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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蹄聲碎

      2020-11-18 02:12:06曹云平臨汾
      娘子關(guān) 2020年4期
      關(guān)鍵詞:畜生二舅大舅

      文 曹云平(臨汾)

      1

      三年后,初生再次回到東塬,這片他的被禁之地。

      春風(fēng)習(xí)習(xí)、陽光明媚,初生感覺這里的草木,這里的泥土,甚至這里的牛糞、馬糞都散發(fā)著一股美妙的味道。尤其,看到坡里洼里那些正在耕地的一頭頭牲口,他內(nèi)心便燃起一團火,一團跳躍且溫暖的巨火。

      在東塬石獅村村口,那棵被雷電劈過的老槐樹下,常坐著一些閑人。他們整天東家長西家短地拉閑話。成天想著法兒地調(diào)侃人,給人起外號,編四六句子?!昂镒印薄昂偂薄坝秃J”這些綽號就是在這棵老槐樹下孕育和誕生的。

      村里一個略有學(xué)問的老先生將之稱為“槐樹文化”。這些四六句子經(jīng)過他的整理加工后,就會變得更加貼切,更加幽默,更加順溜。如《槐樹文化之五十二——劉初生》:

      劉畜生,后跟爛,背著藥箱滿村竄。

      劁了豬,騸了蛋,刀刀見血不賒賬。

      這首歌在東塬上傳唱了十幾年,直到東塬上的人們再也看不到劉初生的影子。

      五個兄妹之中,初生排行老大,因此父母就給他起了個初生的名字。因他經(jīng)常給牲畜打針看病,與畜生打的交道多,所以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初生就被槐樹文化成了畜生。劉初生渾然不知,在他看來,音調(diào)的些許改變只是一些人沒文化,小學(xué)拼音沒學(xué)好而已,或者是方言的問題。

      2

      劉初生本是南塬人,十四歲就跟著東塬的大舅梁潤喜學(xué)獸醫(yī)。隨著技術(shù)的一天天增進(jìn),慢慢地他在東塬上扎下了根基,而且后來的技術(shù)竟比曾在抗戰(zhàn)期間,給國民黨做過軍獸醫(yī)的舅舅還要厲害,名聲自然一天天火了起來。

      看著漸漸強大起來的外甥,舅舅心里的危機感越來越強。終于,有一天,舅舅給了劉初生五十元錢說:“初生啊,依你現(xiàn)在的本事,你可以出師了,回家自立門戶去吧?!?/p>

      當(dāng)年劉初生拜師時,跪在舅舅面前對天盟誓:“我劉初生學(xué)成出師后,在大舅有生之年,絕不在東塬上行醫(yī),絕不會搶舅舅的生意,如違背誓言,天誅地滅,下輩子投胎變成豬狗,變成畜生?!彼鰩熀罄侠蠈崒嵲谀宪匣炝巳?,因沒有根基,沒人信服他,所以生意很慘淡。

      三年后,初生成了家,娶了媳婦,肩上有了擔(dān)子,可生意還是不景氣。老婆問:“你為啥成天在這屁大的地方打轉(zhuǎn)轉(zhuǎn)?咋不回你的老根據(jù)地去發(fā)展?”他就把拜師學(xué)藝時舅舅讓他發(fā)誓的事,給妻子細(xì)細(xì)講了一遍。妻子搖搖頭,仿佛要嘆出千年的幽怨似的,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就再沒提及此事。

      不久,劉初生老婆生了個兒子,長得白白胖胖。親戚、鄰居見了都說孩子長得有福相。夫妻倆自然也是歡歡喜喜的??啥嗔艘豢谌耍投嗔艘浑p筷子,初生肩上的擔(dān)子就又重了幾分,日子過得就更緊巴了。

