種“合作—無序”的抗爭狀態(tài),即個人或組織基于共同的目標,通過一定的手段有組織、有計劃地向權威組織提出某些訴求,如果權威組織應對不當,則容易激化矛盾甚至釀成社會失范。社會秩序的這4種狀態(tài)是基于個人或組織行為與社會秩序之間因果邏輯的一種理論模型,現實生活中社會秩序的狀態(tài)不會如此涇渭分明,而是處于一種動態(tài)過程中,即狀態(tài)Ⅰ、狀態(tài)Ⅱ、狀態(tài)Ⅲ和狀態(tài)Ⅳ存在著相互轉化的可能性,從控制論的角度,可以將這4種狀態(tài)看作社會秩序的四種“可能性空間”。換言之,社會秩序并不是從一開始就注定要發(fā)展呈現在樣子的,在公共危機初期存在多種發(fā)展的可能性,只是由于條件的關系,最終才沿著某一特定方向發(fā)展。[12]2
概而言之,“治理拐點”是指社會秩序處于一種臨界狀態(tài),面臨多種可能性空間。當公共危機事件爆發(fā),社會秩序處于狀態(tài)Ⅱ。這種狀態(tài)下,人員傷亡、財產損失雖然已經無法挽回,但是,社會秩序卻存在3種“可能性空間”,既存在由狀態(tài)Ⅱ向狀態(tài)Ⅰ轉化的良性趨勢,也可能有狀態(tài)Ⅱ過渡到狀態(tài)Ⅲ,甚至陷入狀態(tài)Ⅳ。換言之,危機狀態(tài)下的社會秩序處于“治理拐點”,由狀態(tài)Ⅱ向哪一種“可能性空間”轉化,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多元主體之間的行動策略能否達成有效的合作。本文重點探討狀態(tài)Ⅱ,即危機狀態(tài)下多元主體的行動策略選擇對社會秩序演化的影響。
社會秩序的博弈主體一般包括政府、企業(yè)、社會組織和公民等4個部分,作為不同的異質的主體,每一方都有自己的利益和規(guī)則,都存在著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動機和趨向。在復雜的不確定的危機狀態(tài)下,多元主體的博弈策略選擇遵循以下3個條件:(1) 多元主體都有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目的;(2) 多元主體具備糾錯能力,當自身利益最大化驅動的手段無法實現目的,則改變策略;(3) 多元主體具備學習能力,在行動中不斷尋求自身利益和多元合作之間的平衡。
政府是運用公共權力履行公共職能,維護公共利益的組織。《中華人民共和國突發(fā)事件應對法》第9條中明確規(guī)定:“國務院和縣級以上地方各級人民政府是突發(fā)事件應對工作的行政領導機關”,也就是說,在應對突發(fā)公共事件時,政府處于主導地位。從行政組織層次來看,政府包括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和基層政府3個層級。在危機狀態(tài)下,中央政府并不是社會秩序的直接博弈主體,而是多元主體博弈的“掌舵者”和“裁判員”,起著宏觀統(tǒng)籌、全面協調、規(guī)范引導的作用。地方政府和基層政府既是突發(fā)公共事件的“第一現場”,又是應急救援和處置的“第一責任人”,是參與治理博弈的直接主體。特別是基層政府,“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各種檢測任務、各式隔離舉措、各項生活保障都由基層政府和社區(qū)來保障實施,基層政府的應急管理所為可能有利于維護社會秩序,也可能直接加劇社會系統(tǒng)的無序。由此可見,在應急管理過程中,地方政府和基層政府的博弈策略尤為關鍵。
