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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車飛馳

      2020-10-26 02:16秦錦屏
      北京文學 2020年10期
      關鍵詞:小雨

      秦錦屏

      成都女子陳小雨與夫君兩地分居,陳小雨帶女兒在家鄉(xiāng)成都開美容店,老公馬景濤則到深圳當保安,后又憑自己的勤奮考取駕駛證當上地鐵司機。馬景濤因工作忙四年未回家團聚,陳小雨疑心老公在深圳另有所愛,某天不約而至獨闖深圳“審夫”,想方設法要偵探出老公“出軌”的蛛絲馬跡, 結局如何呢?

      看見了!那個傳說中的第三者,一襲紅衣裙,裊裊婷婷站在月臺上,像一枚果漿飽滿的鮮果。不,更像一簇燃燒的火苗!地鐵進站,呼呼的風掀起她的裙角,使她看上去像個美輪美奐的仙女。

      “呸,鬼滴個仙女!就是個不要臉的第三者!”陳小雨憤憤地想。因為角度問題,一連三天,她只能看見女人的背影或側臉。此刻,她真有沖上前去揪住女人的頭發(fā),啪啪賞她幾耳光,再將她摁倒在腳下,打她個“桃花朵朵紅”的沖動,但她只是握了握拳頭,忍住了滿腔恨意。她想,真要那么做了,她可能會永遠失去馬景濤。

      馬景濤是她老公,他們青梅竹馬。女兒兩歲時,馬景濤外出尋求發(fā)展,應聘到深圳地鐵公司當保安,她在老家有名的寬窄巷子邊開了個小小的美容院。夫妻分居兩地,但奮斗目標一致——攢夠錢了,就在老家市中心的黃金地段買房子。再就是,讓心愛的寶貝女兒馬霓裳隨心所欲地進各種藝術培訓班,贏在人生的起跑線上。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直到有一天,馬景濤在電話里告訴她,深圳地鐵2號線將要開工啟動,公司與一家著名的鐵路司機學校簽約,委托該校培養(yǎng)一批地鐵司機,為2號線開通作儲備,他有幸入選了。電話里,馬景濤說得很帶勁兒,她聽得很來勁兒。都說深圳遍地是機遇,只要你工作表現(xiàn)好,總有一塊土壤會讓你發(fā)芽、開花,果然如此!

      那天,馬景濤的嗓子格外響亮。他說,競爭非常激烈,不是誰都有機會被培養(yǎng)成地鐵司機的,個人表現(xiàn)好之外,錄取還有些硬性條件——男性,身高在170厘米以上,雙眼裸視E表4.9以上,無色盲色弱,無精神、心臟及傳染性疾病,五官端正,無違紀違法記錄……手握聽筒的她甜蜜著、幸福著、憧憬著,再往后聽著聽著心就貓亂了。人們都說深圳那地方男女比例失調(diào),一個成年男人身邊虎視眈眈地圍著七個半女人(那半個難道是“同志”嗎?),就連那些滿臉雀斑、青春痘蓬勃的男人,在剩女們心中都是璀璨奪目的“寶貝”,何況馬景濤一個五官端正、風華正茂的男人?

      耳朵上扣著聽筒的陳小雨順手攬過擺在桌面上的結婚照,照片上的馬景濤燕尾服、白襯衣,劍眉星目。天哪,他不僅僅起了個影星的名字,原本也是個散落在民間的明星臉?。?/p>

      六歲的女兒馬霓裳頂著根沖天小辮一跳一跳進了里間:“媽媽,來客人了!”陳小雨匆匆掛斷電話,調(diào)勻呼吸,臉上即刻綻放出一朵花兒,屏風一拉,打著招呼快步迎了出去。

      來客是個四十來歲的女人,原在牛頭街的菜市場里販香菇,突然有一天就小發(fā)了一筆,同時她好像一下子想通了,精打細算后,捏著鈔票天天往陳小雨的美容院跑,選擇的產(chǎn)品盡是“祛斑、美白”類。

      陳小雨清楚,四十來歲的女人再怎么保養(yǎng),只不過是努力讓衰老來得稍晚一點兒,不可能恢復到皮光肉滑的少女時代。但是,她不忍心戳破這個女人殘存的青春夢。每次,幫這個女人揭掉面膜后,她總會拖著川腔夸張地驚呼:“喲,我滴個乖乖喲!葛姐,你現(xiàn)在的皮膚好好哦,水嫩嫩、滑溜溜的喲。我就說嘛,你最適合這套產(chǎn)品啰。哪天喊你照幾張相片兒,給我們‘俏佳人做個活廣告嘎!”

      葛姐暈暈地笑著,咋呼著要鏡子。窄巴巴的美容床上,她平攤著肥厚的肚子,高舉牛腿一樣的胳膊,對鏡左看右看:“嗯,是有點效果哈,白了滴滴兒!”

      陳小雨將毛巾抖摟得“撲撲”風響:“啊喲,哪門只滴滴兒白嘛,你不曉得啰,你將將來時,渾身上下都是那個香菇味兒,臉皮子干巴巴的,都像朵發(fā)霉的老香菇啰!”葛姐或許是陶醉在美白夢中,只顧貪婪地沖著鏡中的自己傻笑。

      陳小雨竊笑了,想:這女人真傻,那么一大張水噠噠的面膜嚴嚴實實地包住臉,一包就是二十分鐘,捂不白才怪!白,那也是水泡過的白卡卡的寡白,哪里比得上街上那些青春逼人的小靚女啰!

      昨天還在笑別人,今天就要被人笑了!

      當初陳小雨與老公約定好,為節(jié)約開支,許他工作四年后回家探親一回,好把路費省下來將來做更多的事。剛去深圳那陣子,馬景濤一打電話就提回家探親的事,說他如何如何想她,想他們的寶貝馬霓裳。她硬起心腸說,先苦后甜,等熬過2013年五一節(jié),到了下半年,隨便撿哪個節(jié)日回家探親她都熱烈歡迎。終于熬過五一了,中秋馬景濤沒有如約回來?!皣鴳c”馬景濤也沒有守約回來!春節(jié)的時候馬景濤還沒有踐約回來!

