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關(guān)于中世紀洗澡的謠言

南風

棉花堡位于土耳其的代尼茲利市北部，是遠近聞名的溫泉度假勝地。這里不僅有上千年的天然溫泉，更有鈣化形成的好似棉花一樣的山丘。

在人們的印象當中，歐洲“黑暗中世紀”是個臟得令人發(fā)指的時代，圍繞著中世紀從貴族到平民如何不洗澡的可怕故事足足有一籮筐，我們可以看到這樣的描述：“亨利四世通常穿著骯臟的亞麻布，身上散發(fā)著大蒜味，人們很難不屏住呼吸，否則要被他的臭味熏暈?！蔽靼嘌赖呐跻辽惱皇涝鴮θ遂乓?，自己一生只洗過2次澡。路易十三在7歲之前都沒洗過澡，他的王后對他的臭味深惡痛絕，但是忍耐力超凡脫俗，直到臨死前才告訴她的侍女，囑咐一定用干凈的亞麻布、香水和她收集的340雙香味手套來給她陪葬，補償生前受過的痛苦。一些中世紀的“生活指南”也寫道：“洗熱水澡會打開皮膚上的毛孔，讓瘟疫進入人體。”“貴族們將洗澡的次數(shù)減少到每年幾次，伊麗莎白一世1個月洗1次澡都被認為有潔癖。”除此之外，還有“黑死病”的大流行和人們不洗澡有很大的關(guān)系，而后來香水的發(fā)明也是因為人們不洗澡而產(chǎn)生的，因為王公貴族們需要大量的香水和香粉來掩蓋他們由于不洗澡而導(dǎo)致的身體散發(fā)的惡臭……但是，人們真的不洗澡甚至長達數(shù)百年嗎？并非如此。

有跡可循的“洗澡”記錄

中世紀各種奇奇怪怪的健康手冊層出不窮，有的健康手冊固然指出：“不建議洗澡，洗澡會導(dǎo)致牙痛和黏膜炎，并會使臉色蒼白，沾了水的身體還會對冬天的寒風和夏天的陽光更為敏感?！钡且灿羞@樣的指南：洗澡可以清除身體上因為運動而留下的污垢。洗澡還可以幫助消化和止瀉?！币獯罄囊晃黄つw醫(yī)生還提供了57種沐浴處方，適用于各年齡層的人。有的沐浴處方還指出，人們應(yīng)該空腹洗澡，如果必須要吃飯，頂多只能吃2勺葡萄干，喝一點酒。如果你刮干凈了，你只能把水倒在你的頭上，否則你的頭發(fā)可能會妨礙水的作用。人們?nèi)绻B續(xù)洗澡15天、每天花1個小時洗澡，就可以保持至少半年的健康。

事實上，中世紀早期，東征回來的十字軍戰(zhàn)士們在享受過拜占庭帝國先進又舒適的沐浴設(shè)施之后，又重新將羅馬式的熱水浴引進了歐洲。洗熱水澡的方式在英語里被稱為“Stew”，意為燉肉，因為洗澡的人看起來像被燉的肉一樣，我們姑且可以把它翻譯為“鐵鍋燉自己”吧。對于上流社會的人來說，他們可以享受私人的“鐵鍋燉自己”。貴族們洗澡一般會采用一個巨大的木桶，然后在木桶上面支一個帳子，仆人們把水燒熱之后灌滿浴桶，并且拿著澆水的冷熱水壺和擦洗身體用的布在旁邊伺候著。15世紀的一本給仆人們的手冊上寫道，如果主人想要洗澡，仆人們應(yīng)該在浴桶周圍掛好布單，時刻小心門關(guān)好不要讓主人吹到風，布單上必須印著各種美麗的鮮花和綠色草本植物用來增添沐浴的氣氛，要時刻小心門關(guān)著，還需要準備好五六塊海綿，方便為主人溫柔地擦洗身體。要用一盆新鮮熬好的草藥湯來為主人清潔身體，如果主人身上有疼痛，則要將苦艾、錦葵和褐茴香等藥物加入浴桶當中浸泡主人的身體，最后要用溫暖的玫瑰水澆到主人身上沖洗干凈。

