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魯迅有否在1920年代末經歷一番徹底的思想轉變,這在左翼文化界是存在爭議的。在左翼內部,最先對魯迅思想前后“轉變”的說法予以明確抗議和聲辯的是王任叔,其次是雪葦等人,而他們在魯迅“轉變”問題上的觀點是不同程度地通向胡風的。胡風對于魯迅“轉變”問題的重新認識也是始于魯迅逝世前后,經歷了一個過程。胡風擔心“轉變論”說法會削平乃至抹去魯迅思想中的一些根本性東西,而這也正是胡風文藝思想和文化觀念賴以存在的要害所在。胡風以為,魯迅早期形成并跟歷史要求相一致的戰(zhàn)斗人格在其后期不僅沒有削弱,反而加強了,所以魯迅也就不存在前后期的轉變問題,魯迅是帶著自己的思想方式與人格力量開始他的文學、思想啟蒙和批判工作的,并一以貫之。胡風在魯迅思想“轉變”問題的認知上也存在一定矛盾性。
關鍵詞:魯迅;胡風;轉變論;主體性
中圖分類號:I206.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257-5833(2020)10-0174-09
作者簡介:袁盛勇,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陜西 西安 710119)
在現代中國文學史和思想史上,魯迅都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存在。魯迅文學及其思想的復雜性,決定了對于魯迅的理解不可能定于一尊和一維,所以對于魯迅思想及其發(fā)展脈絡和變遷的理解,不同研究者也就有不同理解,這是正?,F象。胡風及其同人對于魯迅文學及其思想的理解具有獨特性,尤其在對魯迅前后思想的轉變及其文學實踐的主體性方面,他們曾經貢獻了自己的智慧和才情,值得予以認真梳理和聆聽。
一
1952年9月,已發(fā)表過《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這一檢討書的舒蕪,奉命到北京來找胡風談心,做胡風的思想工作,要胡風承認自己的文藝思想是小資產階級個人主義的,要他改變自己的觀點,把立場轉移到無產階級這邊來。這其實是《人民日報》在該年6月8日轉載上述文章時所加按語中強調過的觀點?!度嗣袢請蟆肪幷甙凑f:以胡風為首的“文藝上的小集團”,“他們在文藝創(chuàng)作上,片面地夸大‘主觀精神的作用,追求所謂‘生命力的擴張,而實際上否認了革命實踐和思想改造的意義。這是一種實質上屬于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的個人主義的文藝思想?!边@個按語是當時主管意識形態(tài)工作的胡喬木寫的,可見,它代表了當時主流的觀點。想不到舒蕪不僅運用這樣的觀點來檢討自己的思想,而且來奉勸他曾經的引路人胡風了。胡風對此顯然非常反感。他跟舒蕪見面后,就在寫給王元化的信中講了所談內容和自己的感受。信中說:“吳恥(指舒蕪——引者)七日到此,九日公人通知我,說希望見面。十日他來信,今天約來了,恭請他到中山公園喝茶,又一道吃飯(他會了賬),又回到我這里,坐到十點過才走。好像真正把住了無產階級性似的,說了不少。我只是好好地聽,沒有反駁他??傊谒?,我沒有明確地斬斷過去個人主義的思想,一點沒有叫響無產階級的立場……。再就是,我一直沒有把工作當作一個‘螺絲釘,等等??傊纫袩o產階級立場,然后才是黨的文學。否則,就是個人主義?!犉饋?,好像承認我做的并不和他一樣,但實際上要拉我下水,為他立功。無恥一至如此?!憋@然,胡風對于建構“黨的文學”的簡單做法是有不同認知的,對于世界觀的改造和無產階級立場的確立跟社會主義文學的關系也有其自己的思考。胡風其實在當時并不反對知識分子進行自我思想改造,但他所堅守的改造是并不放棄個人主體性價值、主觀戰(zhàn)斗精神和歷史進步要求相一致的改造,而且對于作家來說,是必須把創(chuàng)作實踐和生命體驗、生活實踐統一起來的自我生命的擴張和改造,而這樣的自我改造跟當時社會所要求的改造路徑和目標是頗為不同的。