      起先,陳小雨尚能忍住相思安慰自己,男人以事業(yè)為重是好事。多攢點錢,早點實現(xiàn)家庭夢想。隨著馬景濤的連續(xù)失約,和間歇性失聯(lián)事件頻頻發(fā)生,讓曾經(jīng)自信滿懷的她,一雙手在給客人美容時,起先像是在撫玉彈琴、春風里采花吐蜜;最后不知不覺像在墾荒、惡狠狠地犁地……直到葛姐大喊一聲:“哎喲,你弄啥子!”陳小雨這才發(fā)現(xiàn),稠嗒嗒的面膜膏,竟被她直愣愣地糊在葛姐左眼上。葛姐眨巴著無辜的右眼大叫:“我日你個仙人板板,你莫把老子的燈給打爛啰!”

      她一下子就生氣了,噘著嘴想:哼,你這個惡俗的女人,活該被第三者插足,枉費老子平日對你那么好,又打折又贈送,不就是一點小意外嘛,這么難聽的話也飛得出口。

      她嘴上忙說:“葛姐,對不起!對不起!”又在心里偷偷回敬她一句:你媽賣麻花!

      眼前,這胖而粗俗的女人還在喋喋不休:“老子為了他,起早貪黑販香菇、生娃兒、養(yǎng)娃兒、掙票票、換房子,他倒好,吃飽喝足整安逸了,在外面裝大款耍女朋友……媽賣個麻花,男人沒得一個是好的!”

      葛姐的話像一掄悶棍,她有點心亂,面上撐著笑說:“葛姐,你這話也太絕對了,好男人也不少,只是你個人沒遇到噻,都說咱們四川男人是耙耳朵,最聽老婆的話了??隙ㄊ悄闫饺赵谖堇镱^管他管得太嚴了,他不得雄起……”

      “嘁,就是管得不嚴,他才出去偷腥!你說嘎,就在我眼皮皮底下我都看不到,哪里還敢把他放在外頭,千里萬里看都看不到,那還不得整翻天了!……我不是說你家里那個明星老公哈。不過,姐姐跟你說哈,你要當心哦,咱們姐妹說的是巴心巴肝的知心話噻。男人這號龜兒子,一個個貪吃好色,一不小心他就到外面耍流氓……”

      手一抖,她又把面膜糊到葛姐眼睛上了,當然,她立刻聽到了更狂野的粗口,數(shù)落她,更重要的是捎帶著罵自家男人——“那個砍腦殼的、背時的、花花腸子起串串的,小心你媽媽我一腳把你踢到那旮旮里頭,讓你個龜兒子不得好死,頭頂腳板都流膿!”

      她在心里長長嘆了口氣,心想:好在我家的馬景濤不是那號男人,如果是,老子我絕不會像葛姐這樣子罵人,太難聽了、太低俗了!

      馬景濤來電話了,說,好久沒打電話回家,實在是太忙、太忙了……又說,我有個發(fā)現(xiàn),很多內(nèi)地人,花錢時恨不得把一分錢掰成兩半兒花,人家深圳人,工作起來,恨不得把一天當成兩天使。只爭朝夕吶!

      她心疼了,說:“要是太累了你就回來吧,我這美容院雖然不掙大錢,一家人吃穿還是能解決的。”

      馬景濤說,“嗨,現(xiàn)在的人,不光是解決吃飽穿好的問題。哎,你不知道,深圳有句口號——‘來了就是深圳人!你不來,不曉得,這里的人干活都很拼命,他們講‘行囊落下是故鄉(xiāng),說的就是,在這里做事就當給自家做事一樣。在這里,只有你干得更出色,才會贏得更多的機會。這里的人總給人無窮的力量和感動!”

      突然間,陳小雨覺得馬景濤變了,張口閉口就是“這里這里”,像個免費賣廣告的。更過分的是,他現(xiàn)在說起話來文縐縐的,總用普通話加書面語。馬景濤是個有知識儲備的人,但和自家老婆說話用不著酸文假醋的轉(zhuǎn)文吧,他啥時候變得喜歡咬文嚼字了?

      馬景濤“喂喂喂”半天,她才回過神來。

      她問馬景濤在干啥,他說,在給你打電話呀,妹娃兒。

      聽他喊了聲熟悉的“妹娃兒”,她眼眶一下子熱了。

      他又說,像我這樣有夢想、沒地位的小保安,能被公司推薦去學技術,這樣的事只有在深圳這種地方才“一切皆有可能”。機會難得嘛,我當然要努力學好,回報我們公司。前幾年,在職校學軌道交通信號、車輛控制、行車組織、車輛駕駛專業(yè)基礎課,學習模擬駕駛、故障處理這些實訓課,我比他們更用功。正式上崗前,我已經(jīng)順利考到了國家頒發(fā)的軌道交通司機駕駛證!要知道,我們那撥人,通過率才百分之七十……現(xiàn)在,每天上班,完成的都是一系列重復的規(guī)定動作:開關車門、播廣播、瞭望前方進路、監(jiān)控車速、處理故障……可我一點也不覺得煩,開著列車在城市的血管里飛馳,讓每個乘客能順利、快速地找到工作、學習、回家的路,多好吶!雖說我工作非常非常忙,但忙得很充實、很快樂!

      “每次來電話你都說‘忙忙忙,不曉得你平時下了班都做啥子?”他看不見,她噘起了嘴,眼睛里有了雨。

      馬景濤自顧自地說:“忙啥子,能忙啥子?還不是工作、學習、學習、工作呀。妹娃兒你不曉得哈,深圳呀,現(xiàn)在連‘讀書都給立法了,不學習、不讀書就跟不上這個城市的節(jié)奏。在這里,忙,是一種幸福和快樂,是個人信心、動力和能力的綜合體現(xiàn)……”

      陳小雨尖細的手指絞著彎彎曲曲的座機電話線,半天不語。她只從“妹娃兒你不曉得哈”這幾個字中聽出了熟悉的味道。

      半夜醒來,她發(fā)現(xiàn)下雨了,玻璃上全是眼淚,豆子一樣直線滑落。陳小雨想起馬景濤說的那些話,想象他穿著帥氣的工作服,坐在寬敞的地鐵車頭操作廂內(nèi),目光炯炯注視前方,像個神氣的魔法師一樣,按動彩色的按鈕,發(fā)車離站、上下坡行駛、到站精準停車、自動開閉車門等一系列操作毫不含糊,列車風一樣飛馳,風一樣歌唱,每一聲唱的都是——忙、忙、忙!哎呀,忙忙忙!

