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西王母是兩漢中最為重要的神話人物,從出土的有關(guān)西王母的圖像資料發(fā)現(xiàn):在漢代眾多神仙人物中唯西王母服飾最為多樣且特點突出。從其服飾的變化規(guī)律中可知,西王母服飾呈世俗化發(fā)展趨勢,而漢代其他神祇服飾世俗化現(xiàn)象并不顯著,且學界對于西王母服飾的關(guān)注并不多,而對西王母服飾的研究是解讀西王母文化內(nèi)涵的重要因素。因此,以西王母服飾為研究點,探究其服飾世俗化的內(nèi)在原因。
關(guān)鍵詞:漢代;西王母;服飾;世俗化
基金項目:本文系江蘇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2018SJA0995)研究成果。
西王母是中國神話體系中非常重要的一位女神,對其信仰至戰(zhàn)國就已形成。在悠久的歷史發(fā)展中,其服飾也在不斷演變、升華,豐富的服飾造型賦予西王母多樣的造型文化。有關(guān)西王母的記載始見于《山海經(jīng)》,其中僅有西王母的記載而無東王公,直至東漢中后期的藝術(shù)作品西王母才常與東王公一起出現(xiàn),在這之前的歷史中,西王母一直以獨霸天下的畫面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使得美國愛德華大學詹姆斯教授認為西王母是中國宗教出現(xiàn)最早且位置最高的神祇。在漢代的藝術(shù)作品中西王母也處于主角地位,包括東王公在內(nèi)的其他神祇只是西王母故事中的配角。這一觀點雖有些勉強,但從考古中發(fā)現(xiàn)有關(guān)西王母的文物幾乎遍及全國,且不可計數(shù),這為我們研究西王母服飾文化提供大量的真實資料,茲以下文進行論述。
一、漢代西王母的服飾世俗化表現(xiàn)
(一)半人半獸服飾形象
《山海經(jīng)》較早記載了西王母的形象,《西山經(jīng)》曰:“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fā)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盵1]184《大荒西經(jīng)》曰:“有人戴勝,虎齒,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此山萬物盡有。”[1]184《海內(nèi)北經(jīng)》云:“西王母梯幾而戴勝杖,其南有三青鳥,為西王母取食?!盵1]184這是有關(guān)西王母較早的文獻記載,關(guān)于西王母的服飾描繪甚少,但可以掌握西王母的大致形象,其為人獸兼容的狀態(tài),長發(fā)中以勝為飾,并以此為身份標志。古籍中雖未談及服飾之狀但漢化像磚中卻有相應(yīng)的描繪,河南鄭州出土畫像磚中存在一類面目猙獰的形象,與《山海經(jīng)》中描繪的西王母形象較為類似,因此,日本研究學者小南一郎斷定其為“異形西王母”。這對于研究早期西王母服飾提供重要信息。西王母其狀如人,虎齒、蓬發(fā),雙手執(zhí)一仗,肩上站立三足鳥,右肩蹲坐九尾狐。其服飾還具有一定的原始氣息,夸張的衣袖造型似乎為了彰顯力量而故意突出寬厚的臂膀,腰部收得很緊,似乎為了突出女性的纖腰特征,衣裙下擺則沿地面鋪張展開,呈喇叭狀,(如圖1)。另有藤縣西戶口畫像石,描繪的是一幅歌舞祭祀西王母的場景,值得注意的是西王母的服飾及整體形象。西王母嘴大牙利與《山海經(jīng)》中表述的“虎齒”相同,特別是其嘴的兩旁還刻有類似胡須的三道橫線,再看其服飾為寬廣大袖的袍,袍服上面還殘有密密麻麻的虎紋圖案,似披著一件虎袍,(如圖2)。從漢代繪制的西王母圖像中可知,早期西王母形象應(yīng)處于半人半獸的狀態(tài),其服飾呈現(xiàn)半世俗半原始狀態(tài),可知在這一狀態(tài)呈現(xiàn)之前還經(jīng)歷了一場漫長的由原始向世俗進化的過程。