根據(jù)中世紀英國國王的洗澡記錄，英國國王經(jīng)常可以享受這種光看描述就覺得在當時來說很奢侈的沐浴。約翰一世在旅行的時候，會隨身攜帶一個浴缸和一個專門服侍他沐浴的仆人。愛德華三世也為威斯敏斯特宮的浴缸安裝了出冷熱水的水龍頭。在英國的都鐸王朝時期，貴族也是比較重視儀表的，人們?nèi)粘３鲩T會隨身攜帶一面小鏡子、梳子或者篦子、挖耳勺和剪指甲的工具。對于貴族來說，讓客人洗個舒服澡是主人首要的待客之道。在一幅反映中世紀生活的畫中，甚至可以看到在一個貴族之家的大廳里，一群男人和女人一起泡在浴缸里，在大浴缸上面，支著擺滿了食物和酒的架子。為了讓客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主人往往會盡最大努力展示他們在沐浴方面可以做到多好，據(jù)說查理曼大帝就喜歡邀請一大幫人一起洗澡，最多的時候有100多人。

凡爾賽宮內(nèi)部。

一幅畫還原了中世紀澡堂。

瑞士巴登是從羅馬時代就已聞名的溫泉地區(qū)，當時的名稱叫做“AquaeHelvetia”，意為“瑞士之水”，至今這里還有47℃的硫磺泉。

法國著名的歷史學(xué)家喬治·杜比在《私人生活史》一書中談到，到了中世紀晚期，修道院里的道德家們不再警告人們洗浴是危險的。洗浴和桑拿在社會的所有階級都十分風行，以至于對經(jīng)常清洗身體進行質(zhì)疑變得不合時宜。在許多人看來，頻繁洗浴和頻繁懺悔有著同等的精神價值。

中世紀的歐洲人到底怎么洗澡

談到法國王室，人們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的都是一幅紙醉金迷的浪漫畫卷，尤其是法國歷史上最有名的“太陽王”路易十四，在各種影視劇中往往都由年輕俊美的演員來扮演，迷倒萬千少女?！疤柾酢北救艘驳拇_是個愛美的“精致boy”：高跟鞋、絲襪、香水，一天換四五次亞麻襯衫?？稍诰W(wǎng)上流傳的關(guān)于路易十四的傳說中，卻有一條非常致命，那就是：他很臭！甚至被稱為“臭王”。據(jù)說他一生只洗過3次澡：出生、結(jié)婚、死亡，聞起來氣味像一頭野獸。不過，在反映路易十四與凡爾賽宮廷生活的法國紀錄片《重現(xiàn)凡爾賽·“太陽王”消失的宮殿》中，專家辟謠了：人家不僅洗澡，而且還有一個非常高級的大理石大浴缸呢！

原來，路易十四曾為自己鐘愛的情婦蒙特斯潘夫人修建了一個夢幻般華麗的浴室套房，在當時被認為是城堡中的“七大奇觀”之一。絕頂奢華的套房里，5間房專門作為浴室，使用了鍍金黃銅和大理石做內(nèi)飾，只可惜經(jīng)過數(shù)百年的歲月，當時的房間已經(jīng)找不到了，但是用一整塊大理石雕刻成的大浴缸卻還在凡爾賽宮中。直徑為3米的八角形大浴缸所使用的大理石來自比利時的弗蘭德斯，由于當時法國正在和比利時打仗，運送大型物品實屬不易，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止國王擁有大理石浴缸的決心，最終浴缸來到了凡爾賽，成為國王和他的愛侶共浴的地方。

貴族和僧侶可以有專屬的浴室，甚至是伺候洗浴的仆人都能有洗浴之地，那么普通人怎么辦呢？他們在夏天時可以下河去洗澡，但天氣冷了之后，洗澡就會變得非常麻煩，那么就可以去公共澡堂。