      這些年與馬景濤頻頻兩地通話,彼此間情話越來越少。她開口就是油鹽醬醋錢。他除了問女兒的學習、身高,老人的安康,講得最多的就是他的見聞、工作。她因此知道深圳很多新鮮事兒,知道他們做地鐵司機的,耳朵要特別好,在地鐵運行中不僅要監(jiān)聽廣播,還得聽辨出車輛運行過程中的異響,留心對講機里的呼叫。此外,他們的眼睛還得特別尖,至少能目測140米,每當列車踏著節(jié)拍進站,開門后,司機要站到控制室門與屏蔽門之間,檢查門縫有沒有夾住東西,還要借助位于車尾的軟燈,目測并確認車門間沒有異物,才能繼續(xù)行駛……

      馬景濤不厭其煩地講述時,她的腦子也積極配合他速繪出一幅幅工作圖景:列車飛馳,車頭正中央擺放著操縱裝置,訓練有素的地鐵駕駛員馬景濤右手握在操控桿上,左手拿著對講機,目視前方,神采飛揚。他身邊的投影屏幕上是監(jiān)控畫面,列車前行時,屏幕中的畫面也緩緩推移,上一分鐘是黑暗的隧道,下一分鐘或許就是井然有序排隊等車的人流……每天每天,他開著列車,在黑暗的地鐵隧道里穿梭,追逐著備受矚目的國際化先導城市的陽光,追逐著他熱辣辣的幸福夢想。

      馬景濤常常轉(zhuǎn)文轉(zhuǎn)調(diào)越說越興奮,無數(shù)個新名詞從他嘴里噼里啪啦鞭炮一樣炸出來,什么“深圳閱讀立法”“創(chuàng)意禮品”“文學節(jié)”“書城晚八點”“器官捐獻”“人艱不拆”“累覺不愛”“我伙呆”……最后,總是一頭霧水的陳小雨打著哈欠說:啊呵呵哦,困了,睡吧,霓裳在那兒打瞌睡了,等我給她洗澡呢。

      小姑娘霓裳其實早就睡著了。

      掛斷電話的陳小雨并不想睡,輾轉(zhuǎn)反側,心里毛茸茸地慌。忽然,她覺得自己波瀾不驚、四平八穩(wěn)的生活似乎少點什么,表面上看,除了少個陪伴左右的男人,她幾乎啥也不缺。

      終于沉沉睡著了,夢中,她還聽到一個憤憤的女高音和一個意氣風發(fā)的男中音在糾纏她、撕扯她。

      葛姐橫眉立目、嘴皮翻動:“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都看不到,哪里還敢把他放在外頭,千里萬里看都看不到啰,那還不得整翻天了!男人這號龜兒子,一個個貪吃好色,一不小心他就到外面耍流氓……”

      馬景濤意氣風發(fā)躊躇滿志:“人家深圳人,工作起來,恨不得把一天當成兩天使。只爭朝夕吶!在這里,只有你干得更出色,才會贏得更多的機會?!?/p>

      “非常忙,但是忙得很充實、很快樂!”

      “妹娃兒,你不曉得哈,深圳現(xiàn)在連‘讀書都給立了法了,不學習、不讀書就跟不上這個城市的節(jié)奏。在這里,忙,是一種幸福和快樂,是個人信心、動力和能力的綜合體現(xiàn)……”

      葛姐說著說著就喘著粗氣,鼓著牛鈴一樣的血絲大眼啞巴了,只剩下馬景濤絮絮叨叨興奮地說說說,聲音鏗鏘而富有節(jié)奏,他越說越自信,越說越自豪。任憑陳小雨左轉(zhuǎn)右側,耳畔全是他打了雞血一樣亢奮的聲音!

      于半夢半醒間,她似乎又看見穿著帥氣工作服的馬景濤,坐在寬敞的車頭操控室內(nèi),目光炯炯地注視前方,他身邊放著監(jiān)控屏,列車啟動前行,穿越黑暗的隧道后,屏幕中的畫面變得開闊、豐富起來,藍天白云、綠樹紅花,高樓林立、車水馬龍(聽說深圳地鐵比較新奇,有些站點就設立在地面上,列車輕軌一樣在地面上穿行),成群結隊奔忙的人,最醒目的是——衣著光鮮成群結隊的美女!啊,那絕對不是美容院炮制出來的偽美女!她親愛的老公馬景濤像神氣的魔法師一樣,按動彩色的按鈕,讓列車風一樣飛馳,風一樣歌唱,每一聲唱的都是——忙、忙、忙!干事業(yè)的“忙”,不是耍流氓的“氓”!

      陳小雨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來,女兒霓裳在夢中吧嗒著小嘴,笑靨甜甜。她按按發(fā)脹的腦袋,心里有種空落落不著邊際的慌。她瘋狂撥打馬景濤的電話,一遍又一遍。

      后來,這類似的情形又重復了多次。

      下了火車,陳小雨來不及欣賞南國霓虹閃爍的璀璨夜景,直接上了輛的士,很快就到了位于福田紅樹林的地鐵集團辦公樓。

      門崗是個年輕的小伙子,很熱心:“哦,你說馬景濤啊,知道知道,他可是我們這里的名人。不過,這個時候,他可能在司機公寓里休息吧……打不通電話很正常,地鐵司機是倒班制,上早班的人,按公司規(guī)定,前一天晚上就得到司機公寓來休息,而且晚十點半必須熄燈、關手機,直到第二天上午的十點左右上崗,一、二、三、四、五……”他幼稚地掐了掐指頭:“哎呀媽呀,差不多有十二個小時關機找不到人,有些司機的老婆還以為咱們的司機大哥家外有家呢,哈哈哈哈,你說好笑不好笑嘛……你等等,我再給你查查排班表。”

      陳小雨輕舒了一口氣。對面墻上貼著一條醒目的標語“努力再造一個激情燃燒、干事創(chuàng)業(yè)的火紅年代”。

      小伙子正嘩嘩翻著排班表,嘴里哼著一首唱爛大街的網(wǎng)絡歌曲,腳尖也配合著律動:“傷不起,真的傷不起……哎,你是馬景濤什么人?他老婆?哦不,應該是他姐姐吧,我看你倆長得挺像的,眼睛像、鼻子也像!”他抬起頭,興奮地盯著她精心修飾過的臉。

      陳小雨倍感失落,沒話找話地問:“馬景濤在你們這里……人緣好嗎?”

