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龍海
北方的九月,太陽漸漸懶惰了,呂海濤在陽臺上吸了支香煙,太陽才遲遲露出臉來。在他的眼里,地平線上是個跳躍的火球,正燒烤著他焦慮的心房。實質(zhì)上,呂海濤的愁苦與太陽無關(guān),季節(jié)的輪回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的焦慮、愁苦來自兒子呂小松。昨晚,兒子把要離婚的炸彈扔在家里,就瀟灑地走了,驚魂未定的唐果,緊隨著急急地追了出去……呂小松已溶入到幽暗的夜幕里。
呂海濤很難理解現(xiàn)在的年輕人了,同樣理解不了退休的唐果。五十歲退休是否早了些呢?如果她還上著班,性情會變得浮躁失去理智嗎?兒子沒追上,唐果氣急敗壞地回來,先是怒罵,而后是哭泣,她怨恨地指責(zé)呂海濤,房產(chǎn)證不就多個名嗎!為什么不寫上,登記就散伙了!不成二婚了嗎?神智慌亂的唐果,一遍遍撥打兒子的電話。在她絕望的時候,撥通了張惠的電話。她臉上魔幻般地燦爛起來,聲音蜜糖一樣的甜。她說:“惠兒呀,你說這小松,說走就走,是去找你了吧?”
呂海濤像個局外人,有點兒幸災(zāi)樂禍,言聽計從二十多年了,唯有這件事他自作主張?,F(xiàn)在年輕人,太隨性了,婚姻像小孩過家家。省吃儉用半輩子,給兒子買婚房,如果多個名字,有了婚變,損失的是自己。唐果雖然有點任性,大事大非面前還是有深淺的,怎么這件事就看不明白呢?呂海濤越發(fā)覺得唐果變笨了,五十出頭的人,怎么看不明白?兒子耍橫鬧點小情緒,都是意料之中的。
太陽紅彤彤地升起來了,呂海濤洗漱完,就換好衣服,輕手輕腳離開了家。唐果不知是更年期還是想抱孫子,總是有意找茬,呂海濤發(fā)出的任何聲響,都是挑戰(zhàn),都會惹火燒身。
紅衛(wèi)小區(qū)到特車修理廠,步行得二十分鐘。五年前拓寬的公路,兩邊種著大葉楊,沿著公路伸向遠方,挺拔茂盛。據(jù)說,這種結(jié)育的大葉楊,生長快,不會六月飛絮。樹一季季長高,呂海濤的腳步,一天天慢了下來。慢有慢的好處,他可以想一天的工作,千頭萬緒的雜事,都得捋清擺平。他很困惑,現(xiàn)在的職工學(xué)歷高,眼里沒活,不扒拉不動,扣了獎金,就去廠里鬧。袁廠長是個和事佬,他多次開導(dǎo)呂海濤,要和諧、穩(wěn)定高于一切。呂海濤也想和諧穩(wěn)定,特種車輛進了車間,得有人修呀,誤了生產(chǎn),責(zé)任都得他背著……正想著心事,一片樹葉,晃悠著從眼前滑過。呂海濤被嚇著了,他右手按著胸口,聽到了咚咚的心跳聲。葉子落在腳前,他很想邁一步,把葉子踩在腳下。呂海濤仰頭,看樹梢,微風(fēng)吹過,樹葉相互碰撞著,嘩嘩地響……
怎么會掉下來一片葉子呢?會不會是鳥兒踩落的?呂海濤想,沒有看到鳥的蹤影。他猶豫了一下,沒有去踩,而是蹲下身,拾起了這片葉子。
遠遠看去,特車修理廠幾幢高大的廠房,有序地排列著,被朝陽染紅了。衛(wèi)門老張看到了呂海濤,就提前把電動門打開一條縫。呂海濤與往常一樣,送去笑臉,迎來了“呂主任早啊”的問候。
寬敞的車間里,停著三輛待修的井下壓裂特種車,美國進口的紅色哈博,造價昂貴。呂海濤圍著車走了一圈,拾起了地上的兩把扳手、一把螺絲刀……一股火從他的心底涌起來,強調(diào)多少回了,還有不知死活的修理工,亂扔工具。刷卡機掛在辦公區(qū)的外墻,呂海濤掏出卡,在刷卡處劃了一下,沒反應(yīng)。不用想,電源又讓人拔掉了。又一股火,涌了上來,他抬手在刷卡機上摸到了插頭,用力插在側(cè)面的插座上……刷卡機的顯示燈亮了。