在抗擊新冠肺炎重大疫情中,中央政府要求“要從保護人民健康、保障國家安全、維護國家長治久安的高度”[13]做好疫情防控救治。換言之,各級政府的疫情防控策略要以保障民生為先,從廣大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國家和社會和諧穩(wěn)定來組織救治和實施防護。具體來講,政府的民生策略包括兩個層面:一是宏觀層面的社會穩(wěn)定為先,通過滿足廣大居民的生活供給,平抑物價維持市場秩序,及時公開透明發(fā)布疫情信息,防止社會失序;二是微觀層面的生命健康為先,堅持“早發(fā)現、早報告、早隔離、早治療”,做到應檢盡檢、應收盡收、應治盡治,所有的檢測費用、治療費用在醫(yī)療保險和醫(yī)療救助等按規(guī)定支付后,個人負擔部分由財政給予補助,確?;颊卟灰蛸M用問題影響就醫(yī),切實保障公眾健康。同時,“隔離”甚至“停工停產”,即使付出巨大的經濟代價,也要保護人民的生命健康。而且,由于中央政府的“掌舵者”和“裁判員”角色,抑制了地方政府自利傾向,避免了地方政府在抗擊疫情的過程中陷入零和博弈的困境。例如抗疫初期,為了防止病毒蔓延,部分村莊、社區(qū)采取堆渣斷路或泥土封堵等方式進行外來人員隔離,這些具有公權力性質的村莊和社區(qū)的博弈策略雖然以保障本村莊和本社區(qū)內居民的生命安全為目的,但是既不符合公共利益,也違背了國家的法治要求,需要國家法律的規(guī)范引導甚至強制執(zhí)行。2020年1月28日,公安部明確指出,對未經批準擅自設卡攔截、斷路阻斷交通等違法行為,要立即報告黨委、政府,依法穩(wěn)妥處置。[14]這充分說明,在危機狀態(tài)下,政府等公權力組織也要遵循適當的原則和規(guī)則來控制緊急權力的擴張和濫用,政府的緊急權力也必須合理合規(guī)合法,“要堅持依法防控,在法治軌道上統(tǒng)籌推進各項防控工作”[15]。
企業(yè)是市場經濟體制的主體,無可否認,企業(yè)作為各種生活用品、應急物資的生產者,在應急管理中具備巨大的資源優(yōu)勢。廣泛分布的企業(yè)及其產品物流網絡可以快捷便利地為應對突發(fā)公共事件提供必要的物質資源,包括基本生活用品、食品、藥品、器材等。事實上,企業(yè)的預防、自救、援助以及災后恢復重建都能間接增強政府處理重大突發(fā)公共事件的能力。但是,企業(yè)作為營利性組織,往往以追求利潤最大化為根本目標,當企業(yè)只有自利行為,而缺乏責任意識時,過度的自利性導向會誘致理性行為逾矩,影響社會秩序由狀態(tài)Ⅱ向狀態(tài)Ⅰ的良性轉化。例如疫情防控期間,一些不法商販和不良企業(yè)哄抬物價、囤積居奇甚至相互串通捏造散布漲價信息,為杜絕此類行為,各省市場監(jiān)管部門加大檢查監(jiān)督力度,依法予以打擊。至2020年1月30日僅安徽一省,就累計出動檢查人員18 400余人次,檢查商家18 200余戶,受理口罩等防護用品相關價格投訴舉報5 200余件,立案查處不明碼標價、價格欺詐、哄抬價格等違法行為57起。[16]從此案例可以看出,如果企業(yè)只遵循利潤至上的博弈策略,必然受到法律法規(guī),不僅無法賺取利潤,甚至要付出巨額罰款、關停整頓等沉重代價。因此,企業(yè)為了更好地賺取利潤,必須要不斷調適經濟利潤和社會責任之間的平衡點,采取利潤與責任雙重驅動的博弈策略,換言之,在承認企業(yè)在謀利正當性的基礎上,企業(yè)還應當自覺自主履行相應的社會責任,通過捐資捐物等各種形式支援全國齊力抗擊疫情,承擔相應的責任和義務。2020年1月20日至2月24日,社會各界的捐贈總額達到200.53億元,其中企業(yè)共計捐贈額187.10億元,占總捐贈額的93.30%。[17]應對突發(fā)公共事件時,企業(yè)已然成為社會捐贈的主體,發(fā)揮著重大的作用。
社會組織指“不同于政府組織與企業(yè)組織,主要從事服務提供、利益代言、社會支持、資源募集等業(yè)務,具有非營利性特征的一類組織”[18]1。社會組織屬于公益性組織,具有非營利性、自治性和志愿性等特點,通過志愿行為保障人們的基本權利,具體行為包括接受社會捐贈、動員和整合社區(qū)力量、通過各種志愿服務活動以對受疫情影響的群體施以人道主義援助等。一方面,社會組織作為一種社會自組織,它能通過組織結構的靈活多樣和獨立的決策與行使能力開展社會動員,對醫(yī)療物資供給、生活用品供給等做出快速的、精準的反應,因此,社會組織能配合行政動員和政治動員,通過有效的社會動員的方式實現對社會資源和社會力量最快和最大的整合。一方面,社會組織作為一種為追求公共利益,本著自我意愿與選擇結合而成的社群組織,團結了許多具有公共意識和獻身精神的公民成為工作志愿者,他們在抗擊疫情中提供的志愿服務,不僅為政府應對危機管理提供和儲備了大量的人力資源,還以高素質的專業(yè)資深人員及專業(yè)性幫助,形成了在精神動員和戰(zhàn)勝危機方面政府無法替代的作用。[19]172同時,社會組織在一定程度上還可以彌補政府失靈和市場失靈,薩拉蒙認為政府的劣勢正是社會組織的優(yōu)勢,社會組織的劣勢恰是政府的優(yōu)勢,“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志愿部門替代政府,還是政府替代志愿部門,都沒有二者之間的合作有意義”[20]51。