      初生的生意還是慘淡如初,稀稀拉拉,只有別的獸醫(yī)趕不上急的時候,或給豬驅(qū)蟲、給羊除螨之類這些技術(shù)性不太強的活才能輪上他。初生老婆先是嘮叨,埋怨初生不出去闖蕩,后來每天罵。借著雞也罵,借著狗也罵。最后干脆直接沖著劉初生罵,反正只要心里不舒服就罵。

      “你劉初生還不如畜生呢,一只狗還知道去外面給崽子尋吃的,你和守廟的和尚一樣,成天待在這一屁能打開的山圪佬佬里,用啥養(yǎng)活俺們母子……”

      “你劉初生懶得就剩下吃了,自己不想跑還胡找借口,發(fā)個狗屁誓就把你嚇得像把老虎拴在屁股上一樣,規(guī)規(guī)矩矩的。當(dāng)年老娘嫁給你的時候,你不也發(fā)誓說以后不會再喜歡上別的女人了嗎?為啥你給前村的寡婦劁了豬不收錢?咋也沒見雷把你劈死……”

      賢妻和潑婦之間本沒有天然的鴻溝。一個女人,如果你給她營造了一個仙境般的生活,她就是溫柔賢淑的仙姑,就是百媚千嬌的淑女,就是風(fēng)情萬種的媚娘。如果你給她營造的是地獄一般的生活,那她就是披頭散發(fā)的女魔,就是陰森恐怖的夜叉,就是勾魂索命的無常。

      此時,劉初生的老婆已是被地獄般的生活磨煉成了一個成天絮絮叨叨的怨婦,一個隨時都可能發(fā)怒的母獅,一個整天都在嗷嗷叫喚的叫驢。

      精神的壓力和現(xiàn)實的壓力像兩只無形的巨手,死死地掐著劉初生的脖子,把他一步步推向十字路口。

      有時候,選擇的結(jié)果其實就是無從選擇。

      一邊是南塬,一邊是東塬。劉初生像站在十字路口如站在絕境之處,進(jìn)退兩難。進(jìn),將意味著背叛自己的師傅,背叛慈愛而無私的舅舅,背叛當(dāng)初的誓言而成為萬人唾棄的畜生。退,則意味著繼續(xù)留在南塬,一直這樣窩窩囊囊地活下去,繼續(xù)忍受妻子無休止地辱罵,過著一眼望不到頭的窮日子,而且隨著孩子的一天天長大,也許以后還要更糟糕。

      3

      初春,東塬上的風(fēng)像劉初生的心思,東一股西一股,冷一股熱一股地刮著。風(fēng)卷著塵土向四處揚散,草木凄涼,唯有剛犁過的土地,被翻起了一垅垅新土,潮濕的像土做的花,一片一片的,這是東塬上最有生機的景象。那犁溝里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的頭牯,讓劉初生激動不已。

      唉!東塬這片土地就是夠遼闊,滿眼的地,遍地的牲畜,這才是俺劉初生的天地,劉初生這樣想著。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像一條被擱置在沙灘奄奄一息的鯉魚,突然又回到了水中一樣,一種重獲新生的愉悅,一種重獲自由的舒坦,內(nèi)心的忐忑和羞愧瞬間一掃而空。

      “哎!老梁,又給誰家看頭牯去哩?”周成禮正一手舉著鞭子,一手扶著犁,吆喝著獨曳犍牛犁地,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一個背著黑色藥箱子的人,推著自行車慢吞吞地走著,一邊還東瞅西看像尋找什么似的。他以為是獸醫(yī)梁潤喜,就扯著嗓子喊了兩聲。等稍微走近一點才看清楚,原來是梁潤喜的外甥劉初生。

      “哎!初生,咋是你???好幾年不見你了,去你舅舅家咋還背著個藥箱子?”