回到辦公室,呂海濤把扳手和螺絲刀藏在了門后,心滿意足地坐在了椅子上。他從襯衫的貼胸兜里掏出了那片葉子,前后翻看著,細細的紋理,有規(guī)律地排列著……他暗自笑了,一大堆煩心事兒,怎么有閑心,對一片樹葉產(chǎn)生了興趣。
呂海濤把樹葉夾在筆記本里,打開電腦,寫留用外雇工的申請。清退外雇工的紅頭文件下來了,可呂海濤就指著外雇工,他們技術(shù)硬,肯吃苦,他找袁廠長磨嘰多天了,昨天有點松動,他得趁熱打鐵,哪怕留下兩個,也會讓車間的日子好過些。
七點多鐘,呂海濤去食堂吃早餐,千篇一律的粥、饅頭、咸菜,但他百吃不厭,更何況每人又增加了一個雞蛋。電話響了,呂海濤把半個雞蛋放進嘴里,騰出手來接電話,就是這個電話,差點沒讓雞蛋卡在喉管里。他使勁咽了下去,喝了口粥,急忙走出了食堂。電話是唐果打來的,呂海濤有些惱火地指責(zé)說:“你有完沒完了,電話關(guān)機,就是沒電了,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倒省心,昨晚我一宿沒睡,如果真離婚了,你不嫌砢磣呀?”
電話里傳來嚶嚶的哭泣聲,呂海濤強壓著火氣,語氣溫和地安慰說:“小松就耍點小心眼,肯定是張惠教的,那丫頭有心眼兒,我就不信她敢離婚?!?/p>
“現(xiàn)在的丫頭和我們那時一樣嗎?拉個手親個嘴兒就以身相許了。你就固執(zhí)吧,房產(chǎn)證加個名能怎么地兒?!?/p>
“你說能怎么地兒,現(xiàn)在沒怎么地就吵著離婚,加了名咱半輩子積蓄還剩個屌毛。”呂海濤壓低聲音,快步往車間走。上班高峰期,過往的都是熟人,雖然心里對唐果惱火,臉上仍掛著笑,隨時跟人點頭打招呼。
“惠兒的想法也不出格兒,不就想心里踏實嗎?”
“她踏實了,我不踏實,好了,上班呢,我看你是憋出病了,上廣場跳舞去,這事兒沒商量?!眳魏樟穗娫?,他聽著唐果惠兒惠兒叫就心煩,法律上兒媳是進門了,婚禮沒舉行,都是紙面上的。
車間里喧囂起來了,幾個青工衣裝鮮亮地扯犢子,一聲高過一聲。呂海濤注視了一會兒,很想怒吼一聲,都幾點了,還不換工服上車。他看到外雇工小崔,正往車上爬,油漬麻花的工裝看不出原色,心里不禁涌出了幾分同情。呂海濤高聲喊:“小崔,到我辦公室來。”
他沒看那幾個青工,扭身往辦公室走。不用看,青工們肯定去換工裝了,沒誰想正面和他發(fā)生沖突。
呂海濤從柜子里拿出新工服的時候,小崔已站在了門口,他怯怯地看著呂海濤,像做錯事的孩子?!霸趺床贿M來?”呂海濤說著,擺了下手,小崔小心翼翼走了過來。呂海濤把工服遞過去說:“拿著,把你這身換了,撿破爛的都比你穿得強?!?/p>
小崔呵呵笑著,接了過去。他盯著呂海濤的眼睛說:“主任,我知道,廠里要清退外雇工,您不用安慰我?!?/p>
“扯蛋,誰說的?!眳魏S口說完,就有些后悔,他轉(zhuǎn)變語氣說:“如果真要清退,我會想辦法留下你的,你是咱車間的大拿,離開你車誰來修?!?/p>
小崔愣了,眼里充盈著淚。呂海濤沒想到,五大三粗的漢子,眼窩子那么淺。他情不自禁地抬手拍了下小崔的肩膀,用力抓了一下厚實的肌肉,說:“好好干,是金子不會埋沒的?!?/p>
“謝謝主任,不管怎么樣,我都會站好最后一班崗。”小崔向呂海濤鞠了一躬,轉(zhuǎn)身快步走了。
呂海濤心酸酸的,他知道,小崔不想讓他看到眼里的淚水。
這天,呂海濤拿著申請報告找了袁廠長兩回,上午去袁廠長說開會,讓他下午來,就匆匆地走了。他下午去,廠長辦公室的門始終關(guān)著,似乎有意躲避他。他理解廠長的苦衷,可誰又理解他呢,他不會放棄最后的希望,哪怕有一點點,也要抓住。
呂海濤下班回家,就覺得家里的氣氛不對,唐果悶著心氣靠在沙發(fā)的角落里,呂小松在沙發(fā)的另一角,心不在焉地擺弄著手機??吹絽魏M屋,唐果眼睛亮了,騰地站起身說:“你爸回來了,這回可以說了吧?”