在加強疫情防控國際合作中,我國社會組織也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例如由中國民間組織國際交流促進會倡議發(fā)起的“絲路一家親——民間抗疫共同行動”,目前,已推動60多家社會組織、企業(yè)和民間機構在60多個國家實施100多個國際抗疫合作項目,舉行線上經驗交流活動40余場,募集捐贈物資總額達1.92億元人民幣。[21]
在危機狀態(tài)下,公民的行為通常存在合作與不合作兩種選擇。合作與不合作的選擇并非一成不變,人們會根據利益、情境或外在因素的影響,而適時作出調整。公民個人往往更關心自身利益,很多時候合作策略并非是第一選擇,危機狀態(tài)下公民最大的“利”是個人安全。馬斯洛將人的需要由低到高,分為生理需要、安全需要、歸屬和愛的需要、自尊的需要和自我實現的需要,共5個層次。生理需要是人們的最基本的需要,當人們某一層次的需要滿足之后,人們的需要層次會逐級上升。[22]40-54在當下的中國,和平和發(fā)展是時代的主題,絕大多數公民的需要處在第三或第四層次,但是,一旦出現突發(fā)公共事件進入危機狀態(tài),人的需要會出現需要層次“降維”的現象,即絕大多數人們的需要由第三、第四層次甚至第五層次直接跌落到第二層次甚至第一層次。受“需要降維”的影響,人在心理上也會出現“動機降維”,即在危機狀態(tài)下,人的行為和觀念完全受“安全動機”支配,安全需要緊緊箍住了人的身體和行為。在危機狀態(tài)下,公民的安全需要處于一種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這時候人們的安全需要存在兩種可能性空間,簡單來說,即或者變好,或者變糟。為了盡可能避免情況變糟,人們會拼命地通過各種行為來縮小可能性空間,盡全力實現安全需要。例如,2020年1月31日晚約11點,中國科學院上海藥物研究所和武漢病毒所聯合發(fā)布消息說,中成藥雙黃連口服液可抑制新型冠狀病毒。一些人冒著被病毒傳染的風險,連夜上街搶購雙黃連口服液,淘寶、京東等電商平臺上的雙黃連口服液也全部售罄。實際上,人們搶雙黃連口服液的行動策略是為了讓自己的安全需要處在自己的可控范圍之內。當這種安全需要超延出個人的可控范圍,人們往往會出現恐慌、焦慮的反映,最明顯的表征就是各種流言和謠言的無節(jié)制的生產、傳播和擴散。在安全動機的完全支配下,對于各種信息人們會采取“寧可信其有”的策略,這時候信息的真假退居其次,首要考慮的是,這一信息對個人安全是否有影響、有何影響,以及應該據此信息采取何種行為策略??傊?,在危機狀態(tài)下,公民個人處于對安全需要極度渴求的狀態(tài)中,其各種選擇和行為完全受安全動機支配,采取“安全理性”的博弈策略。在“安全理性”的支配下,公民并非必然合作,而是基于自身的能力、資源和認知,選擇性的采取相應的行為,因此,需要適當地引導和規(guī)約。
綜上所述,多元主體涵蓋政府、企業(yè)、社會組織和公民4個部分,每一方都以自身利益為出發(fā)點,并據此作出相應的策略選擇。當缺少外部的法治規(guī)引和權力監(jiān)督時,多元主體的過度自利性導向會誘致理性行為逾矩,影響社會秩序由狀態(tài)Ⅱ向狀態(tài)Ⅰ的良性轉化。換言之,危機狀態(tài)下,多元主體的博弈策略需要法律約束和權力監(jiān)督,以外力賦予多元主體符合公共利益的共同理性目的。同時,多元主體的行為選擇和博弈策略并非發(fā)生在“真空”中,而是處于流動的應急信息之中。搶購雙黃連口服液的公民獲得了相關的信息,并通過購買藥物來保障個人和家庭的安全,目的是理性的,行為是合法的。