      “啊,這哥們兒,那是杠杠滴,好人!肯定是好人!我站在這里,他天天從我眼皮子底下來回。我認識他,他可能不認識我。我們這里好多人都知道,只有他上崗時,會有女粉絲站在車站迎接,就在那個‘福田站,對,是‘福田站,聽說是風雨無阻哦!……啊,找到了,在這里,看——馬、景、濤,早班。我說嘛,我這記性,賊拉好……”

      “那個女粉絲是哪里的?他老鄉(xiāng)吧?”她急急發(fā)問,同時用手指左右劃拉頭發(fā),盡量顯得漫不經(jīng)心一些。

      “嗯,不是吧!反正聽說,那女的,是個美女!很迷他,八成是想嫁給他,或者想泡他也不一定吧,哈哈哈,深圳這地方老有意思了,女人們可虎了,比我們男人都膽兒大……”她突然發(fā)現(xiàn),這口音濃郁的小伙子聲腔不錯,但牙齒不整齊。

      “哎哎,大姐啊,這都是我聽人家說的,沒考證過!我聽說,那個女的,每天打扮得非常醒目,總在第一趟列車進站前準時到達‘福田站,眼瞅著馬景濤開的那輛車出站了才走……哎,你打聽這事兒干啥呀?你是哪兒人?你到底是馬景濤什么人哪……”

      陳小雨默默把身份證交給小伙子做登記,看到他一筆一畫登完記了,才傷感地說:“我是他老婆,也是他孩子的媽?!?/p>

      “哦,啊?我滴個媽媽吔!”小伙子半截鮮紅的舌頭翹在嘴邊,呆呆看著陳小雨腳步疲軟的背影。

      陳小雨敲開司機公寓的門。披著浴巾睡眼惺忪的馬景濤驚得說不出話來。愣了半分鐘才叫:“小雨!你、你怎么來了?這個時候,你怎么來了……霓裳呢?你走了,孩子誰帶?你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我今天要當班?。∈羌?、家、家里有事?”

      吸頂燈光線柔和,高大魁梧的馬景濤在門口逆光而立,像一堵?lián)躏L墻,那件隨手抓來包裹的浴巾沒有讓他黯然失色,倒像是俠客佐羅。面對青梅竹馬的愛人,陳小雨喉頭哽出一個酸酸澀澀的大疙瘩,萬里尋夫,一路辛苦,見面后他先不問吃喝,不接行李,只問他的孩子,四年的兩地分居,曾如膠似漆的情分怎么變得這么淡?。?/p>

      終于,馬景濤醒悟過來了,他揉揉眼窩,飛快地甩掉浴巾、搶過行李,上前倉促地摟了她一把,說:“來了好,來了好,你等等,我馬上找個同事來代班,就不曉得這個時候還找不找得到人。”

      陳小雨掙出他的懷窩說,“莫找了,莫耽誤了工作。家里沒事,老人都好著,孩子給她外婆看著,美容院暫時歇業(yè)幾天……你先睡,等明天下班再慢慢說?!?/p>

      馬景濤竟欣然同意了,“好嘛,半夜三更找同事過來代班,也不太好。你先坐,我找人領你先到我那邊去,這公寓只給明早上崗的工作人員住。喏,這是我出租屋的房門鑰匙?!?/p>

      她原以為大男人馬景濤的房間會亂成一鍋粥,但不是。

      地方很小,不到十平方米,但是干凈整潔。衣服、書籍、斗方的小茶幾一切井然有序,唯一不潔的是煙灰缸里半根未清理的殘煙頭。

      她的心咚咚狂跳,仔細、全面搜尋了一遍后,又像小狗一樣把床上用品抱起來嗅了嗅,她有點失落又有點慶幸,他的衣服不多,整個房間里,占據(jù)地方最多的除了床,就是書,密密麻麻的書。

      陳小雨跌坐在地上,無邊的空虛和寂寞將她包圍。

      四年不見,這些年,馬景濤到底過著什么樣的生活?老家,她那間擺了四張床的美容院,密密麻麻塞滿了各種美膚化妝品,芬芳撲鼻。馬景濤這一張床的空間擠滿了半床的書,微微散發(fā)著一點點苦味和令人迷醉的醇厚味。

      她不甘心,在屋子里尋找著,像一頭饑餓的母獸。

      一本貌不驚人的臺歷上,有著潦草的三言兩語,是他的筆跡。

      2014年3月26日:當好人的感覺真好!真相大白后的感覺是傷心、慚愧、崇敬!

      2014年4月4日:我看見她,一身紅色的衣裙,站在車站的月臺上……像火苗一樣!她站在那里,就是這個城市的一道暖暖的霞光!

      2014年5月4日:愛出者愛返,福往者福來。

      2014年6月1日:醉了,想起很多……今天我的孩子在過六一節(jié),如果那個孩子在,也一定在歡度這屬于她的節(jié)日。唉,假如機會能給我重來一次……

      2014年7月2日:感謝這個善良而偉大的女人!她在以她的方式感恩或者紀念。同時也激勵著在路上奔跑的靈魂!——我相信,社會因我們的存在會變得更加美好!

      陳小雨捧著臺歷心亂如麻,她想象著,等馬景濤下班,一進家門,她就會劈頭蓋臉把臺歷砸到他胸口上:“看看,你個龜孫干的這些好事!”她必須得“先下口為強”!

      他呢,肯定會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說:啥子事?

      對呀,啥事?啥事呢?

      老實給我說,一個女人,穿紅衣裙的女人,還有一個小娃兒,你和她們是啥子關系?

      哪里來的女人、小娃兒?姓啥子叫啥子,你亂扯啥子?——他也許會這么說。不,他一定會這么說!

      不不不,不能把事情搞僵了,要耐心尋找蛛絲馬跡,然后再抽絲剝繭、追查真相,盡最大努力把他從彎道上拽回來。女兒不能沒親爹!

      她煩躁極了,不知該如何打發(fā)這漫長的等待和即將上演的“審夫”課。窗外的太陽直剌剌的有些耀眼,到這時她才想起家人,趕忙給媽媽電話報了聲平安就匆匆掛了,她怕再說下去會一不小心哭出來。第二個電話她鬼使神差打給了葛姐。

      葛姐響亮地“喂”了一聲后就罵了起來:“喂哎,你是哪個,哪一個?你哭啥子嗎?背勢得很,打通老子電話就曉得號喪,再不開聲我掛了哈……”

      “葛姐,是我?!?/p>

      電話那端,葛姐似乎愣了一下,立刻說:“喔喔喔,曉得啰,是陳老板哈!我昨天還到你‘俏佳人去了,門口掛個木牌牌,高頭寫‘歇業(yè)。你哪門子想到給我打電話唆?啥子,你在深圳?不消說,你老公肯定是搞外遇了,著嘛,著嘛,我說啥子來嗻?男人這號龜兒子……”

      陳小雨失望地把電話掛了。她不想變成葛姐那樣的女人。永遠不想!

