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立立
書名:《燒紙》
作者:李滄東[韓]
譯者:金冉
出版:武漢大學出版社
如果用“燃燒”來形容李滄東其人其作,想來也是恰當的。曾經,他拍了影片《燃燒》,以表達他內心的憤慨。換個角度來看,這個世界對李滄東并不“公平”。文藝青年都知道他是當下韓國電影界的代表人物,卻很少人知道他在文學上的成就。早在20世紀80年代,20歲出頭的李滄東就拿起筆來持續(xù)創(chuàng)作,憑借小說《戰(zhàn)利品》的成功,確立了他在韓國文壇的地位。彼時,年輕的他不會知道在未來的某個時間,自己會成功跨界,以導演的身份開啟另一段人生,為韓國電影開啟新篇章。但不管他承不承認,正是早年的寫作經歷,為他奠定了成為“作家導演”的堅實基礎。
《燒紙》正是這一時期的代表作。集子里收錄故事11篇,無一例外都是力透紙背的現實杰作。然而,閱讀《燒紙》令人并不愉悅。就像李滄東的電影一樣,小說并不提供應有的幸福,這里沒有在高處俯瞰眾生的成功人士,更無所謂快樂順遂的人生。相反,這是一個被陰霾重重包圍的、極端現實的韓國,有太多壓抑揪心的時刻和太多無法釋懷的往事——年輕的夫婦因為失去兒子而傷心欲絕,殘疾的兒子因為被父親拋棄而耿耿于懷,平生第一次來到城里的老男人被困在高樓大廈中無法入眠,到別墅替人守夜的小職員一眼看穿了貧富的落差……
顯然,這才是打開李滄東小說的正確方式。他很清楚,沒有人能夠改變現實,更沒有人可以左右命運的走向。身為堅定的現實主義者,他既不愿改變創(chuàng)作方向,又不能輕易地向市場低頭。我們實在不必逐一列舉書中每個故事的標題,僅“火與灰”“祭奠”“燒紙”“臍帶”“空房子”,就可以大致了解他寫作的真意。
是的,現實。《燒紙》開篇第一句話,就明確無誤地提醒我們,注意李滄東對現實的遵從。這是集子里的第一個故事《為了大家的安全》。在孫女求爺爺告奶奶、差點犧牲色相,才買到回家的車票后,來自鄉(xiāng)下的奶奶隔著車窗,提醒孫女要好好照顧自己,要按時吃飯。這里,“按時吃飯”四個字道破了李滄東創(chuàng)作的主題(家庭),也把我們結結實實地拉回到這片貧瘠的土地上。只是,沒有人會在意老太婆的囑托,因為她邋遢的外表、粗俗的言語,從一開始就讓人心生不安。很快,車廂就成了她的舞臺:她從包中拿出酒瓶,一邊喝酒一邊耍酒瘋,告訴周圍人她的生活多么不幸。兒子意外身亡,孫女獨自待在“吃人不吐骨頭”的首爾,與其他四名女工同住在一間巴掌大的出租屋里,沒有自己的私人空間。
這大約應該是最具李滄東特色的現實主義寫作了。長期以來,現實主義寫作總是圍繞著“吃人不吐骨頭”的底層社會大做文章。但李滄東無意跟隨。我們看《燒紙》,看到的永遠是契訶夫式的小人物速寫、歐·亨利的最后一分鐘轉折,以及由此而來的分離與對峙、痛苦或煎熬。比如《舞》。尚哲和妻子去海邊度假。為了節(jié)省開支,兩人放棄了舒適的民宿和多余的花銷,把本該愉快的假期弄得苦不堪言。其后的故事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兩人回到家中發(fā)現來了小偷。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家里沒有任何損失,真正應該大哭一場的,反倒是走錯了門的笨賊。此時,面對亂作一團的室內,倔強的妻子獨自跳舞,“就像盛大群舞中斷掉繩子的人偶,跳著盲目而荒誕的舞蹈”。同樣,在《一頭有心事的騾子》里,不僅騾子心事重重,就連騾子的主人大杞也是心事重重的。他是市衛(wèi)生辦下屬的一個臨時工,沒有固定的居所,更談不上融入這座城市。哪怕每天牽著騾子走在大街上,他仍然是一名外來者,唯一能做的是,“等這座與自己毫不相關的城市恣意歡樂產生出遍地垃圾之后,給它收拾干凈”。