(二)人神同形的服飾形象
除上述漢化像石、漢化像磚外,西漢初期其他藝術(shù)形式中的神仙圖像也基本保留了人獸混同的局面。西漢馬王堆漢墓帛畫中的眾神服飾也依據(jù)人獸同形的方式繪制而成,如畫中的人首鳥尾神,頭部帶帽似凡人,身上的白色披肩既似凡人服飾又具鳥羽特征,將此神介于人神之間(如圖3)。半人半獸的服飾形象在洛陽卜千秋墓壁畫中被打破,這幅壁畫繪制于西漢中期,壁畫中諸神皆以異獸的形象出現(xiàn)。唯獨西王母與他們不同,以全人形的方式出現(xiàn),頭戴玉勝出現(xiàn)在一團波濤狀的云霧上,她面向右方注視著正向她飛來的人和動物。她身著寬大的紫色交領(lǐng)長袍,領(lǐng)周圍有黑色褖飾,領(lǐng)口稍低,露出紅色里衣,服飾款式與人間常服并無區(qū)別。但值得注意的是西王母的紫色長袍有著特殊的寓意,因為漢代并沒有尚紫的風俗,紫色也一直被用作間色來使用,特別是崇尚儒家思想的漢代,朱色的地位遠超紫色。孔子就曾嚴厲地抨擊齊桓公,因為他拋棄周代崇尚朱色的傳統(tǒng),舉國上下奉行紫服色,稱之為:“惡紫之奪朱也!”作為獨尊儒術(shù)的漢代社會卻把一位人人崇拜的神祇穿著與社會主流思想相悖,這也許就是人間與仙境的兩大極端體現(xiàn)(如圖4)。從卜千秋墓壁畫起至東漢初期,西王母服飾已迥異于初期人獸混同的形象,逐漸趨于半世俗化半神性化的人神同形狀態(tài)。漢代新村新莽漢墓的產(chǎn)生時代只比卜千秋墓晚了數(shù)十年,其中西王母服飾也有著與前者的相似之處。畫面上部繪有紫色帷幔,整體畫面似今日的戲劇場景,帷幔下西王母端坐在騰升的祥云之上,她容貌端莊,頭戴勝,穿紫袍并在肩部飾藍色披肩,雙手拱于胸前,頭部半轉(zhuǎn)朝向一只巨大的玉兔。這一時期的西王母服飾與卜千秋墓壁畫中的西王母服飾相比有一些共性,即都穿著寬大的紫袍,發(fā)型類似,且都以勝為飾,人物面部均為四分之三側(cè)面,視線一致,面部端麗。兩者服飾中最大的區(qū)別在于那條藍色披肩。披肩在漢代世人服飾中極少出現(xiàn),且這一披肩的色彩也備受關(guān)注,西王母服飾的整體色調(diào)運用都不是漢代社會所秉持的主流色彩。在這一高貴的神祇身上如此大膽地用色,以此與世人服飾加以區(qū)別,在這里服飾色彩似有著新的用意(如圖5)。
(三)全人形的服飾形象
自西漢后期起,西王母逐漸變成世人形象,服飾也更為世俗化。這一時期的西王母在畫面中正面的人物形象居多,如徐州沛縣棲山漢墓的石槨畫像,此畫像為東漢初年繪制,畫面中第一組描繪的是西王母與侍者的場面,西王母被置于高高的閣樓之中,高高的發(fā)髻上飾以勝,與世人一樣穿著寬大的袍,袍的樣式也與常人并無區(qū)別,正憑幾正面而坐,這種將仙人置于樓閣之中的畫法并不多見。在東漢中后期的畫像石中,閣樓中人物一般安排為男女墓主人,且更有意思的是妻妾的造型與西王母并無二樣,以完全常人化的手法進行描繪(如圖6)。同樣以常態(tài)化表現(xiàn)的還有洪山村畫像石,西王母與其部下形成形象上的鮮明對比,部下還保留著原始的動物形象,而西王母早已化為人形,其服飾也與常人一樣為交領(lǐng)大褂,憑幾而坐,左右各有一侍者侍奉(如圖7)。諸如此類的還有徐州睢寧縣出土的一畫像石,西王母形象更具生活氣息,畫中西王母未戴勝而是轉(zhuǎn)為精致的帽飾,穿長袍,服飾下擺從畫面中可清晰看出制作工藝的精致與華麗,人物坐于榻上,手中舉著盛有不死之藥的碗(如圖8)。