      馬景濤進門時,陳小雨已經(jīng)煮好了晚餐。他一面笑容可掬地換衣服,一面孩子一樣地吸著鼻子:“哇,好香喲,是臘肉的味道,嘿,還是老婆在身邊好!”

      她站在陽臺上的簡易爐灶邊,舉著鍋鏟,女斗士一樣,“沒得我,這幾年……我看你娃兒過得不錯嘛!”一滴眼淚不爭氣地跌在手背上,她悄悄地在圍裙上蹭了蹭。

      晚餐簡單,但氣氛融洽。兩口子四年未見,很多話要說,但同時又似乎在忌諱或者刻意隱瞞著什么。陳小雨反復說,因為女兒想爸爸了,加上曾多次打不通馬景濤的電話,不放心,也怕他太忙累垮了身體,所以就趕過來看看。馬景濤埋怨她沖動,浪費了錢,但馬上又說,來看看也好。

      他又添了碗飯,吸溜著嘴,吃得熱汗淋漓。聽說女兒長得乖巧可人,很像自己,他十分開心,迫不及待放下飯碗,兩人擠著腦袋,對著手機里存儲的女兒照片和跳舞的視頻看了又看。

      暮春的月光從窗戶邊斜斜地照進出租屋,不大的屋里滿是清輝,隔著玻璃,能看見外圍綠化帶上婆娑的樹影。馬景濤突然說了句:“‘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王維說得多好呀!以后老了,我們要還能住在這兒,多好!”

      “外頭哪有屋里頭安逸!”陳小雨吭哧吭哧地搬開成摞的書,騰出半邊床:“整這么多書,來個人同住,很不方便哦!”

      “是哎!”馬景濤隨口應聲,又立刻補充說,“不過,也沒啥子人來,你是第一個。”陳小雨心里緊了一下,又松了一下,沖嘴就說:“王薇呢,她算不算?”

      馬景濤一愣,旋即縱聲大笑:“我滴個媽媽吔,你到底在想啥子哎,王維,你當是哪一個?他老人家要是能從唐朝穿越過來,我都不曉得該歡喜還是憂傷啰!說不定要嚇得尿褲兒!”

      她一下子紅了臉,真丟人,大名鼎鼎的王維都忘記了,這還不到三十五歲呢。

      搬書時,她故意將那本寫有心情短語的臺歷弄掉,又飛快撿起來咋咋呼呼:“咦,是啥子哎!哈哈,二十一世紀了,你老人家還寫日記呀!火苗,火苗又是哪個?哈,還是這個城市的一道暖暖的霞光!嘖嘖嘖,還有啥子——愛出者愛返、福往者福來!”她捧著臺歷,故意拖腔拖調(diào),蛇行而誦。

      馬景濤劈手搶回臺歷,“沒得啥子!隨便亂寫的。不消說?!彼屑毝J真地收起了那本臺歷。

      她懨懨地躺下,把整個背丟給馬景濤。他粗壯的手臂幾次探將過來,她都堅決而生硬地說:“累了,睡覺?!?/p>

      他喏喏道:“哦,那你好好睡,我明天到單位去請個假,陪你四周圍去耍一哈兒,看哈大名鼎鼎的鄧小平畫像,看哈深圳的美景?!?/p>

      她郁郁地說:“不消忙了,明天我給你洗洗衣服,掃掃房間,再好好補一覺,坐火車坐得老子腰桿子生痛。等過幾天你調(diào)休時再帶我出去耍。反正也不著忙?!?/p>

      他幾乎是歡喜地接話,“要得,要得。這幾天我很忙很忙,要加班。深圳茶博會在會展中心開幕,全國各地的茶企都來深圳參展,地鐵客流量增多……”

      “你成天講忙忙忙!深圳人都有那么忙?”她忍著氣說。

      他很認真,“這是肯定的。我們單位一個領導說:每個深圳人心里都燃燒著一朵火苗,干事創(chuàng)業(yè)的火!這火苗能把我們夢想的幸福點燃……”聽他學領導講話的口氣,她有點想笑卻沒有笑出來。忽又想起那臺歷上最近寫的一句話:“2014年7月6日,她像一簇燃燒的火苗,照亮了別人的生命!”

      陳小雨很快乘坐了馬景濤駕駛的地鐵2號線列車。路過“福田站”時,她犀利的眼神像雨刮器一樣左右“搜索”,直到第三天她才發(fā)現(xiàn)了人們傳說的那個“第三者”(當然除了她沒人說是第三者,他們說“馬景濤的鐵粉”)。有這么一個“鐵桿粉絲”他自己知道嗎?好幾次她都想問問,話到嘴邊又止住了。時機還不成熟。來深圳這幾天,她親眼見證了馬景濤和他同事們早出晚歸馬不停蹄地“忙”,有時她會突然為自己的“閑”感到羞愧,為自己十年如一日地守著不大的門店,守著十年前在職校學習的陳年不變的美容手法而羞愧……她心里竄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痛苦而又固執(zhí)地在福田站“蹲守”了三個早晨,既怕馬景濤發(fā)現(xiàn),又擔心錯過那“第三者”。從側影和背影看,那是個韻味很足的女人,熟透的身體像果汁飽滿的鮮果。除此之外,她一無所獲。

      她想找個私人偵探查查他們,便到百度上搜了個“婚外情偵探取證”的“專家”,約好在出租屋附近一家“黑森林”咖啡館見面。也許是職業(yè)習慣吧,那專家進了咖啡館后左顧右盼,活像個心懷鬼胎的婁阿鼠。他不滿意陳小雨選的座位,調(diào)整到一個柱子和屏風的夾角處。剛落座,服務員送水過來,專家呼啦一下站起,一甩手“啪”拍了張相片,用“愛瘋死”照的,他說這叫“職業(yè)靈敏度”(難道他以為馬景濤后腳跟過來了),他一甩頭重新落座,可憐那小服務員被這奇怪的一幕嚇得差點打翻水杯,半天還回不了神。