但是,具有合理合法訴求的個體理性行為,最終結果卻有可能迫使社會秩序由狀態(tài)Ⅱ轉向狀態(tài)Ⅳ,使社會陷入恐慌和無序。為什么呢?根本原因在于多元主體之間的信息不對稱。雙黃連口服藥作為光譜抗病毒藥物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降低新型冠狀病毒的毒性和活性,但其前提是患者被病毒感染,且是“抑制”并非可治愈。但是,由于對應急信息的認知偏差,民眾將藥理學中的專業(yè)概念“抑制”泛化為“預防”甚至是“治愈”,從而導致了哄搶雙黃連的行為。由此可見,應急信息是權力監(jiān)督與法治規(guī)約之間的黏合劑,三者共同作用于多元主體,影響多元主體的博弈策略和行為選擇。
在危機狀態(tài)下,政府、企業(yè)、社會組織和公民都會根據應急信息不斷調整和完善自身的博弈策略,以使自己在互動中盡可能地縮小可能性空間,并通過權力監(jiān)督和法治規(guī)約締結一個個治理網絡,主要包括政府與社會組織間治理網絡、政府與企業(yè)間治理網絡以及政府與公民間治理網絡,實現社會秩序的多元協作。在多元協作網絡中,應急信息是紐帶,法治規(guī)約是基礎,權力監(jiān)督是保障,多元主體在這3個協作機制的交互作用下相互影響、共同合作,逐漸構筑起維持社會秩序良性運行的合作網絡。
應急信息是在突發(fā)公共事件應對過程中,事件爆發(fā)、發(fā)展狀態(tài)和后果呈現,主體認知、行為表現與行動救援等方面的表征。[19]207突發(fā)事件的發(fā)生、危害和救援等必須要編碼為文字、數字或者圖片,通過各種傳播渠道進入接收者的社會網絡,接受者對其進行主觀性解碼,并據此選擇相應的行為策略。換言之,危機狀態(tài)下的個人和組織行為是一個信息編碼、信息流動和信息解碼的過程。應急信息傳播中往往會產生各種噪音,例如干預、屏蔽、造謠等,這都會影響個人和組織的行為策略和行為目標,“災變條件下,組織間的信息溝通受到深度不確定性的影響,組織目標轉變受到信息溝通限制”[23]117。在信息時代,由于傳播渠道的多元性和傳播網絡的立體化,“計算機網絡中權力的抽象化,正在瓦解現存的社會控制機制和政治表達機制”[24]74,以往對應急信息的限制、屏蔽手段已不再適用當代社會,恰恰相反,應急信息的封鎖會引起謠言的產生和生長,造成更大的社會恐慌甚至加劇突發(fā)事件的危害性。[19]207因此,必須提升應急信息的協調能力,立基于公民的道德自覺,并通過法治規(guī)約和權力監(jiān)督來平衡多元主體之間的利益關系,以保障社會和公眾的知情權。
危機狀態(tài)下的法治規(guī)約核心是維護公共安全,保護公民權利。習近平強調:“疫情防控越是到最吃勁的時候,越要堅持依法防控,在法治軌道上統(tǒng)籌推進各項防控工作,全面提高依法防控、依法治理能力”[13],換言之,即逐步推進應急管理的法治化,其具體內涵包括嚴格依法、有效依法、全面依法和科學依法?!皣栏褚婪ā本褪且髴睓C關和工作人員更要提升法治意識,在法律授權的范圍內依照法律程序采用法律手段進行應急救援和疫情防控等活動,關鍵是保證應急管理程序的合法性。做好“有效依法”關鍵是要充分發(fā)揮應急法規(guī)的法律效力,在確保疫情防控措施合法性的基礎上,積極配套相應的實施細則,提供相應的人力保障、物資保障和技術保障,提升應急法治的執(zhí)行能力和操作水平?!叭嬉婪ā本褪且髮惫芾淼娜^程、各環(huán)節(jié)、全領域實施法治全覆蓋,要系統(tǒng)把握相關的法律原則、各種法律法規(guī)以及公共危機不同階段的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國家層面應急法律法規(guī)的系統(tǒng)性程度直接關系到政府協調行為的前提條件、程序啟動、主要內容、實施方式、權責關系以及權利救濟等,從根本上制約了政府應急協調行為的實施空間、制度依據和應對結果”[19]188?!翱茖W依法”即在應急管理的過程中注意總結經驗教訓,注意解決權責不明、銜接不夠、配套不齊、程序不細甚至是現有應急法律體系中的立法空白,例如通過這次新冠肺炎的疫情防控,就把保護野生動物和生物安全等納入了立法議程。