      “俺……俺是給頭牯看病哩?!眲⒊跎悬c難為情,說話吞吞吐吐。

      “哦……你不是……”周成禮把想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當(dāng)年初生拜師發(fā)誓的事東塬上人盡皆知。他想問劉初生,你不是不在東塬上給頭牯看病嗎?話說了半截,他好像已經(jīng)明白過來了。敢情這是搶師傅生意的啊。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再去問,那不是揭短嗎?周成禮綽號“狐貍”是何等世故之人,又怎會當(dāng)面去揭別人的短呢?但初生今天竟然堂而皇之地在東塬上行醫(yī)看病,這多少讓他心里有些異樣的感覺。頓時,一個念頭油然而生。

      “聽說二虎家要劁豬,你明天上午早點去吧,今天他家的人都在地里耕地?!敝艹啥Y眼珠子轉(zhuǎn)了兩圈,然后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行,那明天上午我去,謝謝叔。”剛上東塬就遇上了生意,劉初生難以掩飾內(nèi)心的激動,竟不由自主地稱呼起大他五六歲的周成禮“叔”。

      “那晚上我回去告訴二虎,讓他明天上午在家等你?”

      “好,那你讓他一定等著我啊,謝謝周叔了……”周成禮已經(jīng)掉過頭走出老遠(yuǎn)了。初生還扯著嗓子喊。

      啪!啪!周成禮揚起皮鞭,在空中甩了兩下,曳著犁緩緩行走的老犍牛,突然像打了一針興奮劑,立刻加快了腳步。

      4

      清晨,天空剛露出魚肚白的時候,劉初生背著藥箱,騎著紅旗自行車出發(fā)了。

      石獅村位于東塬的最南端,所以被稱為東塬的南大門,從南塬到石獅村最多也就二十多里路。先下一條十里長的坡,再上一條十二里長的坡就到了東塬,然后再走兩三里就是石獅村。

      劉初生走到二虎家時,二虎一家人正準(zhǔn)備吃飯。二虎趕緊讓老婆舀了一碗米湯,硬拉著劉初生坐下來吃飯。獸醫(yī)本來就和走街串巷、換針換線、補鍋焊盆的人一樣,居無定所四海為家,走到哪兒吃住到哪兒。劉初生一早起來沒吃飯,騎著車子走了二十多里的路,早就餓了,于是他謙讓了幾下就端起飯碗吃開了。

      這時,周成禮嘴里叼著一支香煙,兩手背在身后,悠悠地走了進(jìn)來。

      二虎急忙放下碗筷,一邊給周成禮遞煙,一邊緊讓著吃飯。

      “吃過了,吃過了,你們趕緊吃,一會兒我給你們搭把手?!敝艹啥Y接過煙夾到耳朵上,拉了一把凳子坐在大門口。白絲絲的煙一圈又一圈從他嘴里吐出來,悠悠地向空中飄去。

      吃完飯,放下碗,劉初生先問二虎:叔,今天還沒喂豬吧?

      “沒呢,昨天晚上成禮告訴我說你今天上午來,我就沒敢去地里,專門等著你。這不,光顧著吃飯還沒顧上喂豬呢,要不讓你嬸先喂一下?”

      “不敢,不敢,喂飽了找不準(zhǔn)地方。”劉初生急忙擺著手。

      劉初生讓二虎老婆打了半盆熱水,擼起袖子,開始洗手。這時周成禮卻顯得十分焦躁,像是要給他騸蛋似的坐立不安,一會看看表,一會去大門外瞅瞅。

      劉初生洗完手后,從藥箱里拿出一把又細(xì)又長的刀子,明晃晃的能照出臉上的絡(luò)腮胡。他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個小白色棉球,順著刀刃輕輕地擦拭著。

      “叔,你們給我把豬娃逮住。一會動刀的時候可不敢讓豬娃亂動?!背跎恿耸稚系拿耷?,然后又從一個棕黑色的藥瓶里鑷出一個棉球,繼續(xù)擦拭著刀刃。捏著棉球的兩指間彌散出一股濃濃的酒味,這味道悠悠地從初生鼻孔中一股股浸入到肺部,瞬間,他感到身體的每一根血管,每一個神經(jīng)末梢,每一個細(xì)胞都興奮起來,神清氣爽,精神抖擻,渾身舒坦的有點飄飄然。他也說不清楚,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就開始喜歡上了這種味道,他樂于享受酒精棉球在鋒利無比的刀刃上擦拭的過程。

