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易沉香
北風(fēng)凜冽,大雪紛飛。
錢云飛進(jìn)得鎮(zhèn)來,已是饑腸轆轆,人困馬乏。此刻二更有半,地凍天寒,大街小巷早就閉戶關(guān)門,不見燈火亮處。
金書鐵券由鐵鑄成,分量極重,錢云飛下馬緊了緊背上包袱,正自逡巡顧盼。忽見一人執(zhí)了燈籠由遠(yuǎn)而近,瞬間到了眼前, 卻原來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
“請問可是錢云飛錢公子嗎?奴婢奉命在此等候多時了,我家小姐有請,敬請大駕光臨?!蔽醇板X云飛開口,女孩福了一福說道。
錢云飛道:“正是在下。請問姑娘,你家小姐是誰,又為何請我?”女孩道:“錢公子到了便知。”說完轉(zhuǎn)身帶路前行,錢云飛雖然疑惑,但見她如此作答也不便再問。
地上積雪甚厚,女孩踏過雪地,卻身輕如燕一般,沒有留下一點痕跡。錢云飛看她小小年紀(jì),就有如此輕功,心中不由暗自稱奇。
轉(zhuǎn)眼到了一座高門大院,匾額上“慕府”兩個大字龍飛鳳舞,大門兩旁高高懸掛兩只氣死風(fēng)燈,隨風(fēng)飄搖不定。一個漢子看見二人,急迎出來接過錢云飛手中韁繩,將馬匹牽去后院安置。錢云飛跟著女孩走至院內(nèi),聽得有琴聲隱約從中間一座大屋里傳出。
音調(diào)悠揚婉轉(zhuǎn),時而繾綣纏綿,如泣如訴,時而又似溪水潺潺,雪花飛舞。仿佛人世間最靜好的時光,最燦爛的風(fēng)霜,而或最懵懂的模樣,都隨著琴聲緩緩流淌起來。錢云飛一時間呆了,居然站在雪地中,再也邁不開步。
琴聲戛然而止,只聽一人在屋中道:“朵兒,還不快請錢公子進(jìn)來。”聲音溫婉柔和,悅耳動聽。女孩應(yīng)了聲:“是,小姐?!比缓笞Я俗уX云飛衣袖。錢云飛回過神來,抖去身上落雪,正好朵兒掀開門簾,便進(jìn)得屋來。
但見室內(nèi)燈火微明,泥爐正暖。一紅衣女子坐于琴案之前,臉上覆著面紗,神態(tài)卻是風(fēng)姿綽約,楚楚動人。錢云飛上前施了一禮道:“在下江南錢云飛,多謝小姐相請!”
紅衣女子起身還了一禮,說:“公子不必客氣,聽聞公子取道本地回轉(zhuǎn)江南,故略備了薄酒淡飯相候,還請公子莫要嫌棄。”接著又道:“小女子名叫慕念之,爹爹慕震北,人稱賽孟嘗,當(dāng)年與令尊錢大俠有過數(shù)面之緣,曾將……曾將小女子許配公子?!闭f到這里期期艾艾,想是有些難為情,不好意思說出口來。
“原來是念之小姐,家父昔日曾蒙令尊相助,感激不盡,多有提及。卻怎的不見伯父伯母,云飛也好拜見?”錢云飛以前聽父親說過此事,只是當(dāng)時自己年齡尚小,并沒有太過在意,沒想到今天竟在此地相遇。
慕念之道:“爹爹阿娘前幾日出去云游未歸,只能小女子相陪公子了?!彼S手摘下面紗來,莞爾一笑,一張美麗絕倫的臉,在燈下光彩照人。錢云飛瞬息之間心旌搖曳,不覺有些癡了。
屋內(nèi)早已擺了桌子備了酒菜,朵兒斟了酒,輕咳了一聲,錢云飛慌忙收了心神,兩人落座舉杯把盞。錢云飛奔波了一日,腹中饑餓難耐,不禁菜來不拒,酒到杯干,十分暢快。
酒酣耳熱之際,慕念之嫣然一笑說:“傳言公子漠北之行,祖?zhèn)鲗毼锸Ф鴱?fù)得,不知寶物何樣,可否一觀?”錢云飛回道:“金書鐵券系唐時昭宗皇帝,為犒賞我祖上錢镠平定董昌叛唐欽賜恩榮,一向供奉在杭州祖廟之內(nèi),不想被大漠雙煞盜去漠北,我跋山涉水一路追尋,終將寶物從雙煞手上取回?!闭f完解下背上包袱,遞到慕念之手上。
慕念之打開包袱,唯見鐵券形如覆瓦,縱近一尺,橫約尺半,厚半寸有余,重十多斤;上嵌金字二十余行,字體端楷,威嚴(yán)大氣,正是錢镠鐵券無疑。
“頃者董昌僭偽,為昏鏡水,狂謀惡貫,渫染齊人。而爾披攘兇渠,蕩定江表,忠以衛(wèi)社稷,惠以福生靈?!蹦侥钪F券在手,低聲誦讀銘文,讀到這里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再無初時溫情脈脈模樣。
錢云飛驚疑道:“你到底是誰,緣何如此發(fā)笑?”這慕念之長袖一甩,杏目圓睜道:“本姑娘姓董名寒清,先祖乃大越羅平順天皇帝董昌。當(dāng)初錢镠領(lǐng)兵滅了我大越羅平國,幾乎殺了我董家滿門,董家與你錢家結(jié)有世代的冤仇!”
“多年過去,往事已矣,董姑娘何必再執(zhí)著前人的是非曲直。慕小姐現(xiàn)在哪里,你把她殺了?!”錢云飛稍一運功,發(fā)覺內(nèi)力已然全失,他明知是中了這假慕念之圈套,偏偏還在掛念別人安危。
董寒清冷笑道:“鐵券有句侮辱先祖,非毀之不能后快!爾武功蓋世,吾等自知不敵,好在慕老爺子出游,才能有機(jī)可乘?!闭f完拍了拍手,只聽門簾一響,幾名隨從刀抵背脊押了一干人進(jìn)來,一一踢倒在地。
錢云飛見慕小姐和家仆院公個個被五花大綁,口中塞了布條,不由大怒,胸膛一挺道:“錢某之事與他人無關(guān),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何必傷及他人!”
董寒清假冒慕念之,在酒菜中下毒制服了錢云飛,本就不光明正大,此時見他大義凜然,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自知理虧,頃刻間竟然無法作答。
“你果真不怕死?”片晌之后,董寒清說道。
“不怕!”錢云飛斬釘截鐵。
“僅僅是為了慕小姐嗎?”
“是,也不全是?!?/p>
“還為了什么?”
“還為慕府家人,為無辜者不被傷害!”
“那我現(xiàn)在就成全了你!”
“來吧!”
董寒清從家將手中拿過一把刀來,高高舉起。
錢云飛直了直身軀,伸長脖頸,湊向刀口。
董寒清驀地一聲長嘆,緩緩收回刀來,說道:“朵兒,將解藥給了錢公子吧?!比缓蟀训秾?zhǔn)鐵券一刀斬下,可惜這鐵券太過堅硬,一刀下去只是多了個小小的缺口。
董寒清看也不看,隨手將鐵券扔到地上,推門和一眾隨從在大雪中揚長而去。
錢云飛一時不明所以,愣在了當(dāng)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