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茜
渡口的風沿著江水吹起
晚霞搖曳,像抽象之后的蜀錦
別說話,一不小心你就掉進故事里了
別問彼岸是誰,在飲馬
在晚霞里騰空而去
把一江的嗚咽都流去遠方
所有的柳枝都開始低垂
再古老一些,讓一葉蚱蜢舟渡了誰家少年
我是水邊,等春天的浮萍
現(xiàn)在,我是渡口看落日的聽風者
你的馬蹄聲遠隔千里
你的酒,和你不成調的吟唱
都洇于從前
都化作這個冬天的一絲寒涼
從我的脖子,直抵心臟
那里,有渡口的風
和起起落落的人潮
倏忽而過
陽光斜射進來,把煙塵變得溫暖而清晰
我是臨窗的一杯清茶
飄飄浮浮,都是水的柔軟
接受陽光的撫摸和契合
唯有瓷器的碰觸聲是清脆的,從容的
比琴音更有故事
比流水聲更有塵世的韻律
我是你們看不見的一縷幽香
只在陽光下無聲的綻放
只在某個速寫里,有我若隱若現(xiàn)的眉目
是的,我喜歡鉛筆的沙沙聲
喜歡隱藏在天馬行空的談資背后的玄機
喜歡你們眉飛色舞的江河湖海
和故意不加掩飾的遺憾、嘆息,或者悲傷
稍作停頓,所有的故事都懸念迭起
在茶館的人生里,你們不是你們
我不是我,也不是你們
陽光下,誰不是過客
誰不是讓自己陷入,又抽離
又再次深陷,如此循環(huán)的匆匆過客
經不起沸水的沖擊
茶葉一樣翻滾、沉浮、漸漸泛黃
我看見三十年前的山丘
和自己的影子
碎花的衣裳,白色的涼鞋
那些平凡的花木都平凡的生長著
不著人間悲喜
那時候的山丘是撒歡的童年
春天會開出一些簡單的花
秋天會結一些簡單的果
路過的人都把影子留在了三十年前的山丘
留在那些粗糙的石階
留著風聲雨聲,和書頁翻動的輕響
留著奔跑的身影,和我的短發(fā)
如果轉身,必然是滄海桑田
我寧愿在那時的山丘結冰
或者,把自己變成一尊小小的塑像
慢慢地,讓影子收縮起來
束成一個點
那是我在舊時光最后的退讓
最后的尾音
在藍花布簾的背后,這些路我們走了很久
不孤獨,不喧鬧,只是白了頭發(fā)
找不到一個完整的修辭
作為出站的借口
車站的夕陽里,有無數(shù)不知名的鳥飛起
似乎它們也在這些路上
飛了幾百年,降落了幾百年
車站是一個歸宿
歸攏所有的路
所有的時間
所有的人
車站也是一個出口
從飛鳥的軌跡可以清楚地還原
季節(jié)的變幻
我們如何從陌生,到另一種陌生
相忘于江湖,或者老死不相往來
竟有些恍惚。車站的路
延展了無數(shù)枝丫
像我們放大的掌紋
或者河流
無論怎樣翻山越嶺
都只能在時間的碎屑里
拼湊一些悲喜交加
我從這里出發(fā)
去完成將要開始的回憶與忘卻
這里的桃花與別處是不一樣的
畢竟她從漢唐而來
在三月的某個時候
洋洋灑灑就點在村莊的四周
猶帶竹簡的清芬
我相信那是來自朱筆的寫意
還有野村的酒香
不著落款
你就無法分辨出自書生還是小姐
竟是同樣的嬌艷欲滴,青春入骨
需上千年的醞釀和雕琢
方可成就一朵桃花的形狀
只有這古鎮(zhèn)的日月
方可充溢一朵桃花的精血
畢竟,桃花的盛開
需用盡整整一年的傷
在這里,那些從漢唐傳流下來的口語
講著南來北往的故事
在蓋碗茶里婉轉、曲折
而桃花并不參與
她聽不懂任何語言
或者,桃花根本不需要任何語言
她只是屈指數(shù)著,每一個生命流逝的痕跡
錯過桃花,誰還需要春天
聽說,這將是你抵達的最后一份虔誠
從此你便長成了寺廟邊的云
假裝自己是一個懂禪的人
從此不問世事,不計較寒暑
你說都是一樣的好天氣
那些花兒,在哪個天涯都是一樣的嬌艷
你經過的歲月都已撫平,從此波瀾不驚
曾經聽說你去了天涯??墒呛⒆?/p>
那只不過是所有流浪的起點罷了
那里太溫暖,無處擺放靈魂
不適合,把一場雪描繪得驚心動魄
我聽說你把一次海嘯,當成是獻給自己的禮物
還聽說你把忽然的失蹤,當成不流淚的借口
可是孩子,天涯不過是一個遠離的點
不是誰的菩提,或者島嶼
那里太干燥,也太荒涼
容不下你偽裝的堅強和虛弱
可惜我再也不曾見到過你
我只能從那些云開始遺忘——
忘了時間
忘了方向
忘了那座寺廟邊,我們本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