也正因如此,胡風當然也不會如馮雪峰那樣把魯迅僅僅理解為“黨的魯迅”,他是要在魯迅那里發(fā)掘到一種為人為文的價值的,他要找到魯迅人格和思想中恒定的一面,他更要在這個基點上去理解和把握魯迅思想的發(fā)展。胡風自始至終反感主流派批評者把魯迅塑造成為一位向社會科學理論“投降”的人,反對主流派固守的魯迅前后期思想發(fā)生質的轉變的說法。在這意義上,大多數從事過魯迅研究的所謂“胡風分子”跟胡風是頗為一致的,比如雪葦、耿庸和張禹等人。這就又須回到那個著名的“轉變論”命題上去,并對此予以較為詳細的考察了。
二
魯迅有否在1920年代末經歷一番徹底的思想轉變,這在左翼文化界內部是存在爭議的。
談到魯迅的“轉變”,就會論及后期創(chuàng)造社和太陽社中那些所謂激進的革命者對于魯迅的批判以及魯迅的反批判,這就構成了1928年所謂“革命文學”論爭中的重要一環(huán)。對于激進的革命文學論者給與自己的批判,魯迅謂之“圍剿”,這跟此前現代評論派和后來新月派中的那些正人君子的行為一樣引起了他的反感,但在客觀效果上似乎又具有某種相似性,這就是:后者是愈發(fā)從反面促使魯迅立足底層和民間,更加憂心大眾物質和精神上的疾苦,也因而促使他更加堅定了一種所謂左傾的立場,并以此抵抗那種立足貴族派立場的理論的侵襲;而前者促使他走向了一種較為自覺的唯物史觀的確立,譯介并實踐了馬克思主義的文藝理論和方法。關于后期創(chuàng)造社和太陽社諸成員的批判功效,魯迅不無謙虛地說過:“我有一件事要感謝創(chuàng)造社的,是他們‘擠我看了幾種科學底文藝論,明白了先前的文學史家們說了一大堆,還是糾纏不清的疑問。并且因此譯了一本蒲力汗諾夫的《藝術論》,以救正我——還因我而及于別人——的只信進化論的偏頗。”還說:“我一向是相信進化論的,總以為將來必勝于過去,青年必勝于老人,對于青年,我敬重之不暇,往往給我十刀,我只還他一箭。然而后來我明白我倒是錯了?!?/p>
對于這些話,不同人自有其不一樣的理解。
一種理解是,魯迅在此完全承認了其思想之質的“轉變”,前期是進化論和個人主義的,有很大的思想局限性,后期是馬克思主義的,能夠科學地認識文藝和真理。這個理解顯然蘊含著魯迅思想發(fā)展中的斷裂性質,而這為魯迅思想的前后分期提供了事實性依據。在相當長時間里,左翼和右翼文化界對于魯迅的認識就具有此種兩分的性質,前期的和后期的,并且是以完全不同的面貌出現,對于這個變化,左翼當然是歡迎的,右翼卻是害怕的。但不論是歡迎和害怕,魯迅的形象在他們眼里都不是完整的,而是破裂的。于是,魯迅就有可能會被描繪成為一個稍許帶了些滑稽意味的角色,而這正是為創(chuàng)造社、太陽社那些批判者津津樂道的事情。1931年1月,黎炎光編輯出版了《轉變后的魯迅》一書,這個書名就為魯迅劃了一條“轉變”的清晰界限,他在“編者的話”中就描繪了兩個不同的魯迅形象。他說,魯迅在新舊時代的交替中,真的“轉變”了:“自然,他在未轉變以前,絕對不是舊勢力之辯護士,而是舊勢力之死對頭,但是,在另一方面看來,他對于普羅階級之革命運動,是帶著一種諷刺而冷誚的態(tài)度在輕視著,這是毫無疑義的。他的這種表現,完全是他自己的小資產階級的劣根性的暴露。”又說,“魯迅先生,自從轉變以后,他即站在時代的最尖端,和著那廣大的普羅群眾,在一塊兒呼喊打倒資本帝國主義,消滅一切壓榨階級,及反動勢力。”在這位論者眼里,魯迅好像是個非常被動的人,也是個善于以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的人。魯迅是怎么“轉變”的,他的思想變化軌跡如何,并沒有說清楚。
第一次對魯迅思想的“轉變”給以全面而深刻的總結的,是被魯迅引為知己的瞿秋白。瞿氏于1933年4月所寫的《〈魯迅雜感選集〉序言》是魯迅研究史上的經典。他對魯迅思想的發(fā)展歷程做了非常明快而深刻的論斷:魯迅“從進化論最終的走到了階級論,從進取的爭求解放的個性主義進到了戰(zhàn)斗的改造世界的集體主義”。又說,“魯迅從進化論進到階級論,從紳士階級的逆子貳臣進到無產階級和勞動群眾的真正的友人,以至于戰(zhàn)士,他是經歷了辛亥革命以前直到現在的四分之一世紀的戰(zhàn)斗,從痛苦的經驗和深刻的觀察之中,帶著寶貴的革命傳統到新的陣營里來的?!