呂海濤掃了一眼兒子,他不想發(fā)生沖突,換好拖鞋,拎著菜進了廚房。
唐果跟進廚房,怨聲載道地說:“離婚,得有個理由吧,我問了八百遍了,屁都不放一個,你當(dāng)?shù)木筒荒芄芄埽俊?/p>
“不說拉倒,趕緊做飯,吃完去廣場轉(zhuǎn)轉(zhuǎn),金秋晚會正排練呢,你不想去看看?”呂海濤心里有數(shù),兒子有意折騰唐果,有什么用呢?他想好了,什么條件都可以接受,唯獨房產(chǎn)證不能加名。
“你還有心思看熱鬧,明年五一辦婚禮,房子還沒裝修,你怎么就不知道急呢?”唐果從廚柜里掏出不銹鋼洗菜盆,咣當(dāng)一聲,甩進水池里。
呂海濤心里好笑,真是頭發(fā)長見識短,兒子通過給唐果施壓,憾動自己的意志,這是走眼了,門都沒有。
唐果從塑料袋里往外掏西紅柿、黃瓜,不緊不慢,一個一個地往盆里放。“小松,想吃什么?”唐果高聲喊:“西紅柿雞蛋打鹵面行不行,早上我買了哈紅腸,再拌個黃瓜?!睕]有回聲,唐果甩了甩手上的水,快步進屋了。
呂海濤接著洗菜,等兒子來攤牌。
“這小兔崽子,又跑了。”唐果回到廚房,接過呂海濤手里的西紅柿,沒再說什么。
電話響了,屏幕顯示出小崔的名字,呂海濤接通了電話……
“主任,是我,小崔?!?/p>
“怎么了小崔,有事嗎?”呂海濤明知故問,他清楚小崔是想得到廠長的答復(fù),可沒見到廠長,怎么答復(fù)呢。
“主任,我在您家樓下呢,您可以下來嗎?”
“有事嗎?”呂海濤問,隨后又說,“你上來吧?!?/p>
“不了,還是您下來好嗎?”
“好,你等我吧?!眳魏D(zhuǎn)身對唐果說:“我出去一趟?!?/p>
“什么事兒都比家里事重要,你們爺倆想氣死我??!”唐果憤怒地把西紅柿摔進水盆,濺起了水花。
呂海濤不接唐果的茬,換好了鞋匆匆下樓了。
單元門前的柳樹下,小崔背著手站在那兒,身子不自覺地晃動著。呂海濤看著想笑,小崔緊張的時候,身體就會擺動起來,工作中犯了錯誤,遭到批評,就是這樣。
“吃飯了嗎?跟我上樓,西紅柿雞蛋打鹵面。”呂海濤走過去,要把小崔拉回家,在他的眼里,小崔是個懂事的孩子,比兒子乖巧多了。
“不了,我吃過了。”小崔呵呵笑著,眼睛緊張得不停地眨動。他突然把背在身后手移了出來,手里是個紅色的紙兜。他磕巴地說:“主、主任、謝謝您的照顧,不管我、我是留下還、還是走,我都、都感謝您?!?/p>
呂海濤愣了,他沒想到小崔會這一出。他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嚴正地說:“小崔,你這是干什么?”