      周成禮在大門口看見一個人影,騎著自行車朝這邊走來,一只黃狗正沖著那個人汪汪地狂叫。他臉上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

      二虎和周成禮把豬娃死死地摁在地上。初生牙齒緊緊地咬著手術(shù)刀,一條跪著的腿死死地抵住豬背,左手抓住豬撲騰著的后蹄,右手抵住肷部來回?fù)崦?,尋找著最佳的手術(shù)部位。豬在他身下吱哇吱哇地吼叫著。

      這時,一個人急匆匆地從大門外走了進(jìn)來。

      “老梁,你怎么也來了?”周成禮不但面對著大門,而且還一直注視著大門外,所以他最先看見了梁獸醫(yī)。

      劉初生聽見周成禮叫“老梁”,吃了一驚,像點了死穴一樣被定在那里一動不動了。

      “老梁,你們父子這是又搭伙了?”周成禮顯得很淡然,撂下豬娃,把夾在耳朵上的煙給梁獸醫(yī)遞過去。

      而此刻的梁潤喜被眼前一幕驚得目瞪口呆,怔怔地愣在大門口半天回不過神來。周成禮的話他根本沒聽清楚,也沒接他的煙。

      初生愣了半天神才反應(yīng)過來,他趕緊撂下手里的活就往舅舅跟前走。

      “大舅……”劉初生羞愧得滿臉通紅,不知再說什么好。兩手不停地在衣服上搓,好像能搓出來一點膽子,搓出來舅舅的諒解。沒想到,卻迎來舅舅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巴掌。

      “啪”的一聲,讓所有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就連周成禮也有點意外。

      “哎,老梁,你這是干啥?”二虎不解地問梁獸醫(yī)。

      “俺還想問你呢,你這是干啥?一個閨女許兩個婆家?”梁潤喜氣得身子都在抖,看也不看初生,指著二虎的鼻子罵。

      “呀,老梁,你這可是冤死我了,初生和你難道不是一回事嗎?我昨天捎話讓你劁豬,你外甥今天一早就來了,這……”二虎一臉無辜的樣子,一邊解釋,一邊掏了一支煙給梁潤喜。

      “畜生,豬狗不如的東西?!绷簼櫹矝]搭理二虎,陰著臉掉頭就走。

      劉初生心里清楚,從他踏入東塬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jīng)不再是他,他只是一具失去了靈魂的皮囊,一個黑心爛肺的畜生。他行尸走肉般地活在這個世上,只為家人能過上好日子,只為在妻子面前能抬起頭。

      他知道與舅舅決裂是遲早的事,但他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更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場景。之前,他預(yù)設(shè)了許多場景。比如,舅舅在那個村給牲畜看病,他一定會繞開舅舅,繞開那個村子。假如路上遇見舅舅,他也可以躲著走。如果實在躲不開,他可以問候一聲舅舅,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也不去看他的臉色,更不奢望舅舅搭理自己,趕緊溜人。唯一沒想到的,就是今天這個局面。當(dāng)然也不會想到這是周成禮這只“狐貍”故意給他設(shè)的局。

      初生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梁潤喜遠(yuǎn)去的背影,眼睛紅潤,神情呆滯。

      周成禮本來只是想讓初生出出丑,教訓(xùn)一下這個忘恩負(fù)義的后生,沒想到把事情鬧得這么大。他很難為情地干咳了兩聲,問初生:“初生,這豬今天還劁不劁了?”