在中世紀的歐洲，公共澡堂很常見，幾乎歐洲的大城市里都有為數(shù)不少的公共澡堂，而且人們也很喜歡去?！端饺松钍贰芬粫芯吞岬?414年有一位意大利作家來到離蘇黎世不遠的巴登，他描述了一番自己所見到的公共澡堂的樣子：沿河畔建有極好的洗浴設(shè)施。在一個巨大的中心廣場，四周矗立著宏偉華麗的能容納許多人的建筑，這些建筑是只接待特定人群的澡堂。這些澡堂中有公共的，也有私人的，總共有30個左右。其中2個澡堂是公共的，可以從中心廣場的任何一邊進入，這些是為普通人，即那些沒什么地位的男人、女人、男孩和少女們開放的。在這位作家的筆下，城市里的澡堂子一派熱熱鬧鬧的豪放派作風——私人間里的浴池相當時髦，是男女共用的。簡易的鐵格子把男人和女人區(qū)隔開，其間開辟了無數(shù)的窗戶，以便人們一起喝飲料、交談、互相觀看甚至接觸，正如習俗允許的那樣。

國王喜歡和自己的情婦一起洗澡，普通人也喜歡和情侶一起洗澡。當時的一句“來啊，一起洗澡”可能和今天的“走吧，一起吃個飯去”一樣稀松平常。中世紀的歐洲遠遠沒有人們想象中那樣保守，公共浴室里經(jīng)?？梢钥吹揭粚η閭H泡在浴缸里吃喝談笑，一點也不避諱眾人的目光。上面提到的那位出現(xiàn)在《私人生活史》中的意大利作家還寫道：“在有些浴池里，男人們和親近的女人們混在一起洗浴。每天他們洗浴3-4次，把一天中大部分的時間用來唱歌、飲酒、跳舞。”當然，如果只是洗洗干凈也就罷了，但是人們很容易就犯了羅馬人的老毛病，洗啊洗啊，就把澡洗得不純潔了，開始腐蝕起人們的身體和靈魂來。比如在英國，亨利二世統(tǒng)治時期就已經(jīng)在倫敦泰晤士河南岸修建了澡堂。但是到了亨利六世的時候，又把澡堂給關(guān)閉了，因為澡堂里發(fā)生的事情變得不可描述，很多澡堂其實已經(jīng)成了妓院。最終，迫于公眾的強烈抗議，亨利六世不得不重開澡堂，只不過把數(shù)量限制在12間。這碩果僅存的12間澡堂還異常繁忙，所以說，這到底說明人們是愛洗澡愿意洗澡呢，還是不愿意洗澡呢？不過，大概是這些澡堂又周而復(fù)始地走向了有傷風化的程度，亨利八世最終在1546年永久關(guān)閉了它們。15世紀末在歐洲傳播開來的梅毒病，給澡堂造成了沉重的打擊，因為性病的傳播被認為跟這種混亂的洗浴模式有很大的關(guān)系，不衛(wèi)生的混浴，未加以消毒，澡堂里發(fā)生的濫交現(xiàn)象……荷蘭哲學(xué)家伊拉斯謨在1526年寫的一篇文章里談及澡堂的衰敗說：“25年前，在布拉邦（荷蘭地名），沒有什么比澡堂更時髦的玩意兒了，但是今天都沒有了，因為新的瘟疫讓我們明白，要遠離公共澡堂。”