边@論述之所以能獲得魯迅認同,并且能成為魯迅研究史上的經典論斷之一,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它能把魯迅的思想變遷跟廣闊的社會歷史嬗變聯系起來,于是,魯迅的思想變遷就不是一種靜態(tài)的、象牙塔中的邏輯演繹,而是一種動態(tài)的歷史呈現了。魯迅思想的轉變也因之具有一種歷史的縱深感,但也正因如此,魯迅思想轉變歷程中的邏輯感就被包容在社會和歷史的發(fā)展之中了,魯迅就有可能真正被納入到馬克思主義思想者中來了。在這意義上,馬克思主義注重社會歷史考察的思維方法和敘述框架終于在分析魯迅時呈現了它的巨大魅力,魯迅也就有可能被一種宏觀的歷史研究方法和敘述機制予以“有機化”熔鑄。所以,在很大程度上,瞿秋白的論述既是對魯迅思想的變遷予以深刻理解的真正開端,也是對魯迅予以符號化認識的真正開始。在這點上,瞿秋白的作用已經遠遠超越了寫作《革命與知識階級》一文的馮雪峰。在魯迅現象史上,魯迅的輝煌和悲哀都極有可能被這樣一種論述機制所鑄就。自從瞿秋白這篇“序言”問世以后,左翼文化界在更高意義上終于認識到了魯迅的革命性作用,他的關于魯迅前后期思想轉變的論斷,也就成了左翼文化主流派接受魯迅遺產的一個常識,到了新中國成立后,再加上毛澤東曾把魯迅予以黨外布爾什維克化和圣人化的理解,就更加成了一個論述魯迅思想發(fā)展的基礎性前提。
如果把魯迅從前期走向后期看作是魯迅思想和人生的轉折,而且是一種為革命所熱烈歡迎的轉折,正像瞿秋白和同時期的馮雪峰所論述的那樣,那么,不少人就會把魯迅思想的這種進步、飛躍或轉變看作是創(chuàng)、太二社主動批判和攻擊魯迅之后所產生的積極結果,顯然,這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批判亦即文化批判的勝利。于是,在一部分批判者那里,魯迅終于成了走投無路、主動繳械投降而識時務的人,而自己也就成了勝利者,受降者。所以他們每每能對魯迅保持一種優(yōu)越感,總會采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眼光看取“轉變”之中與之后的魯迅,并不時給以嘲諷和批評。瞿秋白在《〈魯迅雜感選集〉序言》中就曾認為這種心態(tài)是一種天真得可笑的小市民虛榮心,其實就是一種典型的阿Q心態(tài)。魯迅無疑更多承受了此種小市民式的指摘。大家知道,錢杏邨是“革命文學”論爭期間批判魯迅最為得力的一員猛將,他不僅率先宣告了阿Q時代的死去,1928年4月還在《死去了的魯迅》一文中宣告了魯迅的死去,就是這樣一位革命文學批評家,他在批評茅盾的文學觀念時也會順便嘲弄一下魯迅:“不但茅盾如此地提出,就是現在‘在轉換中的魯迅吧,也寫過‘文筆的拙劣不如報紙的新聞(見第五卷《語絲》)一類的諷刺。這一種諷刺,在當時,差不多成為整個的布爾喬亞文壇對普羅列塔利亞文壇抨擊的總口號?!薄白舐摗背闪⒑?,魯迅成其盟主,可是“左聯”內部的權勢者又經常毫無敬意地認為魯迅是位世故老人,并且認為魯迅阻礙了左翼文壇的進步。究其原因,就在于他們持有一種有恩于魯迅的心態(tài),對于魯迅的馬克思主義水平也還不夠信任。1932年底,有位左翼文化批評者在給友人的信中指出:“魯迅入集團(指左聯——引者)以后,未能放棄舊嫌,更未能踏入新途,……而左翼本身之乏力,缺少有力之指導者,嚴正之理論家,給魯迅的歪曲以相當的制裁,反轉而依魯迅等為柱石,乃宜乎造成魯迅之猖狂,而今日之左翼文壇亦呈右傾現象?;蛘咚麄円詾閷τ隰斞傅戎刚瑢⑵茐淖笠碇摵蠎?zhàn)線,實則如此,則反鑄成大錯,將步入機會主義的路線中去了。所以舉發(fā)魯迅的錯誤,非但是正當的不是敵意的事,而且是急不容緩的事。”這個認識和感受在當時的左翼文化隊伍內部,尤其是在創(chuàng)、太二社的那些批判者眼里,是普遍存在著的。
