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明祥
那時的烏江船,停靠在重慶朝天門六碼頭,與江面上那些萬噸巨輪相比,猶如在一排豪華的長途大巴車中,擠著一輛陳舊的手扶式拖拉機,顯得矮小而又寒磣。
烏江船,板板船,底艙裝貨,僅樓上樓下兩層,樓上為三等艙,有20余個鋪位;樓下叫四等艙,船舷兩邊吊塊大帆布用來遮風(fēng)擋寒,可坐數(shù)十人。四等艙座椅無軟墊、無靠背、無扶手,也不固定,全是長條形木板凳,一凳可坐五六人,還可以臨時加塞。乘客挨挨擠擠,硬板凳坐上兩天,常常腰酸背痛難受不已。
山城人“踩著”兩條大江,滿目都是高大的客貨輪,稱烏江為“小河溝”,客貨混裝的烏江船為“板板船”。“小河溝”里的人無可奈何,還得坐上“板板船”把家回。他們又大多是渝東南方向酉陽、秀山、黔江、彭水的山民,穿著打扮大多以解放鞋、青腰帶、白帕子居多。
“解放碑好耍慘(極)嘍!”“我的苞谷好登(極)啦!”他們抽毛煙、說土語,一艙雷響般的地方話,讓外人有誤入異域之感。
每日早上6時,烏江船開船,經(jīng)涪陵、武隆、彭水,逆水行兩天,最終到達酉陽的龔灘碼頭。行船兩天,頭天晚上歇于彭水,這時四等艙的硬坐乘客被“趕”下船,到彭水半崖客棧自己找店過夜。次日清晨,黔江乘客轉(zhuǎn)長途班車,酉陽、秀山方向的乘客則下山繼續(xù)趕船。
彭水上游到酉陽,河床變窄,水急灘陡。經(jīng)過羊角等陡灘,絞灘后板板船才能爬上來。快達灘下,小船“嘟嘟”,笛聲響亮,如巖石滾落,在峽谷蕩響。聽見鳴笛求助,半坡上,小白房里跑出一位紅裝絞灘工,他將鋼絲繩拋向江邊板板船,船頭的水手順勢接過套牢。隨后絞灘工返身朝白房子里吹哨子、打旗語。板板船鳴笛會意配合,油門加到最大,只聽見那柴油機“隆隆”作響,幾欲震裂船艙,仿佛要把板板船抖散架一般,讓人心驚膽戰(zhàn)。
惡浪搖困船,險灘跺船頭,濁花濺碧空,憂石壓心頭。一排排人站立船邊看熱鬧,船長便在廣播里反復(fù)招呼:“乘客同志們,為了輪船與你自己的安全,請馬上回艙里坐好,不要到處走動,更不要站在船邊看熱鬧?,F(xiàn)在正絞灘,船身搖擺兇(厲害)!”乘客遵規(guī)退回艙內(nèi),排排端坐。急流撲帆布,浪水拍頭臉。鋼繩緊繃,真讓人擔(dān)心不忍重負(fù)“嘣”的一聲斷開。板板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一番山崩地裂般掙扎,才終于爬上急流險灘,犁開碧波,緩緩前行。
每每經(jīng)過縣城大碼頭、鄉(xiāng)鎮(zhèn)小碼頭,板板船都要???。板板船徐徐向岸邊移去,沙石“砰砰”刮響船底。船頭早已站立兩名水手,一名水手緊握碗口粗的長竹竿,將竹竿的另一頭準(zhǔn)確無誤地投擲進江邊石縫或硬泥中,把小船撐牢穩(wěn)住,另一名水手則迅捷滑出一丈余長的木板,穩(wěn)架船頭與坡坎。竹竿成護欄,木板變跳板,轉(zhuǎn)眼架起一座臨時簡易的木橋。人們就扛下大捆的布匹、大桶的白酒和大箱的日雜貨,背上黃燦燦的烤煙、尖叫的豬仔與雞鴨,來來去去。
船頭正要離岸,猛聽山頂一聲吼。水手就揚臉朝半崖上喊:“快點噻!”那叫喊的山漢,把肩上的沉物一抖就消失于樹叢。乘客真擔(dān)心這一等待,沒半小時開不成船。誰知一眨眼工夫,那山漢就出現(xiàn)在眼前,健步如飛地躍上船頭,還有一只大花狗也緊咬其褲腳跳了上來,豎耳昂頭,虎視眈眈地護在主人身邊。
逢上期程好的日子,船里船外嗩吶高奏,鑼鼓喧天,鞭炮歡叫。一路路的迎親隊伍,南來北往,在兩岸崖上閃,在村寨壩中紅,讓板板船上的乘客大飽眼福,平添喜氣。
近年來,由于渝懷鐵路、渝湘高速公路、黔江機場的建成與運營,到渝東南各區(qū)縣十分方便快捷。烏江船,板板船,艱難簡陋的長途客貨運的歷史,逐漸封陳在上世紀(jì)的幾代人的記憶深處了。
烏江彭水電站的筑壩發(fā)電,讓高峽出平湖。再坐烏江船,定是烏江游船了。游覽百里烏江畫廊,欣賞土家苗寨風(fēng)情,那自然會有另一番美景與感受涌上心頭。怎么說呢?來一句我們當(dāng)?shù)氐耐猎挘汉玫牵O)啦!
(作者系重慶市作協(xié)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