“沒、沒什么,只想感、感謝主任?!毙〈薜拖骂^,把紅色的紙兜放在呂海濤腳下,就小跑著走了。
“小崔?!眳螡?。他看著小崔轉(zhuǎn)過樓頭消失了。
呂海濤感到心從胸腔里跳了出來,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那種疼是無法表述的。他低頭凝視著紅紙兜,仿佛是被自己的血染紅的。樹上不知何時落了一只鳥兒,嘰嘰喳喳叫著,攪得這個黃昏都充滿了血色。
呂海濤發(fā)現(xiàn)第一片落葉時,秋天就近了,只是他沒注意而已。呂海濤走走停停,很享受這樣的景色。他在路邊的落葉里選了一片漂亮的落葉,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換了一片。
現(xiàn)在,他站在樹下,逆光看大葉楊的葉子,金燦燦地耀眼奪目。辦公室門后的扳手和螺絲刀落了一層灰了,呂海濤憋著勁兒,就等著來找的修理工。人手一套的工具,怎么會沒人找呢?煩心事接二連三,好事也是有的,就在今天早上,躲了半個月的廠長讓他堵在了辦公室,袁廠長看是他,就將身體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沉著臉說:“老呂呀,你就不嫌煩嗎?”
呂海濤嘻嘻笑著,坐在袁廠長對面的椅子上,雖然,報告早遞上來了,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但他還得說:“廠長,你算算,咱廠這么多車間,是不是我們車間最聽話。你要求打卡簽到,我們執(zhí)行最好,那幫兔崽子總拔電源,讓我焊死了。就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吧,能指上嗎!工作吊兒郎當(dāng),我就指著這些外雇工,如果都走了,我也沒法干了?!?/p>
袁廠長斜著眼看他,冷冷地笑了笑說:“什么意思?你嚇唬我,想當(dāng)車間主任的多了!”袁廠長感覺話說過了,忙往回收:“老呂,你也是老主任了,你能體諒我,這些天,各車間主任都有來找,你說我能怎么辦?!?/p>
呂海濤接過話茬說:“按車間貢獻大小,我不多留,有三個,就能保證車間運轉(zhuǎn)?!?/p>
袁廠長往前探了下身,說:“去年,不是給你分倆大學(xué)生了嗎,還是機電專業(yè)的?!?/p>
呂海濤急了,憤慨地說:“書本上的東西,離實踐差遠了,您也當(dāng)過車間主任,還不了解嗎?”
袁廠長抬起手,摸了下白而亮的頭頂,落下來,就拍在桌子上,很不開心地指責(zé)起呂海濤:“你不會教呀!大學(xué)生,是國之棟梁?!?/p>
呂海濤愣了一下,而后就賠上笑臉說:“廠長,我也是這么想的,得有個時間吧。”
袁廠長點了支煙,又遞給呂濤一支,他思索了一會兒,說:“老呂,這些天你煩死我了,這樣吧!我給你爭取兩個留用名額,但只一年,讓大學(xué)生早點上手?!?/p>
呂海濤的心落地了,雖然不贊同廠長的話,但又不能反駁。技術(shù)工人能靠學(xué)歷嗎?就說小崔吧,山區(qū)里的農(nóng)村孩子,考上了??萍夹g(shù)學(xué)校,人家可是對口的修理專業(yè),可就是進不了招工的門檻。兒子呂小松大學(xué)學(xué)的是計算機,招工到了鉆井隊,每天與鋼鐵為舞,學(xué)的專業(yè)屁毛沒用。話又說回來了,廠長有學(xué)歷嗎、你呂海濤有學(xué)歷嗎?不都是憑著苦干實干干出來的嗎?
爭取到留用外雇工的名額,呂海濤沒告訴小崔,他犯愁的是怎么把兩瓶酒還回去。這些日子,小崔依然穿著那件油漬的工作服,送他的新工作服怎么沒穿呢?呂海濤有幾次想問小崔,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小崔的事解決了,兒子的事還掛在半空,總不能這么懸著吧?唐果就要崩潰了。夜里,她輾轉(zhuǎn)難眠,那一聲聲嘆息,像魔咒似的,在黑暗里游蕩。現(xiàn)在的婚姻,父母就是在賭博,賭注是一生的積蓄。
遠空濃厚的云朵,連成了山巒起伏的形態(tài),低伏在油城的樓宇上……夕陽躲在云層里,染紅了山巒,給人一種攀登的欲望。
呂海濤不緊不慢地回到家,剛進門就被唐果拉上了酒桌。唐果一反常態(tài),笑瞇瞇地說:“兒子為了這桌飯菜,忙了一下午,快嘗嘗,兒子的廚藝,小松,快給你爸倒酒?!?/p>
酒,是昂貴的茅臺,呂小松看出呂海濤的心思,就說:“爸,這酒不是你的存酒,我自己買的。”
“這孩子非要去買,我說家里有一瓶,不干,一千多塊呢!”唐果心疼地說,低頭聞了聞杯里的酒。呂海濤心里打起了鼓,這酒是喝還是不喝呢!他咬了咬牙,不管這小子搞什么花樣,房證也不能加名。
呂小松長了夫妻倆的優(yōu)點,五官端正,面色紅潤,大眼睛雙眼皮,一米八五的個頭,帶著陽剛之氣。他站起身,給呂海濤和唐果各鞠一躬說:“我和張惠不離婚了,她現(xiàn)在和我一樣,在家請她爸媽吃飯呢!”
