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艷麗
我去省城開會,意外見到一個多年未曾謀面的大學(xué)同學(xué) 。會面的地方是一家西餐廳,我們吃得少,聊得多。聽得出,他很得意。他是一所“211”院校最年輕的碩士生導(dǎo)師、中層領(lǐng)導(dǎo),在省城有一套大房子和一輛名牌汽車,還整天受邀打著“飛的”到全國各地開講座。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坦白講了我在小城里的家長里短和心情狀態(tài)。孰料,我平靜淡然的生活竟然讓他羨慕起來。臨分手,他說,他喜歡讓我保持青春活力的欒川。
后來的聯(lián)系中,他時不時說要來,然而,這邊剛說完,那邊又繼續(xù)奔波在繁忙的功利仕途上。夏日的一天,我給他發(fā)了一個“欒川高速免費20天”的鏈接,并調(diào)侃道:“欒川向李教授發(fā)出邀約,敬請笑納!”結(jié)果他秒回:“我會安排好手頭事務(wù),盡快去!”我以為這不過是他又一次的戲言。
一周后,一天上午九點半,我收到了他一張欒川高速下站口的照片。見面后,他難以掩飾內(nèi)心的激動,說自己昨晚一直忙到快凌晨三點,只為赴一場與欒川的約會。他像獲得了一個學(xué)術(shù)大獎,興奮得輾轉(zhuǎn)反側(cè),天不亮就驅(qū)車來了。
我陪著他登上了老君山。不疾不徐的三公里路讓他頭上直冒汗。面對我的戲謔,他不好意思地對曰:“廉頗老矣。”他還找了一堆理由:省城戶外不適合運動啦,工作忙沒空健身啦……
前方就是老君瀑,他忙加快步伐,臃腫的身體此刻變得矯健了。只見他翻過一塊大石頭,在淺灘的幾塊石頭上騰挪,幾步就跳到瀑布下面、深潭旁邊狹小的沙石地上。他像個剛剛獲取自由的囚徒,展開雙臂,仰面朝天長嘯一聲,任流水沖刷著身體。頭發(fā)濕了,臉和衣服也濕了,這有什么關(guān)系?他旁若無人,大聲吟誦著“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的詩句,狂放得讓我驚訝。
我們繼續(xù)拾級而上,終于看到一條閃著亮光的白練從一百多米的崖頂?shù)?。山石參差,百般阻擋,但它不管不顧,摔落潭底。他問我瀑布的源頭在哪,我說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明白自己要去向何方。
從山上下來,暮色已然降臨,然而,我看得出,他的步履變得從容,神態(tài)也松弛了下來。第二天他說,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體驗過三伏天蓋被子睡覺的感覺了,長年累月拼搏的他從來沒有一個夜晚能睡得那么舒服和坦然。頭頂著夜空,像頂著一汪湖水,星星那么多,那么亮;柳月如眉,那么皎潔可人;山風(fēng)徐徐,樹葉緩緩。這樣的夜,帶他回到了兒時母親的懷抱,一顆時常顛簸的心也漸漸安靜,變得溫暖。他幼年喪母,這是他隱藏在內(nèi)心的痛,他不愿碰觸。然而,在欒川的山里,他做了一個很久很久想做而不愿做的夢。
我知道,欒川這方水土已經(jīng)喚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