但魯迅生前曾多次對人表白過,他的贊成革命文學運動以及參加“左聯”、譯介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等,并不表示他對創(chuàng)、太二社的批判有所投降和轉換。當時有人曾說:“魯迅并沒有投降,也沒有任何人來勸他或誘引他或攻擊他來投降。他是整個純正地感到在同一階級上,應該聯合戰(zhàn)線向敵人的城壘攻擊,絕不能無謂地把同一目標下分出無數小組而內亂,而渙散了自己實力的。誠如魯迅自己說:并沒有轉換過。是的,他何嘗轉換過?他終是為革命文學而努力?!边@話雖然是針對右翼文人的譏笑和攻擊而言的,但是對于左翼內部的某些人來說,也是有效的。所以魯迅去世后,郭沫若說的那個“方向轉換”之類的話,也就自然引起了一部分親近魯迅的左翼文化人的反感,有關魯迅思想“轉變”的說法也就受到了部分人的質疑和反對。在左翼內部,魯迅逝世后最先對此明確表示抗議和聲辯的是王任叔。
1936年底,王任叔發(fā)表《魯迅先生的“轉變”》一文,首先交待了寫作該文的緣起:近來“讀到《申報》的北平通訊,知道北平方面,因魯迅先生的逝世,頗引起一些爭論,那就是關于魯迅先生的‘轉變問題。后來讀了《質文》里郭沫若先生的追悼文字,也有提到魯迅先生的‘轉變的話,最近《中流》里雪葦先生做的一篇文章——《導師的喪失》——仿佛也隱隱承認魯迅先生這一‘轉變。雖然,雪葦先生對于魯迅先生的理解,比誰都來得深切。”對于雪葦《導師的喪失》,王氏在文中多有誤解之處。雪葦當時寫了《論魯迅先生的“轉變”》一文進行辨析,原擬發(fā)表于1936年底的《中流》第8期,可惜“卻給上海國民黨的檢查老爺們禁止了,一直沒有露面過”,直到建國初期,才從保存者那里找到,并且隨著其《魯迅散論》的增訂再版,而把這個“轉變”論的看法直接帶入了新中國。
比較閱讀雪葦和王任叔的文章,盡管其確實存在一些具體看法上的差別,但其觀點還是大體相似。首先,他們都不贊同用“轉變”一詞來描述魯迅的思想進程,這是因為,按照雪葦的說法,“‘轉變、‘突變這些名詞,是早給中國的市儈投機家們糟蹋利用壞了,所以在現在讀者們的頭腦中,有了很不潔的印象,由此生出反感?!蓖跞问鍖Υ艘沧鲞^明確解釋:“‘轉變兩字,有當于進化論上的‘突變。是自量到質的變化。所謂前后判若兩人的意思。絕不是進化論上那種漸進的意思。日本把這種‘轉變叫做‘轉向,倒更來得明白確定些。”那么,“轉向”的意思又當如何?雪葦指出:“‘轉向也雖然是一種‘突變,然而這變動是前后帶有對抗性質的,是走到岔路盡頭時的回轉。如以前的痛責蘇聯者現在回來擁護蘇聯,以前是戰(zhàn)斗的集團主義的對立者現在來贊美戰(zhàn)斗的集團主義等等?!憋@然,這是一種自私自利的政治投機分子的行為。“左聯”成立后,魯迅就曾對此做過多次批評和諷刺。魯迅更加重視內因的作用,他非常反感那種浮面的投機的“突變”或“轉向”,反對政治投機,正因如此,倘若對“突變”“轉向”或“轉變”一類的詞不加以語境的還原和語義的清理,就會對魯迅本人的真實追求造成一種混亂和傷害,這對認識魯迅也會造成一種新的障礙,魯迅生前多次表示對這類“轉向”的態(tài)度,可見他是拒絕向創(chuàng)、太二社表示“投降”的。在這意義上,王任叔、雪葦這兩位尊崇魯迅為自己導師的左翼文化人,對“轉變”“突變”或“轉向”等語詞進行清理和辨析,是非常及時,必要的,也符合魯迅思想發(fā)展的內在要求。他們在論述中還強調了積極現實主義的主體性精神在魯迅思想發(fā)展中的獨特作用,所以王任叔和雪葦在魯迅“轉變”問題上的觀點是不同程度地通向胡風的,或者說,胡風對于“轉變”論的看法跟他們具有相似性,跟他們站在同一個維護魯迅聲譽和魯迅思想的起點上。
三
胡風對于魯迅“轉變”問題的重新認識也是開始于魯迅逝世前后,經歷了一個過程。曾有學者以為胡風“并沒有參加1936-1941年間的那場討論,資料顯示,關于魯迅思想是否‘轉變,對在當時的胡風而言并沒有成為一個問題”。這個認識顯然并不符合歷史事實,是錯誤的,其錯誤主要表現在,它忽視了胡風在1936至1937年間就開始反思并探討魯迅“轉變”問題的實情。1984年,胡風在回憶文章《魯迅先生》中提到,魯迅去世前,日本改造社計劃出版“魯迅的雜文選集。魯迅同意了,也由我選,幫助鹿地翻譯。我把雜文選取名《從進化論到階級論》,魯迅不加可否,也同意了。后來想到,這樣看他的思想歷程,是極不妥當的。他在十月革命后就越過了進化論而成為階級論者了。階級觀點,他一開始就是有的,但見到十月革命這個‘事實的教訓,他就相信了無產階級的領導和專政?!以跀M定書名中的這種看法還是受了瞿秋白論雜文時不夠成熟的論斷的影響,但魯迅并沒有表示不同意。對于他自己,只要不是故意歪曲或惡意侮蔑,他也不會從個人地位或個人榮譽上著眼,勉強別人改變看法,甚至提出抗辯的”。胡風的這個敘述是歷史的后敘,因此,有些觀點是可加以質疑的,但是,它里面提到的一些基本事實還是較為真實的,可以看出,他在魯迅去世之前受到了瞿秋白論斷的深刻影響,他對瞿秋白論斷的反思,對魯迅思想歷程的認識,均經歷了一個過程。但不久之后魯迅去世了,這個計劃也就改變了。
