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玉蓮
早飯后,天驟然間集聚起了厚重的云絮。雪,隨意地拋灑著,天地間寒意陡增了不少。
竇縣長正準備和一位溫州客人洽談風景區(qū)開發(fā)建設(shè)事宜,辦公室主任告訴他:鄉(xiāng)下的老爹快不行了,臨咽氣之前,想見他一面……
縣長懵懂著鏡片后面的眼睛,不解道:“我忙得像個陀螺,哪有時間跟你開玩笑?!?/p>
主任說:“縣長,我沒有開玩笑?!?/p>
“我老爹早就去世多年了!”
“那……那,是不是你本家的大爺?或者是……”
經(jīng)主任這么一解釋,縣長一拍腦袋,恍然大悟的樣子,不由自主地噢了一聲。而后,抱歉地讓客戶先轉(zhuǎn)轉(zhuǎn)看看,回頭再進行洽談。
車子七拐八繞來到了龍昂頭鄉(xiāng)松月湖村。下車后,竇縣長徑直邁入一戶農(nóng)舍里。房內(nèi)光線很暗淡,雖有一盞燈散發(fā)著光亮,但似乎很難驅(qū)散更多的黑暗。
村主任早已守候在了老人的身旁。土炕上的棉絮下,躺著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漢,臉很瘦削,似乎已經(jīng)病人膏肓了。村主任說:“大爺,縣長來了!”
說來令人不可思議,幾乎不省人事的老人,聽到這番話后,突然之間好似還了陽,把側(cè)著的腦袋緩緩扭轉(zhuǎn)過來,慢慢睜開了迷離而失神的眼睛,顫抖著嘴唇,斷斷續(xù)續(xù)地道:“兒子,你可回來了!”
縣長趨前一步,握住老人蒼白的如干柴般的手,眼睛閃著濕潤的光澤。
老人,是村里最貧困的人家,在兩年多以前,當然,那時縣長還是副縣長,曾經(jīng)和辦公室的工作人員一同前來看望過他。當時,老人覺得縣長親自來看望他,蓬蓽生輝,很榮耀,就再三挽留,無論如何也要留他吃頓飯,聊表心意??h長推辭不過,只好應下了。那時老人的身體還算硬朗,由村主任幫著,縣長也親自下了廚房,和和樂樂吃了一餐飯。飯桌上,老人聲淚俱下,訴說著黨的好政策,使他這孤寡老人過上了好日子,政府為他辦理了低保,每年一次體檢……一樁樁一件件的惠民政策,讓他不勝感激。
“老人家,對不起,我來晚了。上次那頓飯,吃得可香可甜哩!”
近幾日,老人感覺要去見閻王了,就對時常服侍他的村主任說,這輩子無憾了,只是臨去前再想見縣長一面。當老人提出這個要求之后,主任有些為難,因為他知道縣長工作繁忙,恐難騰出空來。他猶豫再三,還是勉強答應了老人。為了圓老人之夢,滿足老人心愿,村主任三去縣政府,最終還是把縣長請來了。
老人的話時常間斷,幸虧在主任的“翻譯”之下,縣長總算明白了話的意思:那次在吃飯的時候,縣長曾經(jīng)說過,會時常來看他,可是兩年多了,一直沒有見到縣長的影子……村主任也曾經(jīng)跟老人解釋過,說縣長是守信譽的,只是他工作忙,一時抽不出工夫來……
老人汪著淚水,又斷斷續(xù)續(xù)地道:“俺睡不著的時候在想,一個縣長,吐口唾沫成個釘,說話怎會不為話做主呢?要是不守信用,怎么能做老百姓的父母官呢?嘿,這不,還硬生生地把你給盼來了……”這番話,盡管縣長附在老人耳朵上認真傾聽,但還是借助了村主任的幫助,才徹底明白了大意。
老人講完此話,一臉的幸福,一臉的自豪??筛]縣長的臉上卻襲上了愧色。每年皆要來看望老人的話,他是真的說過,然而,隨著職務(wù)的升遷,工作愈發(fā)繁忙,很快就拋到了腦后。就是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竟然讓老人等了這么久。他覺得工作忙,固然是一種理由,但自己也的確很少體察民情,對老百姓噓寒問暖,?;丶铱纯戳耍皇怯善渌救《?,失約食言了。稍頃,老人堅強地支撐起軀體,騰出右手,指向前方,那眼睛也竭力地瞪圓了。開始,主任縣長皆不知老人伸手瞪眼的目的何為,最終還是村主任對老人的理解能力強,發(fā)現(xiàn)正面的破衣柜上放著兩頂葦笠。
老人的話艱難地從嗓子里吐出來,依舊是主任進行破譯:“縣長,孩子,俺老漢沒有什么謝你的,只是會做葦笠,這是小時候,俺爹給咱子弟兵做葦笠,我跟著學會的。給你做了兩頂葦笠。唉,這幾年眼睛不管用了,眼花,手也抖得厲害,是俺的一點心意,收下吧!”
聽了老人的話,縣長身體立正,哭泣著,向前作深深一躬:“大爺,好,我收下你這珍貴的禮物!”
話畢,老人的形象定格在了這一瞬間——含笑九泉了!
先是傳來了村主任的抽泣之聲,再是縣長的哭聲……
縣長思量,老人送這頂葦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是讓我腳踏實地,頭頂藍天,為老百姓遮風擋雨,謀幸福?是衣冠要正?是……又似乎皆不是,或者是老人一種平淡的心意?
縣長把兩頂葦笠合攏在一起,戴在頭上,像一頂孝帽子,頂著它,參加了老人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