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 木
輕叩老宅的門環(huán),銹蝕的鐵,老朽的木。時光如屑,跌倒在凹凸而又堅硬的地面,摔得那般徹底。我仿佛聽到了聲音,厚重得壓不住心跳,也熨不平心口凹凸的傷。腳步走過的印跡,就像老檐口的蛛網(wǎng),密匝匝的,無法測量。
我的心啊,濕漉漉的,倔強地撥開迷蒙的竹影,卻猜不透那綽約的姿影在殘壁上投射的偈語,以及楣柱上慘淡的畫圖。
我的心吶,像是一個無底的窟窿,紫紅的血在肆意流淌。
青青的屋瓴上,孤獨的風來回翻滾,在光影里勾勒著一個又一個名字,麻麻密密的字趴伏在老宅的額頭上,細數(shù)她岑寂的褶痕。
老宅躺臥在老村,老村倚靠著石山,從日出到日落,從日落到星辰,亙古千年、萬年……不論沉睡還是蘇醒,千年的瞬間,是生與死的悱惻和纏綿。
就連那不知名的鳥兒,也停在老村的枝頭,倔強地張開疲憊的眼,打量著一個個從老宅里進出的人。
他們背著手走出去,又返回來,從村頭走到村尾,又從村尾走到村頭……坐在石墩或泥坎上,掏出懷揣的煙斗,捻一袋旱煙,吐一泡唾沫,喝一口濃茶,扯幾句家常,吐出的煙圈,把日子捎給清風或明月,悠然地打著轉(zhuǎn)兒,飄散……
即使某一天鳥群消失不見了,也仍會在我無眠的夜里,撕扯著喉嚨哀啼,無止無盡。
沒有雪的概念。
當雪來臨時,在我的眼睛里,雪被讀作“好看”,有別于他物的東西,或許是花,或許是白色。
沒有冷的概念。
當雪紛飛時,在我通紅的手掌里,雪一粒粒地,堆砌成一個個城堡故事,城堡里住滿了神仙。
也住著雪人,裝扮成像阿爸阿媽一樣的模樣,有鼻子,有眼,有嘴巴。
或許還要給他穿上自己心愛的衣服。
甚至靠近他,對著他的小眼睛,咿咿呀呀說會兒話!
恰如其分地幻想著,任冷風吹過,朝著雪兒呵口氣,弄得雪花嬌羞,鼻尖癢癢的,咯咯地笑起來。
就是不愿呆在屋里。跑在雪中才好啊,即使跌倒,也不覺得疼痛,好像神仙抱我在懷里。
但絲絲暖光弄疼了雪人。我委屈地看著他融化,手心里晶瑩如雪的淚珠,有我的,也有他的,在不停地滑落。
冬暖了。
火塘里的灰燼慢慢散去它的熱、它的暖。反復咀嚼的童話,一粒粒醒著,浸滿了香。雪浸染的風,觸痛冰凌的寒骨,在青瓦廊檐,滴答作響。
屋檐下懸掛的犁鏵,帶著銹色,粘了一身的蛛網(wǎng)。蛛兒微微欠了欠肢體和頭顱,穩(wěn)坐中軍帳。檐廊下,小小的我,拖著鼻涕,無憂無慮。
阿爸阿媽從堂屋走出,身形稍顯遲鈍。躬耕的鞭影劈開凍土,沉睡的大地蘇醒了。
牛鈴清越。
阿爸的吆喝,在山間回響。
蚯蚓蜷曲。車轍間,松軟的雪泥撓癢了牛兒的足踝。
牛鈴在凹凸的壕溝里清越地傳開,把酣眠的種子叫醒。
我看見泥花一朵、兩朵、三朵……不斷地從牛蹄間冒出來,艷艷的,弄疼我的眼睛!
就是那片荒地。
我跪在草間,撥弄一片片濃濃的綠,嘴角口水滴落,在太陽下,發(fā)著光,亮晶晶的,像露珠。
側(cè)旁是玉米地,玉米攢著勁兒地拔高。
阿媽總是把我放在這片綠色里,把鋤頭杵在綠地,擦凈汗珠,用指甲剪斷白絨絨的葉片,輕輕放在口袋里,上面還掛滿了我滴落的“露珠”咧。
阿媽用潔凈的手,把洗凈的白蒿點綴在蒸好的玉米面上,如此勻稱自然,仿佛水墨畫一般,而阿媽就是高明的畫者。她揮舞著調(diào)色板,讓長得不起眼,甚至人們根本就看不上眼的凡物啊,散發(fā)著自然而飽滿的清香,滿足了我童年對食物的所有美的渴盼。
珍存多年的味道,就像神話。
回味永遠伴著念想。母親依然忙碌著,偶爾笑著回頭看看,仿佛也只是想從我們沾香的嘴唇上,分享孩子品嘗美食時的那種單純的愜意與快樂。
白色或金黃綻放的如花小吃,噴涌著愛意,如炊煙,在某個時刻,繞心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