      專家摘下墨鏡死盯著陳小雨的臉:“按說,像你這樣的,老公應該不會……只能說明他沒品位……”陳小雨在心里回敬了專家一句。專家又戴上了墨鏡,用那根戴著金戒指的手指在桌面一下一下地敲:“咱們先小人,后君子?!?/p>

      專家臉黑,報價也黑,報價貴,貴得嚇死個人!陳小雨想,浪費這些錢還不如給女兒多報幾個興趣班呢。最后,她借口上洗手間,把兩人消費的錢留在服務臺,把專家留在屏風后的暗角里,走了。

      她決計親自上陣。

      她若無其事地告別上班的馬景濤,平靜又焦慮地等待著時機。

      她手拿雨傘、戴寬框墨鏡,捏一卷報紙,打扮得像個接頭取情報的特務。地鐵快進福田站時,她比那女人還要激動。怕被視力超強的馬景濤發(fā)現(xiàn),她用報紙遮住自己大半張臉,只留一雙偵查的、嫉妒的眼睛。

      三天,幸福又煎熬的三天!清早她看見“第三者”準時出現(xiàn),下午她親手為馬景濤燒菜煮飯,還時不時瞄一瞄他埋頭讀報看書的身影。每次結束“偵查”,回到出租屋,她倍感寂寞和煎熬,心里窩著一股熊熊烈火。她為自己要不要撕破臉“審夫”而焦慮。結婚七年,分居四年,雖說兩人是青梅竹馬,可是,一旦把臉面撕破,一些東西就不可能再復原了。想想福田站那位風姿綽約的“粉絲”,她底氣全無。目前,她既不想打草驚蛇,也不想打蛇驚草。

      她整天變著花樣給他做飯,呆呆地等他下班。她不再覺得他轉(zhuǎn)文轉(zhuǎn)詞特別扭,甚至覺得那是一種文明的、時尚的美。然而她總忍不住喉頭咕嘟嘟外冒的酸水,忍不住想要“刺激刺激”他,好“榨”出點料來。

      “喂,濤娃子,你看哈,我老了沒得?”她敲著桌子。

      “你不老!”他從書本中抬起頭,干脆利索。

      “喂,濤娃子,你最喜歡哪樣的女人?”她又敲桌子。

      “你這樣的!”他再次抬起頭,飛快又縮回書本。

      嘁,死滑頭!盡是些見話說話騙人的鬼話。她得再深入一些,在他心尖尖上劃拉劃拉:“喂,濤娃子,我做的飯好吃,還是她做的飯好吃?”

      “都好吃!”

      霎時,她渾身起了一層冷痱子,飛快追問:“你說的她,是哪一個?”

      “你說的……不是我媽媽啊?”他鼓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愕然盯著她。

      “就是你媽媽……才怪!”

      兩個人忽然一起哈哈大笑了,他們不約而同想起小時候的打嘴仗,想起以往推心置腹的甜蜜,連日來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扭和陌生感一下子消除了。他撲過來抓她。

      馬景濤倒班了,不用提前去司機公寓休息了。這真是個美好團圓溫馨的夜晚。他們輕言細語幸福依偎。她的手游魚一樣在他身上滑動,又突然停滯——一條蜈蚣一樣的疤痕從他腳后跟貫通到腿肚子。

      “啷個搞的?”她坐起身,摸著這近一尺長暗紅的疤痕,問。

      “沒啥子,就一條疤!”

      “我曉得,問你啷個搞的?”她提高了嗓門。

      “沒得啥子!”他翻過身去,呼嚕聲很快起來了。

      這里有故事。甚至是“事故”!她咬咬嘴唇,睫毛一下子濕了。

      當陳小雨再次站到地鐵公司那個門崗面前,小伙子一愣,但還是迅速認出了她。她為他遞上一碗親手包的“抄手”,絮叨著和他拉家常,小伙子非常感動,忙改口稱呼她“嫂子”。

      “唉呀媽呀,嫂子你這人太仗義了!就給你放了個行,你還惦記著,給我弄這么大碗——這啥玩意兒?哦,抄手。我瞅著就像俺那旮垯做的餃子!現(xiàn)在上班時間不讓吃東西,我就偷偷嘗一個唄,您幫我瞅著人啊……”他飛速地揭開飯盒蓋拎起一只抄手塞進嘴里。

      “好吃,好吃,賊拉好吃!”小伙子贊不絕口,“嫂子,你啊,一看就是個大好人,要不我咋那么晚還給你放行呢?照一般情況,那么晚,母蚊子都不給飛進去!你說,要打擾了我們司機大哥的休息,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這地鐵一天拉多少人?。∈遣?!可你是誰呀,大美女呀,而且,一看就是個好人,嘿嘿,英雄配好人,絕配!”

      “你剛說什么?”陳小雨逮到了契機。

      他舔舔嘴皮,吧唧吧唧咂嘴,“說你好人啦!”

      “不是,后一句!”

      “大美女啦!……這也不是,那……哎呀我的大嫂子,我哪知道我后……哦,對,想起來了,我說——英雄配好人,絕配!”

      “誰是英雄?”

      “哎呀媽呀,我的大嫂子,不帶你這樣蒙人的……”小伙子驚得眉毛都站起來了,“你不知道?我滴個乖乖,我馬哥這人也太低調(diào)了!那你查呀,上網(wǎng)查呀!哎呀媽呀,你輸入馬景濤的名字百度呀!你可不知道,那陣子他老火了,深圳的報紙個個都采訪他!”

      陳小雨恨不得腳下生風,恨不得馬上見到她親愛的馬景濤,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舊年八月的幾次失聯(lián)和一連串的失約不歸……原來如此!那時他身負重傷、要調(diào)理養(yǎng)傷啊??伤麨樯恫桓f呢?怕她擔心,一定是!他在電話里和她說了那么多話,竟然能把這件事瞞得那么緊實,就是怕她擔心!

      馬景濤提著大包小包鮮魚鮮菜剛進家門,陳小雨旋風一樣卷上去,抱住他,狠狠地親他。塑料袋里的魚受驚落地,在地板上“砰砰砰”以死抗議!