這樣的命運是不幸的。但無論如何請控制好發(fā)達的淚腺,管理好易哭的表情。因為沒有什么可以阻擋李滄東對真實的熱情。哪怕讀者的眼淚早已逆流成河,他也不會輕易放下他標志性的現實寫作。他的手中仿佛握有一把鋒利的柳葉刀,20世紀80年代的韓國社會有多少傷疤(戰(zhàn)爭的隱憂、未來的無著)、多少癥結(貧富懸殊、社會動蕩),他就把刀尖伸到了哪里。不過,不要忘記他還是一位技藝精湛的導演。于是,打開《燒紙》的過程,就像在久違的電影院里觀看一部電影長片。11個故事好比11個單元,語言、影像相互滲透、互為補充,從不同角度解讀他眼中的這個韓國。
如果以為《燒紙》里的每一個故事,都是藝術家特有的夸張,則不免是對李滄東最大的誤讀。對于藝術創(chuàng)作,他的態(tài)度很明確,即是最大限度地追求真實,而不在乎這種真實是否能夠為讀者帶來一點愉悅。比如他的“燃燒美學”。李滄東最為人稱道的電影是《燃燒》,但早在他提起筆來寫作小說的最初階段,“燃燒”的基因就已經扎下了根。如果命運可以是一場熊熊燃燒的烈火,那么《燒紙》就是一幅“燃盡人世的地圖”。李滄東對濾鏡并不陌生。但他無意借助諸如此類的玩意兒去美化底層人生。在他看來,如果現實不能得到百分之百地展現,那就不必枉費心力寫成小說。
因此,李滄東既不刻意壓抑,也不試著掩飾,而是任由所有憤怒,如同山火一樣熊熊燃燒。在同名的短篇《燒紙》中,他如此描述一堆燃燒到極點的火苗,“火苗很快燒起來。紙從邊緣開始發(fā)黑,然后燃燒。印在白紙上的黑字被火焰吞噬著,掙扎著發(fā)出悲鳴,最后還是消失了”。這里的“燃燒”并不僅僅代表毀滅、絕望,或者悲涼。相反,“燃燒”是猛烈的、熾熱的,帶著一股天生的、還沒有被底層社會徹底消磨殆盡的勇氣。相比一味地鞭撻現實的丑陋,李滄東更愿意為所有被遺忘在過去廢墟上的邊緣人,帶去一絲重生的希望。畢竟,鞭撻只是手段,重建才是目的。只有燃盡了過去種種不堪,將所有的不公、分離、痛苦,所有的爭吵、冷漠、對峙,統統抽空,遍體鱗傷的邊緣人才能浴火重生,迎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而這恰恰正是作家(也是導演)李滄東的終極追求。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
“如果要舉出一位當代最能和但丁、莎士比亞、歌德相提并論的藝術家,卡夫卡是第一人?!?為什么?卡夫卡說:“從根本上我就是中國人,并且正在回家?!?為什么卡夫卡要把他的生命枝嫁接到中國文化的生命樹上?該書作者夏可君以十個獨特的閱讀法則,深入卡夫卡的文本,在“無用”的重新思考中,以卡夫卡、本雅明所隱含著的新助力,“以中國為方法”“以中國為道路”的新原理,讓西方人通過中國來認識自身,讓進入現代性的中國人去反思自身。書中關于卡夫卡與中國文化尤其是老莊哲學的關系之研究,根本上是為了從中國道家思想的路徑解析卡夫卡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中國意象,以回應現代性的危機,回應現代人之精神困局。夏可君將“無用”的概念帶到世界哲學論壇,開啟了比較哲學與比較文學的一個新方向。(文/曉野)
書名:《無用的文學:卡夫卡與中國》
作者:夏可君
出版: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