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赟晗
清晨,裊裊炊煙中的小鎮(zhèn),還未有蘇醒的跡象。漫步青石小路的我,循著空氣中青稚的豆香,邁向河堤邊的那座百葉作坊。
橫山百葉無疑是出名的,是我家鄉(xiāng)的味道。
孩提時望著作坊中升起的裊裊白煙,夾雜著青稚豆香,我知道女人又開始了一天的活計。我總喜歡趴在窗前踮著腳尖觀望著作坊里的一切,欣喜地盯著女人一點(diǎn)點(diǎn)地推動磨盤上的木把手,帶動磨盤緩慢而平穩(wěn)地轉(zhuǎn)動,乳白的漿汁便順著磨壁靜靜地流入木桶。一圈,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只是間或擦一下額上的汗珠。
終于,磨盤停止轉(zhuǎn)動,女人白皙的臉上汗珠閃爍,她招了招手讓我進(jìn)來。女人用她那布滿繭子的手撫撫我的腦袋,眼神中總是充滿著亮晶晶的東西,后來我知道那是對孩子的渴盼。無兒無女的她待我極好,每次做完百葉剩下的豆腐腦,在女人手中都會翻出新的花樣,豆?jié){、豆餅、豆干……這些小玩意兒雖不值錢,卻作為零嘴,歡樂著我的童年。
女人的人緣極好。鎮(zhèn)上的人們有時剛從田地里回來,雙手沾著污泥,便匆匆來到女人的作坊,稱上兩塊百葉添下酒菜。女人總會在這時遞上一塊毛巾及一盆清水,給他們凈手。遇到恰巧沒帶錢的農(nóng)人,女人就讓他們先賒賬,笑呵呵地遞上百葉,不甚在意,而賒賬人也會準(zhǔn)時將錢還回去,順帶捎上些帶著泥土的時令蔬菜,女人也不推,總是微笑著收下。
我離開了,女人忙碌的背影被拉長,善意的笑顏隱匿在縷縷豆香中。
記憶中的那份橫山橋百葉的柔軟香嫩,入口的青稚豆香,只停留于記憶中。百葉出現(xiàn)在超市,飯店、雞湯百葉,紅湯百葉,花樣層出不窮,入口充斥著調(diào)味料的鮮美,掩蓋了百葉那淳樸的豆香了或許它本就沒那份淳樸,只是我的強(qiáng)求罷了。
我嘗到了思念的苦澀。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我又回到了故土,懷揣著對豆香的渴盼。而今,我不需要踮腳,便可看到窗中一切。作坊在歲月中漂洗,門框也有了一絲松動,女人回轉(zhuǎn)身形的那一刻,我看見她的一瞬遲鈍,發(fā)現(xiàn)她眼角的細(xì)紋。
“丫頭,回來啦!”望著她眼中晶亮的光,我點(diǎn)頭?!把绢^,還吃嗎?”我望去,這一次是豆餅,咬一口,酥酥軟軟的,帶著絲絲豆香與香油的味道,一如當(dāng)初,不曾改變。
磨豆,出漿,煮沸,點(diǎn)鹵,壓制,靜置,道道工序精致得無可挑剔,當(dāng)那豆香夾著蒸騰的水汽氤氳在空氣中,我知道百葉的味道沒變。女人依舊那么樂觀善良,取材依舊精良,工序依舊樸實(shí),沒有商業(yè)的噱頭,百葉也只是它本身的青稚罷了。
我們靜靜地坐著漫談,望著夕陽西斜。女人默默起身與我道別,走向磨坊,為明天的開工而做準(zhǔn)備,身影漸漸隱去。
這座小小的作坊安放著女人生命的全部,我知道,這豆香中已然融入了家鄉(xiāng)的味道,裊裊煙霧從作坊中升起,一絲一縷沁入我記憶的褶皺里。
朵朵云霞韻天際,絲絲豆香沁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