      馬景濤被她堵得喘不上氣。

      “哎,我滴個媽媽喲,你這騷婆娘也太麻辣了哈!你想搞哪樣嘛,將將來的那兩天是冷若冰霜,過了兩天又是晴轉(zhuǎn)多云,這才半天沒見到,那么搞得,晴空萬里,還熱辣上身吶!”馬景濤有點喜出望外。

      她喜歡他這地道的川味兒,這才是她熟悉的濤娃子,是她的青梅竹馬。

      她抱住他不肯松手,愧疚的、心疼的、埋怨的、喜悅的……早知道他受過那樣的罪,就是有十個鐵桿粉絲追得他漫天飛,那又怎樣!她伏在他寬厚的肩頭嗚嗚地哭了。

      “喂,搞哪樣,你搞哪樣?騷婆娘,你做啥子又哭起來了嘛!喂喂喂!”馬景濤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安撫這個一陣風一陣雨的婆娘。

      “傷疤,嗚嗚,傷疤……你要死啰,見義勇為,天大的事你啷個都不給我說哈,你瞞得一時,瞞得到一世嗎?”她涕淚縱橫,揮拳打他。

      他含著淚笑了。她哪知道,那時他差一點點就忍不住要給她打電話了……但凡游子在外,哪一個不是報喜不報憂呢?但他終于沒解釋,只是抱住她,緊緊地抱著她,任她捶打。塑料袋里那條魚乘機鉆出了袋子,瞪大黑亮的眼睛看著毫不害羞的他們。

      馬景濤上班去了,陳小雨哼著歌兒歸攏行李,來了一禮拜了,該打道回府啰。馬霓裳幾次在電話里說她想媽媽了,說她有兩顆門牙最近老在牙床上蕩秋千呢。還有,她的“俏佳人”不能總是掛著歇業(yè)牌吧。至于那個“第三者”嘛,她決定不查了,如果他們之間有問題,她絕不會守在月臺邊上張望,而是緊跟在馬景濤的身畔上演“藤纏樹”,甚至盤坐在馬帥哥的床頭……嘿嘿,陳小雨覺得這么想有點齷齪。以后真的要少和葛姐那種人打交道了。

      那么,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呢?粉絲、暗戀者,或者就是個精神障礙者……罷罷罷,管她呢。她相信她的馬景濤——英雄能過“美人”關。她得給他留一點點心靈空間,給自己一個優(yōu)雅大度的機會。

      她考慮要不要把剛剛知曉的,關于馬景濤的事跡告訴媽媽和女兒(順便告訴她們,他的身體已完全康復。而且,他連續(xù)三年被評為“先進”,今年年底,新崗試用期滿后他將成為地鐵公司的正式員工)。感謝那個嘴巴利索的東北門崗,她也在百度上找到了當時的新聞報道,知道了整件事的始末。

      那是2013年“中秋”前夕,地鐵公司的員工匯集在游人如織的東湖公園搞企業(yè)文化活動,游客中,一個小女孩因為追逐蝴蝶,踩到了青苔,腳下一滑,跌入湖中。女孩的媽媽和四周圍的游人都亂喊“救命”。

      當時,馬景濤和同事正抬著拔河用的繩索從橋上過,聽到呼救格外著急。如果直接從近五米高的橋上跳下去救人,肯定會被橋底堅硬的暗堤刮傷,若是下橋繞到側邊就近入水,又會耽誤救援時間。孩子小小的身影沉沉浮浮不斷在水中掙扎……馬景濤來不及多想,縱身跳下,落水的同時,一陣鉆心的劇痛將他拽入水底,在人們失控的驚呼聲中他又頑強地冒出頭來,費力地游到了孩子身邊,托她浮出水面,竭盡全力將她推到岸邊。立刻有人幫小姑娘拍擊背腹部,將污物從她嘴里摳出來。沒有人注意到馬景濤從腳后跟到小腿肚都被水底的銳物劃開(估計是鋼筋類的東西),傷口深可見骨,鮮血直流。呼嘯而至的120救護車將小姑娘和失血過多的馬景濤一起接到了醫(yī)院。因傷口被污水泡過,馬景濤當晚高燒不退,險情不斷,直到第二天醒來后才知道,高處跳水沖擊力巨大,他不但左腿肌肉劃傷且小腿骨折,稍微處理不當就有可能落下終身殘疾。那時的他才剛剛結束了委培學習,正在上崗實習階段……醒過來的馬景濤見病床前有好多鮮花,還有慰問他的領導同事,便追問那溺水小姑娘的情況。醫(yī)生忙說,小姑娘的媽媽剛來看過他,托他們轉(zhuǎn)告:小柔柔得救了,謝謝他,請他好好養(yǎng)傷!很快,他被公司轉(zhuǎn)去骨傷科醫(yī)院繼續(xù)醫(yī)治。

      馬景濤被封為“見義勇為”的英雄,全城人熱議紛紛,說他的義舉是催人向善的動力,他用實際行動融入了這座城市,這座城市應該關心他的未來……經(jīng)過近半年的精心治療,他順利回到了他熱愛的崗位上。

      陳小雨為自己的多疑深感自責。同時也為馬景濤的義舉倍感自豪。她打算盡快回老家,把英雄的故事親口講給親友們聽,特別是講給葛姐。然后,她要下功夫?qū)W習、鉆研、提升美容技術,把“俏佳人”辦出規(guī)模、辦出格調(diào)。

      聽說她準備回去,馬景濤相當詫異:“回去?你那件大事不搞了?”

      “啥子事?”她茫然。

      馬景濤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瞇,鬼鬼地笑了笑。陳小雨不依不饒,“嗨,你啥子意思嗎?快點起來給我說清楚。我可以對燈發(fā)誓,本人對你沒得啥子壞心!從來都沒得!”

      “對我是沒得壞心,對別個有沒得壞心那就不好說了哈!”

      “哪個,哪個,哪個嗎?”陳小雨把臉杵到馬景濤面前,雙手抓著他的肩頭,搡他、揉他,還連連喊冤!平心說,她覺得自己是個善良且無公害的人。

      “你對別個蘇玉珍就很有敵意!”

      “鬼曉得蘇玉珍是哪個騷婆娘!”粗口一出,陳小雨立刻有些后悔!她怕像上次一樣又鬧出“王維”似的笑話,便默然在心里搜索了一遍,確認沒有哪個詩人、畫家或者偉大人物叫蘇玉珍后,她的膽子和火氣就更大、更旺了些:“喂,馬景濤,濤娃子,你給我老老實實擺清楚哈,蘇玉珍是哪里來的騷婆娘?”她雙手叉腰,蠻霸起來。

      可以說,陳小雨不是個低俗、蠻霸的人,可今天她突然特別想罵人,想像葛姐那樣野蠻,因為她莫名地嫉妒“蘇玉珍”這個婉約水靈的名字!

