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規(guī)劃師（組詩）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 宇舒 譯

一個悲傷的孩子

你難過，因?yàn)槟汶y過。

它是通靈的。關(guān)乎年齡。是化學(xué)的。

去看心理醫(yī)生或吃片藥，

或者像一個無眼玩偶一樣擁抱你的悲傷

你需要睡覺。

好吧，所有的孩子都悲傷

但有些人克服了。

數(shù)一數(shù)你的幸福。甚或，

買一頂帽子。買一件外套或?qū)櫸铩?/p>

跳舞來忘記。

忘記什么？

你的悲傷，你的影子，

無論草坪聚會日

當(dāng)你被太陽曬紅了臉

嘴里含著糖，

穿著有絲帶的新衣服

涂抹著冰淇淋進(jìn)來時，

你遇到了什么，

都在浴室里，對自己說，

我不是被偏愛的孩子。

我親愛的，當(dāng)這

恰好發(fā)生

光芒消失了，霧滾滾而來

你被困在你輾轉(zhuǎn)的身體里

你的身體在毯子或燃燒的汽車下面，

紅色的火焰從你身上滲出，

點(diǎn)燃了你頭頂?shù)陌赜停?/p>

或者是地板，或者是枕頭，

我們誰都不是被偏愛的孩子，

或者我們都是。

飛進(jìn)你自己的身體

你的肺充滿和擴(kuò)展它自己

粉紅血液的翅膀，而你的骨頭

掏空它自己，變得空洞。

當(dāng)你吸氣的時候，你像氣球一樣上升

你的心也變得輕而巨大，

帶著純粹的喜悅，純凈的氦氣跳動。

太陽白色的風(fēng)吹過你，

在你之上什么也沒有，

你看到地球現(xiàn)在像一顆橢圓形的寶石，

光芒四射，帶著愛的海藍(lán)色。

只有在夢中你才能做到這一點(diǎn)。

醒來時，你的心是一個顫抖的拳頭，

一粒細(xì)小塵埃堵塞了你吸進(jìn)去的空氣；

太陽是一個炎熱的銅重物

直直壓在你頭骨粉紅色的外殼上。

總是在槍響前的時刻。

你一遍遍試著上升，但你不能。

自有人類社會以來，不論哪一種形態(tài)、哪一種類型的民主，不論其中“民”的范圍有多大，一般都遵循三個重要原則。

規(guī) 定

我們該隨身帶些

什么？我們永遠(yuǎn)無法

決定；或者穿什么

或者該在

哪一年去旅行

所以我們在這兒穿著薄薄的

雨衣和橡膠靴

口袋里什么都沒有

只有鉛筆存根，兩個橙子

四輛多倫多有軌電車車票

和一個有彈性的帶子

綁著一捆小的白色檔案卡

上面印有重要事實(shí)。

城市規(guī)劃師

干燥的八月陽光中，

巡游這居住區(qū)的周日街道

冒犯我們的是

理智：

迂腐的一排排房子，干干凈凈

種著的樹，斷言著

表面的平整性，像在斥責(zé)

我們車門的凹痕。

這里沒有喊叫，或者

玻璃碎片；最突兀的

也不過是沮喪的草叢中，電動割草機(jī)

切割出一條直帶時的理性嗚嗚聲。

但盡管車道整齊

甚至通過屋頂全部展示同樣的傾斜度

避免戳到炎熱天空

來回避歇斯底里，

仍有確定的一些事物：

車庫里纏繞著油溢出的味道

一種隱隱的病，

磚頭上濺的油漆像一塊瘀傷令人吃驚，

亂七八糟的一卷中沉著的

一根塑料軟管；甚至是寬大窗戶太專注的凝視

讓我們短暫地進(jìn)入

石膏將裂的縫背后

或者下面的景觀

當(dāng)房屋傾覆時，會斜斜地

滑進(jìn)粘土海域，像現(xiàn)在

沒人注意到的冰川一樣緩慢。

這就是城市規(guī)劃師

帶著陰謀家的瘋狂面孔

散落的地方，在未經(jīng)調(diào)查的

領(lǐng)土，相互隱瞞，

每個人都在他自己私人的暴風(fēng)雪中；

他們猜測著方向，草繪

短暫的線條，線條死板如墻上

的木制邊框，在消失著的白色空氣中

在雪平淡無奇的瘋狂中

追蹤著郊區(qū)秩序的恐慌

夜晚的詩

沒什么可怕的，

它只是正變成

朝東吹的風(fēng)，只是

你的父親是雷聲

你的母親是雨水

在這個水的國家

米色的月亮像蘑菇一樣潮濕，

有淹死的樹樁和游泳的

長鳥，苔蘚在樹木的

四面生長

你的影子不是你的影子

而是你的投射，

窗簾遮住門時

你真正的父母消失了。

我們是其他人，

是帶著我們的黑暗之首

默默站在你床邊的

來自湖下面的人。

我們來用紅色羊毛，

用我們的眼淚和遙遠(yuǎn)的耳語

覆蓋你。

你在雨的手臂中搖晃

你睡眠的寒冷方舟，

而我們等待你的夜晚

爸爸和媽媽，

用我們寒冷的手和已死的手電筒，

知道我們只是

一支蠟燭拋出的

搖擺不定的影子，在二十年后

你會聽到的回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