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三塊廣告牌》一開始呈現(xiàn)的是豎立在路邊已經(jīng)破舊不堪的三塊廣告牌,路邊的廣告牌我們早已司空見慣,其用途不外乎是用于打廣告、做宣傳等。稀奇的是,無助而且貧窮的女主米爾德麗徳為了提醒警察早日查明女兒安吉拉被奸殺的真相,竟然一反常態(tài)地租下這三塊處于荒無人煙地區(qū)的廣告牌,她不僅面臨著租用廣告牌產(chǎn)生的經(jīng)濟壓力,而且還有艾賓鎮(zhèn)百姓的輿論壓力,更為直面的是來自當?shù)亍盁o用”警察給予的威脅,即“現(xiàn)實”壓力。米爾德麗徳在鎮(zhèn)上為了查明真相可謂是困難重重,但她并沒有被阻力所擊倒,她通過租下三塊廣告牌作為制造輿論的手段,開始了她的追兇之路。至此,三塊廣告牌的存在已經(jīng)脫離傳統(tǒng)的世俗意義,變得非比尋常。
人的需求由天然轉(zhuǎn)向必然。影片開始,米爾德麗徳行駛在荒無人煙的高速公路上,遇見了三塊廣告牌,一個想法誕生了——租下三塊廣告牌,以此向警察施壓。廣告商韋爾比給了她客觀的分析,其結(jié)果就是不值得,但是被現(xiàn)實所逼已無退路的米爾德麗徳,選擇了與現(xiàn)實斗爭。
誠如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一書中闡明,“忙碌的生活由人維持生命和存在的需要所決定?!卑5旅伞げ税堰@種建立在自然之上的而又沒有任何規(guī)定的東西視為一種低級本能,不過它卻比人類精心筑就的精巧更為實在。簡言之,為了維持人生存所需的就是天然的,但這不是必然的,因為它只是作為閑暇創(chuàng)造的工具而存在。所以,利奧塔也在感嘆知識不再是終極旨歸,反倒成為一種手段或者工具。當人類對知識、權(quán)力的追求變成了對其目的、理想的追求時,人的特定實踐的需求就從實然變成了必然。如同影片里的米爾德麗徳,她作為存在者而存在,她的存在以物質(zhì)作為基礎(chǔ),是種低級本能,她所豎立的三塊廣告牌不僅是手段,同時也是理想的追求。
三塊廣告牌出現(xiàn)的必然原因。恩格斯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卷)指出了“悲劇性沖突是歷史的必然要求和這個要求的實際上不可能實現(xiàn)的沖突”。影片中的三塊廣告牌就是社會悲劇性沖突的必然結(jié)果,也是米爾德麗徳個人與社會較量的產(chǎn)物,它貫穿影片情節(jié)的始終,這絕不是偶然,而是一個必然性的行為。這種必然性行為的根源就在于影片一開始就交代了故事情節(jié):米爾德麗徳因為女兒被強奸致死。這一悲劇就是三塊廣告牌的禍起之源,米爾德麗徳豎起的三塊廣告牌,實則是對警察直接的質(zhì)疑與鞭笞,暗含的則是個人與現(xiàn)實之間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
隨著影片情節(jié)的展開,觀眾會得知三塊廣告牌出現(xiàn)的原因絕不僅限于此。從米爾德麗徳個人而言,首先,她身為女性,受到天然的性別歧視,她的前夫會對她施暴。為什么施暴?因為前夫愛上了一個年輕而又美麗的姑娘,當然這只是表象;其次,還有職業(yè)因素,她身為商店的店員,無論是經(jīng)濟水平還是文化素養(yǎng)等方面,顯然比不過舉止優(yōu)雅而且面容姣好的年輕姑娘;再者,原生家庭的影響,從有限的電影敘事時間(通過“閃回”的手法來回憶)來講,我們對這個家庭了解并不多,但至少她和女兒的對話可以說是一種“凝縮”,整個電影段落充滿著不和諧的氛圍,辱罵是常態(tài),誰也沒想到一句“我也希望你在路上被強奸”這句惡語變成了悲劇的現(xiàn)實,使她一生自責。由此,她開始懷疑一切,對任何人都惡語相向,甚至實施暴行?;剡^頭來看,也許是她太愛女兒了,但是采用了極端的惡語企圖去規(guī)訓自己的女兒,不過,顯而易見的是她的話語太脆弱了。因此,面對事實她喪失理智,企圖建立一個更為強硬的、絕對的話語來捍衛(wèi)她的想法和尊嚴。