      “劁”初生收回了沉重的心思,把剛才慌亂時掉在地上的手術(shù)刀撿起來。

      這次,初生沒再猶豫,整個過程干凈利落。小豬只叫了三聲,只見他手起刀落,一股殷紅的血液迅速從半寸長的刀口中滲出來。再次手起刀落,一頭母豬就這樣在最后一聲慘叫聲中,失去了繁衍后代的能力。從此,這頭豬活著就是為了等待生命中最后一聲尖叫,等待那更為凌厲的最后一刀。

      5

      自從初生回到東塬,人們就很少再看見梁潤喜的影子了。聽說,他只在本村和方圓四五里之內(nèi)的幾個村莊行醫(yī),再遠(yuǎn)一點的村莊他是決計不會去的。尤其是石獅村,即使還有一些舊賬、爛賬,他也不去要了,有時打發(fā)著老婆或孩子去要賬。劉初生也不去涉獵舅舅周圍的那幾個村子。不是他不想去,是不能去。他知道,那是舅舅生存的最后一塊空間了。

      在這塊縱橫三十余里的土地上,初生的生意和東塬上的莊稼一樣,越來越蔥蘢,越來越旺盛。當(dāng)然,初生的氣性也在滋長,就診的價格也在不斷抬高。在他看來,價格的高低是人們對他技術(shù)的認(rèn)可,何況他做的是獨活買賣。

      但好景不長,很快,初生的生意就變得慘淡了。

      刀耕火種逐漸被機械化所取代,就像初生取代舅舅的位置一樣??粗煌侠瓩C翻墾過的土地,看著田地里日益稀疏的頭牯,他感到了不安和恐懼。

      妻子又開始了埋怨和指責(zé),開始了謾罵和羞辱。人的能力和價值永遠(yuǎn)是等值的,你創(chuàng)造的價值越多,證明你的能力越強。東塬上的牲畜越來越少,初生的能力和價值就越來越小,這使得老婆的不滿和怨恨就又多了起來。

      這天,初生剛進(jìn)石獅村,就遇見了外號猴子的周長順。

      “初生,看你嘴巴上還糊的牛糞。”周長順一本正經(jīng)地指著劉初生的嘴。劉初生立刻用手摸了一下嘴巴,摸到了一點黏黏的東西,他撲哧地笑了。

      “長順叔,你真會開玩笑,這哪里是牛糞,明明是南瓜嘛。這段時間事情多,一天到晚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吃飯的時候沒注意把南瓜糊在嘴上了。”初生一邊擦著嘴角,一邊解釋。

      “哈哈哈,對于你來說,南瓜和糞差不多一個味道吧?”周長順被槐樹下的人起了個“猴子”的綽號,就是因為他喜歡開玩笑,說話滑稽可笑,平時沒個正形,開玩笑不顧身份,不分老少,逮著機會就拿人開涮。

      “你,你這只老猴子,啥時候也改不了開玩笑的毛病?!眲⒊跎乐荛L順是在拐著彎地罵自己,心里有點惱火,跨上車子就要走。

      “哎,哎,哎,著急啥呢?我姐夫,哦,也就是你二舅,一大早就讓人捎下話來,說昨天晚上他家的牛肚子脹得和鼓一樣,哞哞地叫喚了一晚上,快要死了,讓你趕緊去看看?!敝荛L順拽住初生的自行車,表情很認(rèn)真。

      “老猴子,又開玩笑了吧?我二舅的牛有我大舅,你不是往火坑里推俺嗎?快放開,我還要趕生意,沒工夫和你閑扯。”初生心里雖然有些不快,但自己在外面做生意,什么人也得罪不起,所以只能忍著,賠著笑臉。

      “我這次可不是開玩笑,你大舅出門去了,這幾天不在村里?!敝荛L順仍然死死地拽著初生的自行車不放。

      “就算是真的,我也不能去。”

      “你真的不去?那可是你二舅家的全部家當(dāng)?!?/p>

      “不去,如果讓我大舅突然回來撞見,那還不揍死我?”