胡風生前回憶道:“魯迅的逝世在實際工作中也引起了一個大變動。日本改造社把出版魯迅雜文選集的計劃改為出版《大魯迅全集》了。請幾個人出面當顧問,其中有內山完造、伊藤春夫、許廣平和我。我代鹿地選的雜文擴大了許多篇幅,好像把《野草》也包括在內了。從那時到“七七事變”發(fā)生的大半年時間,幾乎全用在替他解釋并口譯的工作上面,還替每一本雜文寫了簡要的解題。在“七七事變”時我回鄉(xiāng)的十來天中,他把我還沒有寫的最后一個解題請夏衍寫了?!边@說的是實話。胡風為日譯本《大魯迅全集》第三、四、五卷分別寫了解題,涉及到魯迅的十四本雜文集,這些文字早在1990年就從日文翻譯過來了,現在都收在《胡風全集》里,因此,研究者倘若細心一點,全面一點,是不難發(fā)現的?!洞篝斞溉返谒木硎珍浟唆斞浮度e集》《二心集》《南腔北調集》《偽自由書》《準風月談》等五部雜文集,其中多有關于“革命文學”論爭方面的文章,也有魯迅“左轉”后的真實記錄,所以胡風在為該卷所作的解題中就自然論述了他對魯迅“轉變”問題的看法。這個解題寫于1937年4月,可見胡風在魯迅逝世后確實對它進行過較為認真的思考??傮w說來,胡風對于當時文壇上流行的“轉變”說是持否定態(tài)度的。他說,“凡是對他稍具深一點理解的人,是會看出他的身上是不存在由一個立場到另一個立場的‘轉變的”。這是說,魯迅的立場乃始終如一的。又說,“誠然,他的奮斗的開始曾是進化論,然而他的進化論是放置在清掃反動勢力(民族的殘酷敵人和民族的黑暗傳統)和解放民眾為核心的,他把民眾的怒火和鋼鐵的斗志對準了反動勢力,不管是多么好的‘未來的黃金世界,他從來不把它記在自己的功勞簿上,以這種感動得使人流淚的確信,引起勞苦大眾對未來寄予光明的希望。……這是因為他確信世界進化,沒有壓迫和黑暗的新的人類社會一定能實現。所以,雖然因為時局的黑暗而心境有時沉郁;雖然受著人類的解放的進行的影響會有思想的成熟與發(fā)展,但他始終站在民眾的一面而堅定不移,也從來沒有失掉過對于未來的希望,只要他在現在的中國生存,他就必然要為‘新興的無產者極盡全力。這是作為中國新興文學之父的、戰(zhàn)斗的現實主義者的魯迅的真實的姿態(tài)?!憋@然,胡風以為,魯迅有著徹底的為大眾奮斗的立場,有著一種相信世界進化的理想主義情懷,而這些都貫穿在他的現實主義中,使他能夠成為中國新興文學亦即無產階級文學之父。正因如此,“魯迅露出了‘普羅作家的姿態(tài),也不是因為轉變”,而“直到那以前的創(chuàng)造社和太陽社的攻擊,也決不能算做遂行了無產階級文學運動的任務”,魯迅的所謂“左轉”,當然也就更不是創(chuàng)、太二社執(zhí)行文化批判的結果。因為,“即就文學的見解說,1925年魯迅主編的‘未名叢刊亦已介紹了《蘇俄的文藝論戰(zhàn)》,在前面的《小引》里,對蘇俄的無產階級文藝運動顯然地表示了明確的共鳴。這是把蘇俄的文藝理論最早介紹到中國,是中國作家對于無產階級文學運動最初的鼓掌?!辈粌H如此,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文學觀念的成熟,魯迅“一面正當地反對著文藝的觀念的虛妄,一面反復地強調革命文學必須切實地和革命實踐相結合”。但是,令人遺憾的是,“1928年的無產階級文學運動,不接受魯迅的這寶貴的態(tài)度和理論的啟示,不能從魯迅開拓的戰(zhàn)斗的傳統得出教訓,無視魯迅對血腥統治的激烈的反抗,卻反而演出了圍剿魯迅的鬧劇。那原因不外是失敗后的小布爾喬亞的焦躁的情緒和囫圇吞棗地接受了當時日本的普羅文學理論而產生的機械的理解在作祟。另一方面創(chuàng)造社和魯迅之間的宿怨也起了作用。這個事情,雖然可以作為使當時的無產階級文學運動的意識形態(tài)更鮮明化,可以把它當作啟蒙運動的功績加以評價,然而不得不作為一個沉痛的教訓。”