三塊廣告牌是必然性的表達。三塊廣告牌的出現(xiàn)可以說是話語權(quán)力的象征。這個話語權(quán)是由米爾德麗徳所賦予的,甚至可以說是她所制造的。女兒死后,她雖然多次找到警察,但不外乎就是辦案難度大、沒有目擊證人、也沒有DNA證據(jù)等答復,在這些無能警察的“操控”下,案情已經(jīng)七個月都沒有進展?;蛟S是基于母親的天性,使得她做出租下廣告牌、請媒體報道、對神父指責、向警察局扔汽油瓶等行為。
影片中,我們除了可以看到三塊廣告牌文字上的內(nèi)容和意義外,不可忽視的是三塊廣告牌的底色——紅色——一種新形式。通常意義上講,紅色代表著熱情奔放、喜氣祥和等,但是三塊廣告牌的底色不是簡單的紅色。為什么?因為紅色也代表了恐怖和暴力,在這里發(fā)生過血腥的悲劇、懸而未決的命案,在這里,紅色代表的是暴力,不是祥和。因此,米爾德麗徳要用帶有煞氣的紅色廣告牌驅(qū)散邪惡。
三塊廣告牌形成了“法則”?,F(xiàn)今,在特定的語境下,“法”有不同的含義,基于“合法”的前提,人人都是“法”的創(chuàng)造者。影片中,米爾德麗徳豎立三塊廣告牌,其前提是合乎當時的語境,因為三塊廣告牌的內(nèi)容不違法。因之米爾德麗徳可以制造話語體系,即“法則”。“法則”也規(guī)定了相應的內(nèi)容,最直接的意義就是找出兇手,當然她也在提醒艾賓鎮(zhèn)上的人們,鎮(zhèn)上有無能的警察,懸而未決的慘案、家暴、種族歧視等諸多問題。為此,她采取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行動。簡言之,米爾德麗徳的話語賦權(quán)規(guī)定了她的思想,同時也是她行動的指導。她所主導的話語權(quán)不僅影響到艾賓鎮(zhèn)上的人們,同時也反過來影響到自己。
三塊廣告牌作為權(quán)力的轉(zhuǎn)折。毫無疑問,三塊廣告牌是正義的代表,正義是人們追尋的。在《三塊廣告牌》中,米爾德麗徳從未放棄追尋這種正義,威洛比局長、丹妮、詹姆斯等人也是,就連艾賓鎮(zhèn)上的人們也都表示認同。因為這似乎是一種“普世價值”,但凡是人,對于親人死的追尋總能引起同情。
米爾德麗徳所制造的話語體系并不是一成不變。影片前部分有一個轉(zhuǎn)折點:威洛比局長患上胰腺癌。當鎮(zhèn)上的人知道這個消息后,米爾德麗徳所制造的話語權(quán)力開始有所動搖,神父和牙醫(yī)都勸他放棄;她被叫到警局后,當威洛比局長噴血時,她也不是無情的鋼鐵,她的反應證明了她還是善良的,但她不會因為局長身患癌癥而放棄追查;迪克森對韋爾比的威脅,把丹妮抓入監(jiān)獄,這也沒有影響到她的決定;就連她的兒子也難逃辱罵。這些都是她強勢話語的體現(xiàn),看似她沒有猶豫,甚至采取的行動越發(fā)極端,但無論如何,米爾德麗徳的話語權(quán)威遭到了挑戰(zhàn)。
影片中間,威洛比局長開槍自殺是另一轉(zhuǎn)折。他的死因引起了媒介關(guān)注,他開槍自殺是因為工作壓力大,是因為身患癌癥,還是和三塊廣告牌的壓力有關(guān)?威洛比局長自殺的事實是示意著米爾德麗徳話語權(quán)力的階段性成功嗎?或許是,也可能不是。不過,當三塊廣告牌被燃燒時,這多少給了我們一些考量與思考。廣告牌徹底被燒毀,也意味著對米爾德麗徳話語權(quán)力的踐踏。她的兒子羅比本想讓她放棄,可她卻堅持滅火還要重塑三塊廣告牌,這或許印證了:“正義也許會遲到,但永不會缺席?!?/p>
兩種正義的爭鋒。影片里,米爾德麗徳與威洛比局長第一次見面就圍繞安吉拉的案件開啟了舌戰(zhàn),米爾德麗徳所要維持的正義與威洛比局長嘴中的民權(quán)法是矛盾沖突的。
