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墨
夜霧籠罩。電瓶車抖動的光柱不斷向前掘進(jìn),仿佛開采寶藏。
“提前行動!”小幸突然接到娜子的密令。
小幸和娜子原計劃明晨結(jié)伴前往阿影所在的A城,娜子爸本已同意娜子闖世界,突然又變卦了。
A城,一座濱海城市。
箬山村村南去年開通了出山外的隧洞,經(jīng)隧洞去娜子的村子要繞一個大彎,小幸就從村子北邊的山道去與娜子會面。騎過五里路的山道,登上木架橋,拐個直角彎,沿溪邊騎上二三里,就能看見一株烏桕樹,與娜子勝利會合。
一個人在半夜里的山道上行駛,小幸丁點兒不怕,她的心中燃著一把火。
阿影和小幸都是箬山村的,倆人親如姐妹。阿影一掮一拎兩只紅藍(lán)相間的蛇皮袋出外闖世界。小幸送至木架橋。那年阿影19歲,小幸13歲。
小幸雙手摟住阿影的腰。
“姐闖出一條路子,姐回來……”阿影說。
小幸仰起鵝蛋臉,雙眸翻動著,眼眶漸漸潤濕,凝成兩粒水珠子,悄然從眼角滑落。
阿影再次回到箬山村已是三年后。阿影家破舊、低矮的老屋原址矗立起一棟四層樓的紅磚青瓦房。阿影爸是個“老哮喘”,一日到晚喉嚨里“拉風(fēng)箱”,造屋的錢自然都是出門在外的阿影匯回來的?!皻w屋擺宴”那日,箬山村每戶都派代表到阿影家隨禮喝酒做客。阿影爸聳著瘦削的雙肩,臉上漾滿笑,嘴里說不完的話,好像喉嚨里拉扯出一截又一截發(fā)霉的斷繩子。阿影輕抹粉黛,把青絲攏在腦后,著一件緊身的粉色連衣裙,裊裊婷婷地挨桌給客人敬酒。阿影居然大大方方地把所有的“禮”退還鄉(xiāng)親。鄉(xiāng)親們一頓白吃白喝,抹著油膩膩的嘴,都贊阿影的好。
晚上小幸自然是不肯回家的,她要與阿影姐同眠。阿影把小幸打扮成“小妖精”,整發(fā)型、描眉毛、畫眼影、打粉底、涂口紅……站在全身鏡前,小幸找不見自己,只見一只白天鵝從鏡子里飛出,飛出阿影姐的閨房,飛出箬山村,飛向真實的大?!?/p>
當(dāng)阿影脫去外衣時,小幸嘴巴洞開,半天合攏不上。這是一套小巧、粉色、蕾絲的內(nèi)飾。
“喜歡嗎?姐給你帶回了一套?!卑⒂叭ラ_行李箱。
小幸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換上那套內(nèi)飾的。
“小幸好性感耶!”阿影說,“照照鏡子吧。”
小幸死活不敢去鏡子前,吧噔跳上床,蓋上薄被,蒙住頭臉,感覺全身火辣辣的。
回到家,小幸閂上門,又換上那套小巧、粉色、蕾絲的內(nèi)飾,用小鏡子上上下下地照。臉蛋燒著了一般。小幸復(fù)把這套小巧、粉色、蕾絲的內(nèi)飾換下,認(rèn)認(rèn)真真地折疊,藏于箱底,不舍得再穿。
阿影告別箬山村,將回到A城。小幸送至木架橋。
阿影穿一件紅色風(fēng)衣,掮一只白色包包。
小幸的手攥住紅色風(fēng)衣。
“待你18歲,姐回來帶你走!”阿影說。
小幸點點頭,雙眸閃閃亮……
小幸18歲了,可是阿影杳無音信。問阿影爸。阿影爸遇上誰都佝僂下腰,不停地咳嗽,只給你一個顫抖的嶙峋的脊背。
木架橋影影綽綽。電瓶車駛?cè)霕蛑醒耄回iW出一個穿紅色風(fēng)衣的女子。霧蒙蒙,紅色風(fēng)衣卻異常鮮紅。
娜子咋會在這里?
娜子沒有紅色風(fēng)衣。
是阿影姐。
阿影姐咋會在這里?
小幸心神一慌,急踩剎車。電瓶車翻倒,撞向木護(hù)欄。傳來電瓶車落水的聲音。
幸好小幸沒有被電瓶車帶落橋下。小幸爬起來,卻不見穿紅色風(fēng)衣的女子,準(zhǔn)確說是不見紅色風(fēng)衣。
手機(jī)叮咚一聲。一定是娜子發(fā)來的微信。細(xì)看卻是阿影少女時的舊照頭像。阿影換了頭像,以前的頭像是四節(jié)蓮藕。小幸曾問過阿影姐為何用“四節(jié)蓮藕”的頭像。阿影說,蓮藕藏在泥里呀。
阿影對話框——
阿影:小幸,下輩子,再做親姐妹!還添了個“拜拜”的表情。
時間顯示凌晨2時19分。
小幸語音回復(fù):阿影姐你在哪兒?怎么回事?
阿影再沒有回復(fù)。
小幸走了幾步,刺骨地疼,左腳受傷了。小幸就打娜子的手機(jī),居然沒打通。
……
當(dāng)天,A城的媒體報道說,今日凌晨2時20分許,一位身著紅色風(fēng)衣的年輕女子從“夢富大廈”24樓墜落。警方已介入調(diào)查……當(dāng)然,這件新聞小幸怎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