      “你看這樣行不行?你二舅和我姐對你怎么樣,你心里應(yīng)該清楚。當(dāng)初你跟著你大舅學(xué)徒的時候,沒少在他們家混飯吃吧?看在他們的面子上,我再單獨給你三十元的辛苦費,你趕緊給看看去吧!那可是你二舅東拼西湊花了八百元買的好犍牛,是你二舅家的命根子啊!”周長順掏出來三十元錢給初生塞進(jìn)兜里。

      劉初生看著周長順把錢揣進(jìn)他的口袋,心想看起來“老猴子”這次不是開玩笑。他猶豫了半天說:“好吧,看在我二舅二妗的份上,就算是龍?zhí)痘⒀ㄎ乙碴J了。”然后,又搖頭又嘆氣,一副很痛苦很無奈的樣子。

      就這樣,劉初生毫不情愿地被請進(jìn)了舅舅的最后一塊領(lǐng)土。

      這次,他沒有一絲愧疚。他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我這次是在拯救,拯救一頭即將死亡的牲靈,拯救一個家庭的命運。想到“拯救”這個詞,他的靈魂仿佛又回歸了肉體,身體輕飄飄的像是要飛起來的感覺。

      劉初生趕到二舅家時,二舅和幾個人正圍著一頭大黃犍牛。犍牛被一根麻繩拴在玉米架的柱子上,嘴里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渾身不停地打戰(zhàn),肚子下面放著一盆炭火?;鸩淮?,煙卻很濃,熏得整個院子里煙霧繚繞。

      劉初生過去用手指敲了敲犍牛鼓起的肚皮,又把舌頭拉出來看了看,再貓著腰左一圈右一圈盯著牛轉(zhuǎn)了兩圈,然后從藥箱里拿出一根明晃晃的鋼針,在肥厚的牛鼻子上猛扎了幾下,立刻就有幾滴血滲了出來,黑紅黑紅的,像幾粒紅瑪瑙掛在牛鼻子上。

      松開牛鼻子后,劉初生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鋼筆,在空中輕輕甩了一下,然后又掏出幾張折疊起來的藥單,鋪平放在藥箱上。唰唰唰,他毫無思索地就開好了藥。

      “二舅你趕緊去獸醫(yī)院,藥買回來煎好就給灌上,保證藥到病除”。他一邊收拾藥箱一邊說。

      二舅趕緊讓老婆拿了五十元錢塞給初生,初生推讓了幾下,最后勉強把錢收了,匆匆忙忙就跑。他擔(dān)心大舅突然回來再撞個正著。

      6

      初生知道二舅家的犍牛死了的消息還是第三天的事。那天,他正在石獅村給一匹馬釘蹄,周長順氣勢洶洶地找到初生,見面就罵:“你看的什么病,不是保證藥到病除嗎?怎么把我姐家的牛給醫(yī)死了?”

      這個消息,如五雷轟頂。醫(yī)死牛等于壞了名聲,對于一個獸醫(yī)來說,名聲非常重要。名聲壞了就意味著他在東塬上行醫(yī)的日子就要結(jié)束了。想到這,初生心煩意亂,那只正抓著蹄子的手一下子松開了。

      可能是剛才修蹄時,初生用力過猛,弄疼了馬。此刻,這頭剛獲自由的馬開始發(fā)泄它的憤恨。它揚起后蹄猛踢出去?!芭椤钡囊宦暎黄徽?,正好踢在初生褲襠之中。初生“啊”的一聲倒在地上,兩只手捂著褲襠來回打滾。只幾秒的功夫,他頭上已經(jīng)是汗涔涔的。

