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省威海市/周海亮
我常常聽到一些同學(xué)在評價自己某一篇文章的時候說:這是真事。言外之意是,這個故事不是虛構(gòu)的,你可千萬不要不信。并且,因為是真實的故事,所以理應(yīng)得到較高的分數(shù)。
我想說的是,真實的故事,寫到文章里,有時并不會讓你的文章更出彩,甚至,很多真實的故事,也并不會讓文章更有真實感。比如有人一生中經(jīng)歷過兩次空難和八次車禍,全都僥幸生還,這是真實的,但是如果把這些全都寫到小說里,就會顯得很假,沒人相信。真實的故事必須加以修改和取舍,才能變成文章。如同一袋面粉,只有經(jīng)過加工和烹飪,才能變成美食。這是一個道理。
記得我小的時候,有一個失語者朋友,上學(xué)和放學(xué)的時候,我們都會走在一起。有一天,我們遇到了一條狗。狗突然從遠處沖過來,我嚇得不知所措。關(guān)鍵時刻,他擋到我的面前,低下身子,做出撿石頭的動作,狗轉(zhuǎn)身就跑了。我想,嚇跑狗的或許不是他的那個動作,而是他的無畏。從此以后,我與他成了更要好的朋友。雖然那時候我們都不懂手語,但是,我們完全可以交流。
后來,我了解了他的故事,就是我要與大家分享的《小美的歌聲》,只不過我做了很大的改動。首先我把主人公的性別和年齡改變了一下,把他的故事也改變得更加戲劇化和悲劇化。當然,這個故事有一個光明的結(jié)尾,能夠讓讀者看到希望。
事實上,到最后,除了大的框架和情節(jié),故事基本都是虛構(gòu)的。但是,它所呈現(xiàn)的,就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同學(xué)們在寫文章的時候,一定要拿捏好真實與虛構(gòu)的分寸,只有這樣,你的文章寫出來,才會顯得更加真實,而不需要你去告訴別人“這是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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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美的歌聲
□周海亮
小美的歌聲,單調(diào)乏味,尖銳刺耳。臨睡前,小美又唱起來了:“阿爸,阿爸,阿爸阿爸阿爸……”
小美只會唱這一句。她是啞巴。
小美很小的時候,男人教她說話。男人說,阿爸。小美說,阿爸。男人說,蘋果。小美說,阿爸。男人說,天安門。小美說,阿爸。男人說,小老鼠。小美說,阿爸。男人就哭起來,號啕。男人說:“妞妞,你怎么是啞巴啊!”斗大的腦袋撞向松軟的土墻,墻皮啪啦啦地掉。男人的動作把小美逗笑。小美邊笑邊唱,阿爸,阿爸,阿爸阿爸阿爸……
男人帶小美去醫(yī)院。醫(yī)生把小美的嘴巴撬開,研究她細細的喉嚨;醫(yī)生拿一堆圖片給小美看,表情越來越凝重;醫(yī)生忙了一天,把小美像魔方般擰來擰去。最終醫(yī)生嘆了一口氣,搖搖頭。“啞,還傻?!贬t(yī)生說,“并且不是一般的傻。”
小美沒有媽媽。她只有阿爸。
男人頭大如斗,脖子細長無力,左肩上直接長出左手。男人干不了農(nóng)活,走路都不穩(wěn)當。正下著雨,床上擠著接雨的臉盆,滴滴答答的水聲仿佛可以把時間無限度地定格或者抻長。小美把一只破舊的紙船小心地放進臉盆,兩根手指在旁邊快速地劃水。船艙很快被雨水灌滿,小船打著旋兒,慢慢下沉。小美唱,阿爸,阿爸,阿爸阿爸阿爸……
男人說:“妞妞你別唱了,我好煩……妞妞你別唱了,要睡覺了……妞妞你想媽媽嗎?你想不想媽媽……妞妞咱家沒糧食了,明天咱倆吃什么……妞妞快別玩那個紙船了,妞妞快睡覺吧!”
男人給小美脫了衣服,蓋上被子。被子很快被小美柴棒似的兩腿踢開。六歲的小美躺在床上,歪著頭,戀戀不舍地盯著那個紙船。男人捏著小美清晰可見的小小肋骨,仿佛稍一用力,那肋骨就會被捏得粉碎。男人不停地用袖子擦干滴落在上面的淚滴,卻總也擦不干凈。男人說:“撐不下去了,妞妞,咱倆撐不下去了?!蹦腥擞珠_始號啕,聲音沙啞高亢,震得眼眶里未及淌出的眼淚噗嚕嚕地滴落在小美圓圓的臉上。
小美盯著紙船,顫顫地笑。小美唱,阿爸,阿爸,阿爸阿爸阿爸……
男人突然站起來,說:“妞妞咱不睡了,我們?nèi)タ磱寢尅!蹦腥私o小美穿好了衣服,領(lǐng)著小美走向野外。雨下得很大,男人感覺小美使勁兒攥著他的手。小美的手,輕輕地抖。
男人按下小美的頭,逼她給一座孤墳磕了三個響頭。野地里積了很深的黃濁的雨水,嗆得小美不停地咳嗽。男人說:“妞妞,咱們也走吧?!毙∶赖芍劬Γ唤獾乜粗?。男人從身上撕下一綹布條,蒙上小美的眼睛。小美再一次咯咯地笑了。她認為這是一個有趣的游戲。
男人牽著小美,慢慢走向遠方。他們走了很久,來到懸崖邊上。男人解開蒙住小美眼睛的布條,他看到小美興奮的表情。男人說:“妞妞,我們跳下去吧!”小美說:“阿爸?!蹦腥藸恐∶劳白?,一步步接近天空。男人說:“妞妞,你怕死嗎?”小美說:“阿爸,阿爸。”男人抹一把臉上的雨水,拉著小美繼續(xù)往前走。小美突然停下腳步,身子縮成一團。男人說:“妞妞,你再往前走一步,就一步。”男人似一匹即死的獸,表情猙獰恐怖。小美猛然掙脫了男人,轉(zhuǎn)身就跑。男人愣了一下,想追上去,身體卻突然急速下陷。仿佛腳下正顫動著一條深不可測的長著利齒的裂縫,男人感覺自己,被一點一點地咀嚼和吞噬。
……男人醒來的時候,看到圍住他的村人和小美。村人說:“你暈過去的地方,周圍全是密麻麻的狼蹄印兒?!贝迦苏f:“你躺在一個小水洼里,是小美一直抬高著你的大頭,不然你早灌死了?!贝迦苏f:“你腿上劃了一條很長的口子,流了很多血,是小美給你包扎的?!贝迦苏f:“我們找到你的時候,小美已經(jīng)守了你一天一夜。她不停地唱歌。她的歌嚇跑了野狼,喚來了我們,又喚醒了你……”
男人盯看自己的腿。那個曾經(jīng)蒙住小美眼睛的布條,此時,正穩(wěn)穩(wěn)地纏著他的傷口。
男人閉上眼睛。他不想讓淚水涌出。男人說:“妞妞,再給我唱個歌吧!”
小美就唱起來,阿爸,阿爸,阿爸阿爸阿爸……
作者的話:
很多同學(xué)問我,一篇文章里,判斷“美的語言”的標準是什么。我的回答是,最合適、最準確的語言,就是最美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