顯然,胡風對創(chuàng)、太二社批判魯迅的行為是反感的,而且對原因的揭示也是非常深刻,符合歷史實際的,在胡風的理解中,不是創(chuàng)、太二社倡導的革命文學運動啟發(fā)了魯迅,而是魯迅引領了中國左翼文學運動的正確開展。在這點上,創(chuàng)、太二社的功績到底有多大也就值得懷疑了,當時流行的魯迅“轉變”說、突變說或者“轉向”說也就值得懷疑了。當然,經歷這次“革命文學”論戰(zhàn),“魯迅對于文學的認識,卻確實深化了一層”,也促使他更加自覺地譯介了一些較為經典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著作,比如普列漢諾夫和盧那察爾斯基各自的《藝術論》,等等。但是,在這期間,魯迅對創(chuàng)、太二社所起的激勵作用有過嘲諷性的敘述和說明,這點倒是每每為一些論者忽略了。
1932年,魯迅在編定《三閑集》時指出:“我是在二七年被血嚇得目瞪口呆,離開廣東的,那些吞吞吐吐,沒有膽子直說的話,都載在《而已集》里。但我到了上海,卻遇見文豪們的筆尖的圍剿了,創(chuàng)造社,太陽社,‘正人君子們的新月社中人,都說我不好,連并不標榜文派的現在多升為作家或教授的先生們,那時的文字里,也得時常暗暗地奚落我?guī)拙?,以表示他們的高明。我當初還不過是‘有閑即是有錢,‘封建余孽或‘沒落者,后來竟被判為主張殺青年的棒喝主義者了。這時候,有一個從廣東自云避禍逃來,而寄住在我的寓里的廖君,也終于忿忿的對我說道:‘我的朋友都看不起我,不和我來往了,說我和這樣的人住在一處?!笨梢?,魯迅對創(chuàng)、太二社的批判是不滿的,這個事件給他帶來的心靈創(chuàng)傷可說終其一生都沒有消除,他在上述這些文字中所顯露出來的那種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痛徹心骨的敘述語調,無不給人以深刻印象。其實,創(chuàng)、太二社的批判不僅在魯迅心中留下了頗不愉快的陰影,而且在那些親近魯迅的左翼文化人心中,也是留下了更多難以言說的斑駁暗影的。這會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一種思維定勢和心理障礙,阻止兩派人員在更深的層次上就魯迅的“轉變”問題開展積極對話與溝通。
在對魯迅思想的理解上,胡風顯然擔心“轉變”論的說法會削平乃至抹去魯迅思想中的一些根本性東西,而這也正是胡風文藝思想和文化觀念賴以存在的要害所在。胡風后來對魯迅的闡釋也大多是就此展開的,這是胡風不得不要給以辨析和抗爭的一層焦慮,可見“轉變”這個正統的左翼文化主流的定見是多么富有份量地壓在胡風的心頭。魯迅逝世一周年之際,胡風寫了篇紀念性短文概述了魯迅的思想,題目就叫《關于魯迅精神的二三基點》。由“基點”二字,可知胡風企圖抓住的正是魯迅思想的根本,乃是構成魯迅思想獨特風貌的根基,是魯迅思想動態(tài)發(fā)展中呈現出來的那些不變的因素。在胡風看來,這些不變的因素之一,就是魯迅所具有的那種跟歷史要求相一致的戰(zhàn)斗人格。比起對于魯迅思想內容的承繼來,胡風更強調對于作為魯迅“思想生命的人生態(tài)度”的汲取,其中心特征就是“他的內在的戰(zhàn)斗要求和外在的戰(zhàn)斗任務的完全合一,這可以和天地造化比美的寶貴的精神”。為說明此點,他還特別引用了魯迅摯友許壽裳的話:“魯迅是仁智雙修的人。唯其智,所以顧視清高,觀察深刻,能夠揭破社會的黑暗,抉發(fā)民族的劣根性,這非有真冷靜不能辦到的;唯其仁,所以他的用心,全部照顧到那愁苦可憐的勞動社會的生活,描寫得極其逼真,而且靈動有力?!薄棒斞赣质茄孕幸恢碌娜?。他的二百萬言以上的創(chuàng)作,任取一篇,固然都可以看出偉大的人格的反映,而他的五十六年的全生活,為民族的生存而奮斗,至死不屈,也就是一篇天地間的至文——一篇可泣可歌光明正大的至文。這仁智雙修言行一致八個字,乃是魯迅之所以為魯迅!”由此可知,胡風對魯迅的人格力量多么看重,而這種人格力量正也呈現為魯迅思想的力量,換言之,前者正是后者的本原。在胡風的考察中,魯迅的這種本原性力量和方法在早期就已形成:“在他的思想形成的第一個階段,我們就看到了:思想不能不是獻身的行動立場,思想立場不能不和內在的要求融而為一,思想的力量不能不是人格的力量(行為的力量)?!