      人們七手八腳,慌慌忙忙套起馬車,趕緊把初生放在馬車上。還是那匹馬,被鞭子趕著向醫(yī)院一路飛奔而去。

      急診科里擠滿了人,進(jìn)進(jìn)出出,個個愁眉苦臉,風(fēng)風(fēng)火火,像丟了魂似的。醫(yī)生三八兩下子就拉下了初生的褲子,看見他兩腿間腫得像皮球一樣圓鼓鼓的,皺了皺眉,然后搖了搖頭說:住外科吧。

      住院就要辦住院手續(xù),要家屬簽字,要交押金。可送初生去醫(yī)院的都是當(dāng)時修馬蹄時在場的幾個村民,事情發(fā)生的比較突然,走的著急,都沒帶錢,于是他們一邊派人通知初生的老婆,一邊找醫(yī)院領(lǐng)導(dǎo)說好話,讓醫(yī)生趕緊先救人。

      此刻,初生的腹下奇痛難忍,感覺心臟每跳動一下,小腹就會劇痛一次,直痛得他滿頭大汗,頭發(fā)濕漉漉的像剛淋了一場大雨。一路上他昏迷了兩次,現(xiàn)在他躺在擔(dān)架上氣息奄奄,本來緊閉著的眼睛,不得不努力睜開一絲縫隙,看著一張張冰冷的面孔。他祈盼著醫(yī)生的良心發(fā)現(xiàn),祈盼著他們能給予自己緊急救治,哪怕是一個臨時的消炎包,一支速效止痛針也好。

      一個病人不僅需要身體上的治療,心理上也同樣需要得到安慰。但劉初生看到的除了失望還是失望。醫(yī)生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就像自己對待那些畜生的態(tài)度一樣冷漠無情。

      疼痛再次猛烈地襲來,從腹下延伸至全身的每一根神經(jīng),每一塊肌肉,每一個毛孔。他又一次昏迷了,等他醒來已經(jīng)是兩個多小時的事了。

      初生躺在病床上,隱約能聽到妻子的罵聲:“真是個討吃鬼,一輩子啥也干不成,誰也踢不了就能把自個兒踢了?哪兒也不踢,偏偏正好踢到腿旮旯里?虧人哩……”

      完成了各種檢查之后,第二天,初生被推進(jìn)了手術(shù)室,初生躺在手術(shù)床上清楚地看見,妻子給手術(shù)室的每個醫(yī)生的白大褂口袋里都塞了一個紅包,最后她看也沒看他一眼扭頭就出去了。

      初生醒來的時候,妻子坐在床頭不停地哭。

      “哭啥呢?人不是好好的嗎?”初生問。他最是聽不慣妻子的哭鬧,想清清靜靜睡一會都不行,妻子哭的他心煩。

      “人是保住了,但根兒沒了?!逼拮舆煅手f。

      “啥……啥根兒沒了?”初生吃了一驚,掙扎了兩下,想坐起來。

      “就是……就是……廢了?!逼拮悠D難地說出最后兩個字。

      初生剛微微支撐起來的身子,轟然坍塌了,整個身體深深地陷進(jìn)被褥里。他躺在病床上不停地想著妻子最后說的那兩個字——廢了。

      唉!我這一生不知廢了多少畜生,現(xiàn)在竟然被畜生廢了,這難道就是報應(yīng)嗎?想到了“報應(yīng)”就想到了整天都在詛咒自己的妻子,想到了大舅和二舅,想到了手術(shù)刀下被閹割的牲靈,再想到自己以后的日子,他心里像貓抓了一樣煩惱,萬箭穿心般痛苦……

      初生感覺自己像被人抽光了身體里所有的骨頭,吸干了身體里所有的血液,虛脫的只剩下一張空空的皮囊。他像一層薄薄的床單松軟、虛無,平平地攤放在床上。假使有一陣風(fēng)吹來,這層薄若蟬翼的“床單”隨時都可能被吹起來,飛向窗外,飛向天空,然后再慢悠悠、輕飄飄地落下來,像一片樹葉,落到河水里,落到草叢中,落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最后消逝于塵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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