二、漢代西王母服飾世俗化原因
(一)與其身份溯源有關(guān)
西王母之稱謂來自古代中國人對西方的無限遐想,是西方宗教、神話傳說重疊后的產(chǎn)物。有關(guān)西王母身份問題各學者已論述較多。其中,筆者認為西亞神話為西王母形象來源的說法甚有道理,這一說法認為西王母的原型來自西亞神話中的大母神和金星神——伊南娜易士塔兒,是二者合二為一的結(jié)果,原因是此神的神格與西王母的神格高度重合:都是帝女身份、都具有生殖和豐產(chǎn)的神性、都是美與愛的象征、都是智慧與命運的化身等。所以西亞之神與西王母之間存在著影響和源流的關(guān)系,由于西亞神話早于西王母神話,故前者乃后者之原型。順著這一思路,西王母服飾的出處便可探本溯源。從一幅美索不達米亞伊南娜易士塔兒畫像中,可看到西亞女神的服飾形態(tài),其服飾分為上衣下裙的形式,上衣長袖、緊貼于身,外套一馬甲,下著塔形裙,頭戴冠,左腰配長劍,左手牽一獅,肩上背箭,正緩緩而來。更有趣的是其服飾樣式與美索不達米亞的日常女裝較為相近——都穿著塔狀裙。這種世俗化的服飾形象影響了漢代人創(chuàng)造的西王母形象(如圖9)。
(二)西方神話傳播中的二次影響
西亞神話在傳播進程中也影響到了周圍國家,這些國家也創(chuàng)造了類似的神話人物形象,這些人物形象的世俗化現(xiàn)象又形成了特定的文化圈,給予漢代西王母形象塑造的二次影響。如埃及神話中的伊西絲被視為埃及的“伊南娜易士塔兒”,伊西絲也生有雙翼,穿著和日常女性服飾一樣的緊身合體的連體衣——丘尼克,也是世俗化的表現(xiàn),并未有奇特之處(如圖10)。在印度伊南娜易士塔兒轉(zhuǎn)化為大女神黛維,她有著與西王母一樣的兩種面孔,一種為兇殘形象,一種為溫柔形象。但都為人形,服飾與人物形象也都為近似人形化的表現(xiàn),服飾上呈披掛纏繞式,時而披帛。再看希臘、羅馬一帶,伊南娜易士塔兒被分化為四類女神,即天地之妻赫拉、美神與愛神維納斯、智慧與戰(zhàn)神雅典娜以及月神狄安娜。這些女神形象也都是人形化且服飾都具有希臘、羅馬的特色,并沒有神人之間的特殊區(qū)別(如圖11)。在這種西方神祇的形象下,勢必會影響漢代人對于西王母形象的判斷。
(三)受其神格的限定
上文已對西王母原型進行分析,可得出西王母形象的源頭本身就已世俗化。西方創(chuàng)造神祇主要是對現(xiàn)實世界的思考,最初西王母的豹尾虎齒、半人半獸形象之所以怪異,是母系社會轉(zhuǎn)型時期圖騰崇拜的體現(xiàn)。馬克思曾說神話是人民幻想中對自然社會不自覺的藝術(shù)加工。因此,西王母服飾也是人們從現(xiàn)實世界提取出來,但為了區(qū)分西王母的各種神格,其服飾世俗化并不能一味地以一種形式表現(xiàn),必須體現(xiàn)各個神格的區(qū)別。首先西王母具有戰(zhàn)神的神格,《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之“西次三經(jīng)”寫道:“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fā)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盵1]184厲主殺罰可揭示西王母的戰(zhàn)神特性。