      馬景濤表情嚴肅地盯了她一眼,坐到一邊翻報紙去了。

      他不屑的表情徹底刺傷了她的驕傲。沒想到一個“蘇玉珍”就把他們剛剛重燃的美好全部破壞了,她嫉妒得抓狂,想發(fā)火、想罵人!看看他那死樣子,這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再來搭理她了。她賭氣把行李收拾得“啪啪”亂響。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就是葛姐,粗俗而暴躁,將壓抑在內(nèi)心的情緒一股腦兒倒出來。

      “小雨!”馬景濤喊她。她脖子一揚,懶得看他。他走過來,碰碰她的肩頭,“喏,給你看哈這個!”他把一張《深圳晚報》硬塞到她面前,“你看看這篇,像你這樣善良的人肯定會哭!”

      他真會說話。

      她看了。報上刊登了一個小孩捐器官救人的新聞,媒體稱他為“偉大的小孩”。這個年僅十一歲的深圳小學生名叫梁耀藝,因身患腦瘤,臨走前決定捐出腎臟和肝臟。他說:“媽媽,如果我活不了了,就把我捐出去吧?!绷铝?,他的心愿達成。他捐出的器官在八小時內(nèi)救了多條生命……這條新聞旁還配了彩色大圖,一張是身著綠色手術服的醫(yī)生們對小耀藝的遺體鞠躬致謝;一張是小孩媽媽看到就要永別的孩子捂臉大哭;一張是眼部特寫,是小耀藝因病合不攏的雙眼,那雙眼睛清澈而無助……陳小雨是個感性的女人,報紙在她手中簌簌發(fā)抖。她抬起滿是淚水的臉:“哎呀,你讓人家看這個,心里像刀割一樣!”她哭了。他沒有勸她。

      她鼻塞塞地、弱弱地說:“你們這里,這里怎么每天都有英雄!這個小孩好了不起!老公,你也好了不起!”

      馬景濤顯然被她感動了,他走近她,捧著她姣好的臉盤,“對嘛,這善良的、慈悲的樣子,才是我心中的小雨!”自打認識他,從沒見他如此文縐縐的煽情,她又哭了。

      他緊緊抱著淚流滿面的她,“妹娃兒,給你說個真實的故事,要得不?”

      她點點頭,為自己剛才的粗俗有些害羞。

      “蘇玉珍嘛,你見過的,就是在福田站被你偷偷盯梢的人!”陳小雨一下子紅了臉。

      馬景濤卷起褲腿,指著蜈蚣一樣的疤痕說,“因為它,我被大家誤認為是英雄,可好多人不知道,我是個名不副實的英雄。我不好意思跟人提我所謂的‘英雄事跡。在我心目中,只有那些真正能幫助到別人的人,才是偉大的人,才算是英雄,今天這個‘偉大的小孩梁耀藝,他算,還有無名英雄——蘇玉珍,也算!”

      大半年前,小腿骨折的馬景濤被轉(zhuǎn)到骨傷科醫(yī)院后,一個捧著鮮花淚眼婆娑的年輕女人趕來向他致敬。接著,這個女人留在醫(yī)院陪護服侍他三個多月,她說自己叫“小蘇”,因被他見義勇為的精神感動,才主動申請做他的“護工”,她做護工的工資由地鐵公司支付。馬景濤出院后才知道,單位根本不知道小蘇“護工”這碼事,那個女人是溺水小姑娘柔柔的媽媽,名叫蘇玉珍。

      出院后的馬景濤應邀到好幾個單位去做報告,講述見義勇為的故事,傳遞正能量。那天,在福田圖書館報告廳,一個剛聽完報告,自稱是人民醫(yī)院醫(yī)生的人來貴賓休息室找他。醫(yī)生說,馬先生你記得我嗎?我記得你呢。剛剛你講錯了,那個溺水的孩子最終并沒有活下來,雖然我們對小柔柔進行了全力搶救,但她溺水時間太長造成腦部嚴重缺氧,撐了不到十二小時后,還是未能闖過最后一關。我想要跟你說的是——這事沒人告訴你,是因為孩子的媽媽再三請求我們,不要把噩耗告訴你,她很感激你。令人沒想到的是,那天她還作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將女兒的遺體無償捐獻,用作醫(yī)學研究。那個女人好像叫蘇玉珍,她說,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能為我的孩子見義勇為,我的孩子也應該盡最后的力量幫幫那些可以幫助的人。和孩子作最后告別時,她一手握著孩子冰冷的手,一手不停撫摸著孩子的臉頰哭得難分難舍,那個場面我終生難忘……馬先生,我給你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讓你再做報告時,把這個偉大堅強的母親也給大家講一講,很少有人像她這樣。她感動了我們。

      馬景濤一直以為那個叫小柔柔的孩子還活著,如果沒有,那他算什么英雄!此后,他拒絕了所有做報告的邀請,把政府獎勵的獎金也全數(shù)捐了出去。他更加積極努力地工作著,用他能目測140米遠的好視力來觀察他所在的這座城市里,那些行色匆匆的人們及他們相依相偎平凡而溫暖的生活。

      不知出于對女兒的思念還是對英雄的敬意,或者福田站是她上班必經(jīng)的一個站點吧,蘇玉珍常常會趕在第一班地鐵進站時來到福田站,逢馬景濤當班,她就會長久站立,目送列車出站……她站在那里,仿佛從蕩滌人心的彼岸涉水而來,不聲不響卻撼魂動魄,站成了福田站一道特殊而亮麗的風景!

      她至今不知道,馬景濤老早就注意并認出了她,每當列車經(jīng)過此地,他都能感應到一種莫名的力量與感動!這份力量與感動如林間微風、山澗清泉,讓他神清氣爽,讓他在回旋往復、周而復始、單調(diào)的駕駛過程中始終干勁十足。

      當天晚上,陳小雨又做夢了,這次,她的夢境和馬景濤描述的一模一樣:列車飛馳,無論天色霧靄朦朧,或者隧道漆黑幽深,訓練有素的地鐵駕駛員馬景濤右手握在操控桿上,左手拿著對講機,目視前方,神采飛揚。他能清晰地看見,向遠方無限延伸的烏金一樣閃閃發(fā)光的軌道,它們四通八達,珍珠似的串聯(lián)在城市的心臟上。無論晴天雨天,晨曦薄暮,他心中總有一束柔和的光,與這座城市的光榮與夢想交相輝映。

      責任編輯 張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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