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峰
星期天下午,吳大義剛開完案情通報會,電話響了,妻子緊張而壓抑的哭泣聲傳來:“醫(yī)院下病危通知書了,快來救救女兒……”心忽然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捏緊了,吳大義步履踉蹌著沖到樓下,室外六月暴烈的陽光像無數(shù)根芒刺蜇痛了眼睛,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下來。
重癥監(jiān)護室里,婷婷身上布滿了輸液的管路,一只氧氣罩幾乎遮住她大半張臉,僅僅露出蠟黃的額角和耳朵,幾名醫(yī)護人員在她身邊忙碌著。站在觀察窗前,妻子的手摳緊了他的胳膊,顫抖著哀求他:“快想想辦法啊,救救女兒,胡主任說不做腎移植,女兒就沒了……”
吳大義閉上眼睛,黑暗里閃現(xiàn)的,全是女兒曾經(jīng)健康活潑的樣子。女兒長這么大,他和女兒相處的時間太少了,小學時女兒被評為全市的“十佳少年”,高興得一定要親自把獎狀給他看,可是等了一星期,他早走晚歸,就是沒能和女兒碰面,那天他凌晨1點回家,打開燈,女兒摟著獎狀縮在客廳沙發(fā)上默默淌眼淚,他走過去問婷婷怎么了?女兒抽泣著一下子抱緊他脖子,說:“爸爸,我就想看到你,就想給你看這張獎狀……”
在腎外科主任胡祥的辦公室,胡祥嚴肅而又無奈地告訴他:“我的判斷沒有錯,今天婷婷挺過去就是萬幸,我們只有不到一周的手術(shù)時間窗口……就是可能挽救她生命的最后機會?!彼D了頓,換了一種期待的語氣說:“我說的那件事,你考慮好了嗎,真的不能遲疑了!”
兩天前在綠蔭茶社,胡祥只約了他一個人,說是談談婷婷病情,他詫異而感動。直到喝完了一杯茶,胡主任才切人了正題,他告訴吳大義,婷婷的病只有腎移植才可能挽救她的生命,兩個月來,他竭盡全力聯(lián)系,可惜幾次配型都不成功,配型成功而又有合適供體的機會太少了,現(xiàn)在唯一機會是……簡直是上帝伸出的援助之手,你和你的家人都應該抓?。?/p>
兩天,48小時,吳大義的大腦高速運轉(zhuǎn)著,他甚至徹夜不眠地握住女兒的手,盯著她失去血色的小臉,一遍遍地想著,這個孩子應該有更好的未來啊,她一直那么優(yōu)秀,那么懂事……這期間他忍不住去看了那個人,那個住在另一個單間里的女病人,是個三十來歲的流浪者,在路上拾荒時被車撞成了重傷,車輛逃逸了,這個生命垂危的女人沒有任何證件,聯(lián)系不上家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腦死亡了,只有胸脯還在自動呼吸機作用下微弱起伏,維持著最基本的生命特征。胡主任說:“只要撤下呼吸機,她的生命將在10分鐘之內(nèi)終結(jié)。而她,又那么巧合,和婷婷的配型完全成功!”
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問答在心里閃現(xiàn),那個聽從胡主任安排的吳大義一遍遍呼喊,為了女兒的生命,抓住這次機會吧!而另一個聲音又堅決而響亮地告訴他,違法違規(guī)的事,一樣也不能做!
現(xiàn)在,女兒的搶救還在繼續(xù),妻子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胡主任背著手在屋里走來走去,最后,停留在他面前,他的眼神和語氣依然是職業(yè)化的嚴厲而強硬:“你沒有時間耽擱了,如果走正常渠道申請取得這個腎源是不可能的,沒有相應的法律法規(guī)許可,我說過了,這樣的巧合太難得!手術(shù)我親自來做,至于違法、違規(guī)的所有后果由我承擔……現(xiàn)在,你只要簽個字,移植手術(shù)明天就做!”
吳大義低沉而清晰地嘆了一口氣,說:“胡主任,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是你女兒的生命重要,還是別的什么重要?!我說過,法律責任由我承擔,我是憑著良心和感情做事,這不是交易,沒有預設(shè)前提!”
“胡主任,謝謝你……我真的做不到!”
“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你不配做婷婷的父親!”胡祥摔門而去。
兩周后,胡祥的弟弟——那個吳大義親自督辦的國土局局長被雙規(guī)了,揭開了吳憂縣土地非法買賣的黑蓋子,一批貪賄的官員被查處,老百姓鳴炮慶祝,自發(fā)地到紀委送錦旗,貼感謝信,那些農(nóng)民注意到,接待他們的審理室主任吳大義面色憔悴,左臂上別著一朵小小的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