這一神格有著相應(yīng)的服飾,河南新野樊集畫像磚中西王母就是戰(zhàn)神神格的表達,其左右手分別持有類似矛與盾的物件,表明了西王母戰(zhàn)神的身份。而其服飾也一改寬襦大袍的形式轉(zhuǎn)為合體的服飾樣式,這與漢代通常的戰(zhàn)士服飾形象較為相似??紤]到作戰(zhàn)的需要以及西王母的性別與身份,因此其下身仍以裙的形式出現(xiàn),整體風格與雍容華麗之氣形成鮮明對比(如圖12)。
其次,西王母還是紡織女神,《山海經(jīng)》記載西王母頭戴“勝”?!皠佟北粫x代郭璞解釋為紡織工具,而這種工具在西王母服飾中已成為一種頭飾,繼而成為身份的象征,意味著西王母與紡織有著不解的淵源。既然主管紡織,那么服飾變化多樣、精致華麗是自然之事。樊集吊窯墓畫像磚中西王母側(cè)身而坐,頭上的“勝”被夸張地裝飾在發(fā)髻上,發(fā)髻較平闊,身著拖尾曲裾深衣,十分華麗雍容,左手還持有似紡織工具般的雙三角形狀物(如圖13)。
最后,西王母神格中還有美的象征,西漢中后期西王母一改《山海經(jīng)》中兇煞的形象搖身一變成為美若天仙的女子?!稘h武帝內(nèi)傳》中也記載:“王母上殿,東向坐……視之可年三十許,修短得中,天姿掩藹,容顏絕世,真靈人也?!盵1]186既然是美神自然少不了服飾的襯托,內(nèi)外兼?zhèn)洳拍苓_到美的高級境界。四川郫縣二號石棺上的西王母則呈現(xiàn)出少女體態(tài),其肩有雙翼般的裝飾物,坐于龍虎,整個視覺都被她身上的長拖地披風所吸引。這件披風把人物的體態(tài)拉得修長,頭部描寫也十分微妙,似低頭沉思,一副少女般的優(yōu)柔惆悵之態(tài)(如圖14)。
(四)本土文化的交融
西王母神話傳入中國,與中國本土文化不斷交融,促使其服飾形象不斷走向世俗化。秦漢時期,由于帝王對于長生不死之術(shù)的向往,也引發(fā)了人們對掌管不死之藥的西王母無限的崇拜與向往,這種狂熱的追崇之風迅速滲入民間,人們紛紛企圖通過對西王母的崇拜行為達到死后升仙的目的。因而為了抒發(fā)內(nèi)心濃烈的情感,人們對西王母形象的加工開始更為理想化,這種理想化體現(xiàn)了人們想要迫切擺脫現(xiàn)實困境的愿望。東漢末年道教傳入我國,使西王母形象在世俗化的基礎(chǔ)上融入幻想化的因素,人物更加飄渺,充滿仙氣。《漢武帝內(nèi)傳》中有:“王母上殿,東向坐,著黃褡襡,文采鮮明,光儀淑穆。帶靈飛大綬,腰佩分景之劍。頭上大華髻,戴太真辰嬰之冠,履玄璚鳳文之舄。視之可年三十許,修短得中,天資掩藹,容顏絕世,真靈人也。下車登床,帝跪拜,問寒暄畢,立?!盵1]186西王母終于脫離了《山海經(jīng)》中猙獰的形象化為衣著華麗、高貴大氣的美婦人。其服飾也逐漸從生硬的線條中解放出來,多用柔美線條表現(xiàn),用以表達女性柔美動人的情調(diào)。
西王母由一怪異形象逐漸演變?yōu)橄膳婷?,其中凝結(jié)了漢人的原始思維向宗教思維的轉(zhuǎn)變過程。西王母服飾的世俗化也在這一過程中應(yīng)運而生。漢代人對其服飾的種種表達透露出人們對西王母這一神祇的狂熱崇拜,夾雜著人們對西方世界的解讀、對美好仙境的向往,體現(xiàn)著漢代人崇高的神仙信仰。
參考文獻:
[1]王興芬.唐前西王母形象的演變及其文化意蘊[J].青海社會科學,2011(3):184-188.
作者簡介:滿甜,碩士,徐州工程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