在米爾德麗徳看來,為了查明安吉拉的案件,可以對艾賓鎮(zhèn)甚至整個美國八歲以上的男性進行DNA采集,為什么她會這么想?因為米爾德麗徳要伸張正義,這種正義可以說是基于“個人權(quán)利的正義性懲罰”,她認為人天然擁有某些不可剝奪的權(quán)利,比如生存權(quán)。如果這種權(quán)利遭到侵犯,我們應該成比例地懲罰施害者。女兒被奸殺對她而言,正義就是盡一切可能抓到犯罪者,將其繩之于法,就算是苦口婆心的神父也被她視為罪犯的幫兇。
然而,威洛比局長認為這不合于美國民權(quán)法。如果在此過程中讓小鎮(zhèn)所有八歲以上男性接受DNA排查,這意味著是對普通公民“不受無理搜查”權(quán)利的侵犯。上文所說的“無能”的警察,其實也并不是真正的無能,而是因為警察是“集體權(quán)力”的代表者和踐行者,在警察眼中,個體權(quán)利需要保護,但它并不是絕對的,也要考慮整體,所以威洛比局長絕不茍同。當話語權(quán)力受阻,米爾德麗徳試圖以極端方式伸張正義,但在此過程中,她在牙醫(yī)手上打孔,指責神父,與兒子爭吵,對學生動武,還導致威洛比局長自殺,影響了小鎮(zhèn)其他居民的生活。
從總體上看,她造成的混亂和給他人帶來的煩惱遠遠超過了她個人獲得的補償,因為她的行為是“不正當”的,注定會受到集體主義者的反對。也許她仍舊是話語權(quán)力的踐行者,不過當在警局遇到威洛比局長吐血時,她也是有同情心的,這時她已經(jīng)不再是純粹的權(quán)力者了。
愛的歸來與沖突的和解。導演馬丁·麥克唐納在影片《三塊廣告牌》中呈現(xiàn)的恐怕不止安吉拉的案件。其實,三塊廣告牌還有更多的隱喻,諸如種族歧視、性別歧視、同性戀歧視、等級歧視等,從中折射出美國社會的諸多問題。
譬如迪克森對黑人進行壓迫而且拒不承認,在他眼中黑人是有色人種。為何有這種想法?想必和其原生家庭有關(guān)。在兒時,他父親去世,又受到母親虐待,經(jīng)常被人愚弄;在警局則把威洛比局長視為權(quán)威,然而局長自殺給了他重重一擊,他所仰慕的對象自此消失,所以他開始報復,把韋爾比扔到樓下。后來在警局看到局長的信,他才漸漸明白。迪克森本性是善良的,因為原生家庭的影響,他缺失的是愛,只有心中有愛,才會冷靜地去思考,愛的力量已經(jīng)超越了槍炮的力量。而此時米爾德麗徳縱火警局,迪克森處于火海,不過他自己絲毫未察覺身處火海,導演的精心布局也預示著迪克森經(jīng)過掙扎,浴火重生。如果說局長的信促迪克森他轉(zhuǎn)變觀念,那么前往醫(yī)院,韋爾比的不計前嫌,讓他切身體會到了什么是人間大愛。在這里沒有歧視,憤怒得到消弭。
飯局上,佩內(nèi)洛普說到“憤怒不得宣泄只能醞釀出更深的憤怒”,其實這也是導演馬丁·麥克唐納要表達的,人有了憤怒就應該得到釋放,否則就是一個死循環(huán),甚至會引起巨大的創(chuàng)傷。因此,詹姆斯作為一個侏儒癥患者,一心為米爾德麗徳付出,卻換不來感恩,于是在飯局上他開始釋放,他不因自己缺陷,而被人厭棄,他要找回尊嚴。米爾德麗徳的宣泄過程則更長,在這個過程中,威洛比局長以“長者”的身份出現(xiàn),又消失,對他們的和解起到穿針引線的作用。第一次是威洛比局長吐血,引起了她的同情,她開始走向和解;第二次是威洛比局長開槍自殺讓她有所緩和,但是依舊不放棄自己的主張,威洛比局長死后用資金支持她這么做,她對威洛比局長的和解不等同于和警局的和解;第三次是迪克森為其提供兇手的證據(jù),雖然依舊無果,但是她心存感激,與迪克森和解了;第四次,米爾德麗徳主動承認自己放火燒警局,這表明她和警局和解;最后一次是當?shù)峡松瓎査灰蛩馈皟词帧保急硎尽安灰欢ā?,也示意著和自己徹底和解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