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 櫓
一塊小碎石絆住了她, 確切地說, 是絆住了她的電動三輪車,三輪車趔趄了一下, 她趔趄了一下。 車停下來。 其實只是一塊小碎石啊, 力量是微小的, 只要稍稍加點馬力, 車子就過了。 但她, 也許是真的沒有力量了。 她停在馬路上, 停在猛烈的陽光里, 神情有些木訥。
已經(jīng)不記得這是多少次載著老公去醫(yī)院搞透析了。 日子真是快啊, 似乎三輪車上的坐墊都換過好幾回了, 顏色從綠色又換到綠色。 她說: 綠顏色在十字路口表示可以通行。 她希望老公的病也是一路綠燈,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們在來來回回的熟悉的路上還開著玩笑, 她說, 老公的專列只能由她駕駛, 她是他的專職司機, 也是他的終生護理。
老公好一點的時候, 她會把三輪車開到公園的旁邊, 扶著他,去長長的木椅上曬太陽。 那時花開得正好, 各色的花, 各色的香味, 齊齊圍攏著他們, 蜜蜂也停歇一會, 蜻蜓也停歇一會, 仰頭的時候, 城市的鴿子排著隊, 經(jīng)過他們的頭頂, 鴿哨清亮, 在一朵白云上翻滾。 她就會輕輕唱起80 年代的歌, 那時候, 他們相愛、 結(jié)婚, 雖然一直沒有孩子, 但他們一直相濡以沫, 下崗后做點小本生意, 夫唱婦隨, 其樂融融。
病來得猝不及防。 他突然就臥床不起了。 生命像隨時會消失,他一度曾極端激烈, 尋死覓活。 但妻子, 用手摸他的額頭, 按住他的額頭。 像輸入能量一樣, 輸入生活的勇氣。 她的話不多, 眼睛里是倔強的光。 她把光給他。 她把命給他。 他懂。 他便安靜地配合治療, 配合她。
烏云覆蓋。 烏云大面積翻滾而來。 他的情況變得撲朔迷離,通宵通宵地不能入睡。 她驚醒, 坐起, 偏偏欲倒, 在閃電的鏡子里照見自己的無奈。 他們都很無奈。 壞天氣使人無奈。
然而, 必須要有人撐住。 一方天撐住了, 另一方才有曙光,才能迎接下一輪的日出, 那是希望, 是綠燈。
終于, 她手上使足了勁, 重新發(fā)動了三輪車, 她叮囑老公半躺穩(wěn)當(dāng), 她把眼睛里倔強的光遞給他。 輪子壓過小碎石, 陽光追著他們, 陽光也是不肯停下的。 這人世間, 總有好心的陽光不放棄, 不拋棄。 前方, 綠燈在閃爍。
她。 他們。 萬物中相愛的人, 即便艱辛, 也緊緊拽著自己的命運。
在城市立腳, 需要一顆堅強的心。
老劉有兩個孩子, 一個讀大學(xué), 一個正上高中。 老家在山西,他在北京。
時勢運氣, 他的物流站應(yīng)運而生, 起價低, 發(fā)貨的人也多。他總為顧客想得多, 包裝緊一點、 扎實一點, 甚至, 在結(jié)算款項的時候, 也能多為他人著想。
他的口頭禪是: 大家都不容易。
口口相傳。 顧客大多是回頭客, 新發(fā)展的也定是回頭客們帶動的, 大家義務(wù)宣傳他的物流站, 像宣傳一個新時代的窗口。
他起早貪黑, 看, 稱, 捆, 打包, 發(fā)包, 填單子, 物流站的貨車穿梭在街道、 鄉(xiāng)村、 小區(qū), 一派繁榮熱鬧的樣子。
晚上, 幾個大男人租住在物流站的一間小小房子里, 這些人,都從山西老家來。 說同一種方言, 吃同一種雜糧, 累了, 總是睡得沉, 給親人的問候, 都在夢里說過很多遍。 白天太忙了, 拿起手機的時間并不多。
老劉每天卻有雷打不動的兩個必須:
一是必須給年事已高的父母報平安, 哪怕只發(fā)一個笑臉;
二是必須給在老家陪讀的妻子報平安, 發(fā)一個運貨的單子,再補發(fā)一個 “擁抱” 的圖標(biāo)。 那意思是: 太忙了, 請多體諒。 妻子每每會回他一個擁抱, 還會附贈三枝花。 唯一一句回復(fù)是: 雙親都好。 孩子們很聽話。
他哈哈笑, 滿足又幸福。
后來, 他租下遠郊的一個農(nóng)家院落。 地址是偏遠了些, 有些顧客會流失。 但生逢盛世, 更加努力, 是每個人的不二選擇。
等安頓好疲憊的身體, 他給孩子的母親報平安。 也給自己高齡的父母報平安。 也只有這一刻, 他覺得家人是抱成團的, 再辛苦, 也心甘情愿, 也甜蜜。
——摸爬滾打, 熱愛生活。
物流站老劉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