在抗擊新冠疫情中,政府行政管理權力表現為危機狀態(tài)下的緊急權力。國家緊急權力就是在危機狀態(tài)下,根據憲法和法律的規(guī)定,暫時克減、限制或中止某些正常權利,迅速運用法定緊急措施的權力,它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國家權力與社會權利的邏輯結構。[25]1權力與權利之間邏輯結構的改變說明,緊急權力是以犧牲一定的社會權利為代價的,它要求統(tǒng)一權力、集中資源、簡化程序,在盡可能有限的時間中控制危機事態(tài),更注重結果而忽略程序,更注重效率而忽視公正。由于緊急權力的結果導向和效率導向,使得緊急權力更容易擴張和泛濫,因此需要適當地規(guī)范和約束,以避免緊急權力的濫用。目前,我國的緊急權力缺乏配套的實施細則,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突發(fā)事件應對法》第12條規(guī)定:“有關人民政府及其部門為應對突發(fā)事件,可以征用單位和個人的財產”。但是,對于政府的緊急征用權力“何為必要”以及“如何征用”卻缺少明確的規(guī)定,例如征用條件、征用標準、征用程序以及事后的返還或者補償并無具體清晰的明細。這就意味著國家緊急權力作為危機狀態(tài)下政府特殊的自由裁量權,裁量空間過大過寬,裁量權存在著擴張趨勢。無限自由裁量權往往會給社會公正和公民權利帶來無法彌補的破壞性傷害,因此,危機狀態(tài)下的政府緊急權力必須遵循以下兩個基本原則:一是正當性原則,緊急權力是一種“迫不得已而為之”的行為策略,它是政府治理和社會治理的非常之舉,是國家治理的非常態(tài),因此必須要明確緊急權力的適用條件和基本要件。二是對應性原則,即危機狀態(tài)下行政緊急權力的措施和手段應當與突發(fā)公共事件的危害性質、破壞程度、影響范圍和應對階段相適應,對行使緊急權力的主體、范圍、程度和程序必須給予明確規(guī)定,防止緊急權力的擴張和濫用。
在危機狀態(tài)下,社會秩序處于“治理拐點”。社會系統(tǒng)與外部環(huán)境之間的原有平衡被打破,社會秩序由狀態(tài)Ⅱ進入哪一種狀態(tài),受到政府、企業(yè)、社會組織和公民等多元主體博弈策略和行為選擇的影響。多元主體在應急信息、法律規(guī)范和權力監(jiān)督的共同作用下構筑起一個由不同層級政府、企業(yè)、社會組織和公民之間締結而成、功能耦合的合作治理網絡。治理網絡中的每一方都有自己的利益和規(guī)則,如果只是簡單地將這些性質和職能各不相同的組織拼湊在一起,必然導致治理網絡的失調甚至失效。為此,應急信息的公開要及時、準確、全面,防止信息異化為謠言,以有效聯接多元主體締結治理網絡;要強化權力監(jiān)督,多元主體的策略和行為不符合社會道德規(guī)范則必須予以糾偏甚至懲罰,并通過法律法規(guī)清晰界定多元主體的權責邊界、運作程序和協作關系,逐步實現治理網絡的法治化和規(guī)范化。
此外,在強調法治規(guī)約和權力監(jiān)督等外部約束的同時,還需要積極培養(yǎng)多元主體的社會責任感和道德自覺性。除了政府要積極應對疫情,保護公民安全,維持與恢復社會秩序之外,企業(yè)、社會組織和公民也需要積極履行相應的社會責任。企業(yè)在正當謀利的基礎上,還應當自覺自主履行相應的社會責任,通過捐資捐物等多種形式支援全國齊力抗擊疫情,承擔相應的責任和義務。社會組織通過志愿行為保障受災人群的基本權利,具體包括接受社會捐贈、動員和整合社區(qū)力量、通過各種志愿服務活動以對受疫情影響的群體施以人道主義援助等。同時,積極引導公民采取負責任的博弈策略和行為選擇,以人、財、物等多種形式建設性地參與疫情應對,進而消解公民在危機狀態(tài)下因恐懼感導致的認知偏差和單向度價值判斷。總之,應急信息、法治規(guī)約、權力監(jiān)督以及道德自覺,是影響多元主體博弈策略和行為選擇的核心變量,共同影響著社會秩序向哪一種“可能性空間”轉化以及如何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