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大衛(wèi)·克里斯辛格
他告訴我,他曾經打算自殺。在我看來,他不像那種會直言想自殺的人,他會給你講一個特別有趣的笑話,還喜歡聊打獵的事,除此之外,他不會說別的閑話。他是我前年的學生,我在威斯康星大學教他完成了退役軍人再就業(yè)課程后,仍和他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我們倆年齡差不多,都有年幼的孩子,所以我更多把他看作朋友,而不是學生。
他以前是一名軍人,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去伊拉克執(zhí)行任務回美國后,他才有了自殺的想法。他第四次執(zhí)行任務是去伊拉克摩蘇爾,在那里執(zhí)行的很多任務令他感到自豪,但他有時也會對自己做出的和看到的一些事情有一種負罪感。他平時不和別人說這些,除非他喝了一兩杯酒。
一天晚上,我和他坐在威斯康星州北部一家精致的酒館里,我們的左邊是一張臺球桌,右邊是個飛鏢靶盤。酒館墻上掛著老式啤酒標牌,閃爍著霓虹燈。電視上正播放著一場籃球賽,但我記不清上場的是誰。那是個工作日的夜晚,外面下著雪,寒風刺骨。和我們隔著幾張桌子的座位上坐著兩位年長的先生,看上去和我爺爺?shù)哪昙o差不多。他們說話不多,我看到他們松弛的前臂皮膚上文著褪了色的刺青。
兩三杯啤酒下肚,朋友聊起他參加我的課程時的情景。他是個好學生,嚴格地說,他是我教過的最優(yōu)秀的學生之一。他比他的同學們年長一些,有一種大智若愚的風度,同學們都對他敬重有加。他的一位同學不久前經歷了一次人生挫折,甚至到了心理崩潰的邊緣,最后不得不去找心理醫(yī)生咨詢。
講述完他同學的經歷,我的這位酒友承認,他自己也受過挫折,并且想到過自殺。
他說:“那天我回到家,坐在沙發(fā)上,喝著酒,看著電視。我不記得當時想的是什么事,只記得我感覺心理壓力很大,似乎只有死了才能讓我好受一些,那樣我就不用再痛苦了?!?/p>
我沒說話,喝了一口啤酒,然后把酒杯放到桌子上。他轉過頭,凝視著吧臺后的墻。
“但是,你最終沒走那條絕路?!蔽艺f。
“沒有。”他說。
他眨了眨眼,把目光收了回來,然后將酒一飲而盡。
“是什么讓你改變了想法?”我問他。
他抬起手,示意服務生再來一杯。我也要了一杯,然后回身看著他。
“說起來好笑,”他說,“我改變了想法,所以我才能坐在這里和你喝酒。當時我拿出手槍,我想好了,馬上要扣動扳機。”
他停了一下,啞然一笑,然后喝了一口剛送來的啤酒。
“忽然我想起來,我和我爸約好了,第二天要和他打一場高爾夫球?!彼f。后來,他卸下彈匣,取出子彈,把手槍放進抽屜,然后就上床睡覺了。
打高爾夫球這個理由是否充分,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教會我們重要的一課:他知道他對父親是有責任的,對他們計劃的第二天的高爾夫球賽是有責任的。
我沒問他,第二天的高爾夫球賽結束后,他為什么沒有自殺。也許我應該問問吧。我估計打完高爾夫球后,他會繼續(xù)提醒自己,這個世界上有人需要他。也許這是我們每個人都應做的事:記住有人需要我們,并且告訴其他人,也有人需要他們。
以前在我的課堂上,他和我們分享過一句軍隊里的箴言:“如果一件事情愚蠢但是有用,那么它就不是愚蠢的。”
和爸爸約好打高爾夫球,于是就活了下來。這似乎是個愚蠢的理由,但是有用。
(小 七摘自《諷刺與幽默》,李曉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