焙L以為,魯迅早期形成的這種人格在其后來的人生歷程中不僅沒有削弱,反而加強了,所以魯迅自然就不存在前后立場的轉變問題,魯迅是帶著自己的思想方式與人格力量開始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思想啟蒙和批判工作的。正因如此,魯迅所具有的主體精神就跟歷史進步的要求融合為一了,他在“五四”時期就會煥發(fā)出一種別樣的思想批判力量,并且以此抵抗自我思想的再度異化或鐵屋子化的形成的可能。在這意義上,胡風就會忽然發(fā)現《狂人日記》具有一種不同凡響的思想魅力,它所具有的思想史意義也就由此清晰地浮現出來。
1948年4月,胡風以主客問答體形式寫了一篇紀念“五四”的文章,題名《以〈狂人日記〉為起點》。他說:“我以為在思想革命的角度上,應該以一九一八年為起點,這一年,徹底的民主革命派發(fā)布了他的戰(zhàn)書,樹起了他的大旗,我們應該把《狂人日記》的發(fā)表當做標志?!币驗樵诂F代中國的思想革命上,“這是一道鮮血淋漓的戰(zhàn)書。它破天荒地第一次宣布了中國數千年的歷史是人吃人的歷史,判決了封建社會的死刑?!倍鴮τ诜饨ㄖ髁x的宣戰(zhàn),正是“五四”時期具有“第一等的戰(zhàn)斗的實踐意義”的歷史中心任務,魯迅通過“對于封建主義的肉搏血戰(zhàn)”,顯現了個人解放乃至人民解放的“真正的革命性”。由此可以看出,胡風顯然是把主體的血戰(zhàn)和歷史的要求辯證地結合起來進行論述的,缺少這兩方面都不足以成就魯迅的偉大。胡風指出,“魯迅的戰(zhàn)績當然是歷史要求也就是必然性的反映,但歷史要求能夠遇到了魯迅,通過他的戰(zhàn)斗而被那么快那么堅強地反映了出來,這確是帶著偶然性的”。這種對于偶然性的主體生命的強調,其實是并不違反歷史唯物主義的,沒有這樣一些生命主體和思想主體的存在,歷史要想獲得創(chuàng)造性的發(fā)展,那是不可想象的。而要尊重并發(fā)揮這個主體的價值,就要尊重并運用那樣一種立足歷史要求和主體意志相統一的思想方法,也就是注意原則性和豐富性辯證統一的思想方法。而這樣的思想方法,是不能僅僅立足于歷史的直線運動的,亦即不能僅僅聽憑那種歷史必然性的召喚的,因為在胡風看來,歷史實踐和生活實踐是復雜的,文化思想領域更是復雜的,并且“思想斗爭的豐富性正是實踐斗爭的豐富性的反映”。在思想文化領域,當然要把歷史的“中心的特征提高,凸出,但這提高了凸出了的中心的特征正是要求綜合那豐富性,把握那豐富性,不應也不能從那豐富性游離或孤立的”,只有運用這樣的思想方法,豐富性才不會“湮沒原則性”,原則性也才不會“壓死豐富性”,亦即才能做到這二者的辯證統一。胡風以為,現代中國左翼文化運動之所以能取得一定的成就,“以反帝反封建為中心任務的思想斗爭”之所以能得到“更堅實的保證”,一個重要原因正在于堅守了這個思想方法,但是,胡風對此表示并不滿意的焦點也在這里:“看一看二十年來文化上的成績,總覺得不滿足得很。老實說,我就很少感到這個思想方法所應該有的,帶著豐富性的原則性的威力。”正是對于這種狀態(tài)的不滿,胡風就有可能重新回到魯迅那里去尋找那種豐富的精神性資源,因為魯迅正是一個能夠直面歷史實踐和生活實踐之豐富性的思想者,在魯迅那里,外在的概念和思想要素已經化成了他的血肉,成了他的生命的一部分,他是拒絕那種“直線觀點”對于“豐富性”的摧殘和扼殺的,亦即拒絕那種教條主義的思維方法和思想形態(tài)對于思想主體的奴役。但這種新的思想奴役狀態(tài)正在左翼文化內部形成,這正是胡風在當時所最為擔憂的。胡風敏銳指出:“歸根結底,豐富性也依然是一種原則性的問題?!m然這只是思想方法上的原則性而不是思想內容上的原則性,但一旦成了原則性,就不免被性急地拿了過來,卻又忘記了從實際出發(fā)的原則,反轉來又把實際的豐富性壓死?,F在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情形。這不是非??蓱]的么?”因此,胡風對于那些僵硬地固守“直線觀點”的批評家或文化人是持一種反對態(tài)度的,他希望這些人能從魯迅那里學到一種真正與血肉相連和富有歷史感的思想方法,而此種方法曾經保證了魯迅思想的深刻性和創(chuàng)造性發(fā)展,比起對于外在世界和思想概念的迷戀來,魯迅更加屬于自己創(chuàng)造的世界,他從荊棘中開辟了一條屬于自己的思想之路,走得那樣沉穩(wěn)而富有生氣。在這意義上,魯迅的思想發(fā)展也就不是一個所謂“轉變”論概括得了的,魯迅是并不可以用一些外在的思想標簽加以簡單規(guī)訓和形塑的。