土耳其約茲加特有2 0 0 0 年歷史的古羅馬浴場，浴場水溫在48℃-49℃之間，成了冬季游泳的好去處。

雖然完全不洗澡無助于身體健康，矯枉過正可以說是反人性的，但是把澡洗成這么不健康的樣子，也無助于公共衛(wèi)生和社會風氣，中世紀的洗澡還是不洗澡成為了一個搖擺不定的難題。有人認為洗澡是各種疾病的根源，也有人認為洗澡可以包治百病;一些醫(yī)生規(guī)定人們只在冰冷的海水里洗澡，其他醫(yī)生則規(guī)定人們應(yīng)該在溫泉里洗澡，而且洗澡的時候最好再喝幾口溫泉水?！案上础币渤蔀橐粋€選項：貴族們認為白色的亞麻內(nèi)衣可以吸收毒素和氣味，成為保持身體清潔的重要途徑，他們還會在白色的亞麻布上撒上香精和香粉來擦洗面部和身體，認為這樣可以祛除異味。

私人浴室開始進入日常生活

洗澡是人類的剛需，沒有人可以拒絕！18世紀的時候私人浴室逐漸普及開來，不再難以獲得。而后，隨著管道系統(tǒng)的發(fā)展，在一些高檔住宅里已經(jīng)擁有了自來水和排污管道，這樣的浴室已經(jīng)和今天差別不大，它不但有非常精致漂亮的洗臉臺，而且熱水供應(yīng)系統(tǒng)俱全。此時，不獨貴族們可以享受這種舒適的沐浴體驗，一些富有的中產(chǎn)階級也同樣可以擁有，而不再像過去那樣需要傭人們拎著一桶桶的熱水，洗一次澡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當富人們都有很方便的洗澡機會了以后，仆人伺候就不再是炫富的要素了，各種浴缸成為了身份的象征。一開始的浴缸都是鑄鐵或是木材的，這樣很容易產(chǎn)生腐蝕和清潔困難的問題。19世紀中葉，英國人發(fā)明了陶瓷浴缸，光潔亮麗的陶瓷浴缸不但美觀大方，而且容易擦洗。而浴缸底下精細雕琢的4個鑄鐵腳爪讓這種浴缸看起來更為高級，不過它的實用性被逐漸證明不好，所以最后被內(nèi)嵌式的浴缸所替代。同時，在擁有足夠的水壓的情況下，人們已經(jīng)可以擁有一個穩(wěn)定可靠的淋浴裝置。在1915年，美國的西爾斯·羅巴克公司開始銷售淋浴。

但是，對于18、19世紀的大部分人來說，這種享受還是比較奢侈的。居住在總共也沒有幾個廁所的一棟樓房里的人們，是不可能擁有私人浴室的，所以一家人一起在一個浴缸里洗澡是很常見的事情，這倒不是像中世紀時期國王和領(lǐng)主為了款待客人而一起共浴的享樂，而是迫于無奈。一般是房主第一、男士優(yōu)先，年齡越小的越靠后，所以最后洗的往往是小孩子，那一句“潑水把孩子也潑出去了”此時此刻非常適用——因為洗到了最后，水已經(jīng)渾濁到看不清水里的小孩了。19世紀中葉的時候，英國的工人們在周六下午休息的時間段就會去公共浴室好好洗個澡，然后換一身干凈的衣服。在20世紀初的時候，歐洲幾乎每個城鎮(zhèn)都至少有一個公共浴室開放，很多浴室可以提供多種洗浴方式：冷水浴、熱水浴、海鹽浴、淋浴。

二戰(zhàn)之后，隨著新技術(shù)和經(jīng)濟的大發(fā)展，浴室?guī)缀跗占暗搅嗣總€人身邊。大量適用于浴室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進入到普通人的家庭中，比如通風的風扇、吹風機、按摩浴缸、各種閃耀著生活巧思的洗漱用品，還有那些有著不同的香氛和功效的洗發(fā)水、沐浴露，新修的居民樓都通上了燃氣……那些只有貴族才可以擁有的美妙的沐浴體驗普通人也可以隨時擁有，以前要許多仆人才能共同完成的“洗一個熱水澡”這件小事，現(xiàn)在只要打開水龍頭就可以實現(xiàn)，而且不用耗資巨大。所以，要感謝時代的進步和科技的發(fā)達，讓我們每個人都有機會幸福地洗澡。

（責編：昭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