呂海濤和唐果同時露出欣慰的笑,心里樂開了花,兒子從小到大,還是頭一次鄭重其事地鞠躬,是個好兆頭。
呂小松話鋒一轉(zhuǎn),激動起來:“我之所以說離婚,是因為張惠變卦了,我們說好,結(jié)了婚就辭職,一起去南方創(chuàng)業(yè),誰知道她變卦,又不想去了?!?/p>
呂海濤心里的花沒開就敗落了,他懷疑自己聽錯了,驚詫地問:“你說什么,辭職?工作不要了,是不是瘋了?”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就有了工作,雖然在井隊,也是呂海濤的驕傲,多少大學(xué)生畢業(yè)就失業(yè)呢。
“是的,辭職,報告已經(jīng)交上去了,我不想庸庸碌碌,這樣過一輩子,舞臺那么大,我為什么不當(dāng)個舞者,只當(dāng)觀眾呢!”
“你放屁!”呂海濤憤怒了,他吼了起來:“呂小松,你爺爺是老石油,唱著我為祖國獻石油走進了這片荒原,他的舞臺大嗎?你奶奶投奔你爺爺來的,她一鍬一鎬,開墾了這片草原,她苦吧!她累吧!幾萬人呀!苦干實干了那么多年,拿下了大油田,他們抱怨過嗎!你爸我呢!十八歲就當(dāng)了石油工人,你就是石油的孫子、兒子,爛也要爛在這里……”
“都什么年代了,社會在進步,你守著回憶,就能錦上添花嗎?就那么點工資,吃不敢吃喝不敢喝,活得還有什么勁?”呂小松激動起來,尖刻地說:“你看看南方大城市,本科畢業(yè)就給落戶,這叫吸引人才,你們放眼看世界,短淺的目光只能害我們一生?!?/p>
呂海濤憤怒了,抓起桌上的酒杯,猛地摔在地上……他怒吼起來:“呂小松,美國好、英國好,你怎么不去,你敢辭職,我他媽就辭了你,翅膀硬了,想飛,你做夢去吧。”
唐果“哇”的大哭起來,對她來說,哭是最好的表達方式。
秋天,白日漸短,夜幕已經(jīng)低垂。呂海濤在街上走著,心疼起那杯茅臺酒了。兒子的話讓他亂了方寸,他一點準備都沒有,酒還能喝下去嗎?他只能出來躲避,才是最好的選擇。
這幾年,城管放寬了政策,天暖和的時候,居民區(qū)的路口,就成了燒烤地兒。一輛活動的推車,一架炭烤箱,三五張方桌,就開張營業(yè)了。呂海濤路過大排檔時,看到了小崔,正和一個女孩吃烤串,他猶豫著停住了步子。小崔看到了他,急忙站起身,不知所措地瞅著他。呂海濤目光移向別處,他不想打擾小崔的二人世界,可小崔抓了一把肉串跑了過來,嘿嘿笑著說:“主任啊,您吃串兒,可好吃了?!?/p>
呂海濤連忙擺手說:“我吃過飯了,你們吃、你們吃。”
小崔把串往呂海濤的手里塞,不停地說:“剛烤的,熱著呢,特別好吃?!?/p>
呂海濤無法拒絕,只能從小崔的手里抽出一串。
“我妹妹來看我,她聽說咱這的烤肉串好吃,非要吃?!?/p>
呂海濤看到小崔身上的新工裝,心中五味雜陳。他舉起竹簽用力咬下一粒肉,用力咀嚼著說:“你妹妹說得對,特別好吃?!?/p>
喧囂的油城繁華落盡,唯有如晝的夜市流光溢彩,月明星稀,清澈的夜空凝視久了,心靈都能被洗滌了。呂海濤想,如果兒子不辭職,房產(chǎn)證多個名又算什么呢!他想起了筆記本里夾的葉子。秋天的樹葉都黃了,唯有那片葉子,還是綠色的。
責(zé)任編輯/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