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錚
那扇塵封的門,于錦色里輕輕開啟。大都護府小心翼翼地?fù)]手,蒼涼而沉重。踏著風(fēng)塵的腳步,光陰的聲音,那些吻我的沉默,是多么深沉的尊重。
水草豐茂的物產(chǎn)斐然,讓疲憊西行的駝隊以為轉(zhuǎn)回了江南。那些茶葉、瓷器和絲綢就是在這里蒸發(fā)掉一生的羞澀和一路的寒氣。揮別中原的浸潤,奔赴風(fēng)暴深處和無邊戈壁,并覆蓋西域那悠遠漫長的征途。
那么厚的舊唐書《西戎傳》,新唐書《西域傳》,密密麻麻的突厥語、高昌回鶻字,那么沉重的古錢幣。它們都深沉卻很詭異地望著我,看得出鏤刻在它們身上那些蝶紅花綠的色彩,悟得到那些朝起暮遲的灼熱。
登上庭西寺東側(cè)的佛龕,眉睫間有清透的光暈。漢浮圖城墻邊的南墻馬面處,有一棵向日葵,根扎北庭,花向南疆。一只等愛的狐貍終日趴在花下,偶爾攀上墻頭,眼里裝滿了期盼和憂傷。它眼角的皺紋里,落滿了光陰的痕跡和花瓣落下的落寞守護。直到最后,隔著一朵花的距離,它望了望攀擎在飽滿葵餅上的一瓣金黃,說出了深藏心底許久的一句話:“你真的很美……”
那拉提,蒙昧的初心在此成就了執(zhí)念。
那些途經(jīng)的隱喻,根植在一座城池與一界塵世之間。
風(fēng)吹草,云落下,你心如野馬,不留念,不說話。那些一叢一叢錦簇的野花,是青硯水湄里的愛戀,在迢渺疏辰間開出疼愛。
剩下的那些有深意的對白,隱匿在悱惻里,以清瘦的姿勢,蕩漾出碧波的顏色。
橫渡天邊的虹橋,越過悲喜的光年。你挽起青衫,默默看我換上紅裙,看我在燈下輕輕捻線,把時光的錦帛織成一朵朵執(zhí)念,一片片輕云,鋪滿這山峻水旖的潺潺詩意。
然而此時,我只能躲在一朵紫色小花的陰影下,聽掠空而過的鴻鵠聲,很渺然,很曠遠,像江南雨浸濕的素年,像舷窗月醉去的記憶。
一座收藏凜冽光陰的城,城里有一條看不見的路,向著遠方,向著王的故鄉(xiāng),也向著葉爾羌河狂奔的波浪。
城廓和山頂是一座巨大的歌劇院,時而低嗚,像梵音在吟頌,時而又像暴風(fēng)雨來臨前一樣高亢,不需要指揮,自成樂章。
那些意味深長的風(fēng)聲,張揚著萬馬奔騰般的激昂,暗藏篝火中興奮踢踏的聲響。
城廓已經(jīng)沒力氣擴張,城墻的寂寞已登臨頂峰,無論風(fēng)和太陽如何刺烈,即使把城刮倒,把山削出一道道痕跡。
山坡,山谷和山脊都在爭相表達,訴說那個時代的繁華與叛逆,說著大漠孤煙和水草豐茂的奇跡,卻只字不提頭巾下烏黑雙眸里倔強的淚光。殘月已圓,良人不還,我的王和她的王,奔逐在大漠深處,刀劍攪動風(fēng)沙,拼出光的鋒芒,完全不在意我和她以同樣的姿勢在祈禱,在拒絕屠城的淚光。
這是一座信仰的城池,兩千年前和親公主的輦車飛著彩旗,叛軍領(lǐng)袖的坐騎威風(fēng)凜凜。它們不斷交換著位置,把葡萄和留香瓜拖得遍地,我的王被城內(nèi)的歡呼聲一再拋高。
眺望揣摩土坯上舊城的影子,傾聽它的寂靜,撫弄它杳然無極的蒼遠。胡楊守住城門,鷹隼含著星輝,城內(nèi)的記憶對生物保持著警惕,秘密迎風(fēng)挺立。奔忙的靈魂正在閉關(guān)休息,那些出逃的馬匹,種子和閃耀的頭巾,請不要啜泣。
陌上無花開,心中城還在,塞上江南曲未休,王師已北去,悟空定住的那朵云偶爾還下雨,淋濕了那些等蜜蜂的駱駝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