正因如此,胡風對瞿秋白的觀點在魯迅逝世后也就有所保留和質疑了。一方面,他承認“魯迅一生所走的路是由進化論發(fā)展到階級論。在初期,他相信社會一定會從黑暗進到光明,在自然科學里面找著了對一切黑暗勢力反抗的根據,但到了后期,他的思想里的物質論的成份漸漸成長,明確?!笨梢姡L對于瞿秋白的論斷還是存在認同之處的,即使到了他生命的晚期,也對此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接受,只是把這個轉變的時間提到了“五四”時期而已。但更重要的是,胡風強調指出,進化論和階級論都不是魯迅創(chuàng)造的思想體系,“如果他只是進化論和階級論的介紹者或宣傳者,也就不怎樣為奇,但他同時是最了解中國社會,最懂得舊勢力的五花八門的戰(zhàn)術的人,他從來沒有打過進化論者或階級論者的大旗,只是把這些智慧吸收到他的神經纖維里面,一步也不肯放松地和舊勢力作你一槍我一刀的白刃血戰(zhàn)?!边@表明,魯迅從來就不是某一種外來思想的簡單移植者,他把這些外來知識和批評武器加以生命化和智慧化了,他在直面中國社會的歷史和現實的境遇下,把這些概念真正變成了自己的東西。所以,他的思想主體不僅得到了進一步的充實和完善,而且這個主體并沒有成為教條主義式觀念的奴隸。在胡風看來,這個思想主體及其思想方式的形成并非發(fā)生在“革命文學”論戰(zhàn)期間,更非創(chuàng)、太二社批判的結果,而是至少可以追溯到“五四”時期。并且,胡風在后來撰寫的“三十萬言書”中,更是把魯迅創(chuàng)作中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因素跟《狂人日記》關聯起來,之所以如此激進甚或有些不合文理或不符魯迅思想與文學實際,在筆者看來,其實他只是為了強調魯迅思想的恒定性和超越性,只是為了凸顯魯迅思想自我主體性根基形成的重要性而已,這樣,他就有可能強調魯迅接受馬克思主義的先在主體性,也就因之拒絕了那種外科手術式的思想改造的必要性以及那種教條主義式思想方法的推行。
盡管如此,胡風在魯迅思想的“轉變”問題上還是存在一定矛盾性,這就是,雖然他在不同語境中凸顯了魯迅的獨立性價值,凸顯了魯迅之為魯迅的主體性內涵,但是,瞿秋白概括的魯迅從進化論到階級論的說法并沒有為胡風所完全棄絕,他只是把魯迅思想的轉變由1928年前后提早到了1918年前后而已。而且,魯迅思想的獨立性價值在胡風的言說中,也是通過一種馬克思主義話語方式呈現出來的,這樣,魯迅最終還是成了中國布爾什維克的一分子。在這意義上,倘若當時的文化語境稍微寬松一點,那么胡風的魯迅論其實還是能夠被理解為一種馬克思主義魯迅論的。但是,魯迅話語和馬克思主義話語究竟是兩種不同的話語形態(tài),因此,如何彌補其間的裂隙始終成了胡風思想的一大難題。對此,王富仁曾深刻指出,胡風思想體現的此種矛盾“是由他在理智上堅持馬克思主義唯物論而在實際上更重視魯迅前期所接受的主觀意志論和生命哲學所造成的,也是由他站在中國政治革命的現實立場上而更重視‘五四思想精神啟蒙所造成的”??墒?,“魯迅前期的意志論哲學和生命哲學就其性質是主觀唯心主義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是唯物主義的”,顯然,胡風“為自己確定了兩個永遠不能動搖的理論基點,并且這兩個基點在理論上是尖銳對立的”。筆者以為,胡風究竟是一個左翼文化工作者,是一個左翼文學批評家,因而要真正突破人們對魯迅思想的扭曲和簡單化理解,談何容易!這就是胡風言說魯迅的艱難之處,胡風思想及其話語中的一些內在矛盾也就由此形成了。
(責任編輯:李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