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目珍
薄暮。 山中煮水。
老黿跳出黃昏, 成為世外真正的高人。
這山中的景色, 并非來自于夢幻。
是香草美人被現(xiàn)實擊碎, 暫時避入了紅塵。
你要相信, 在山中, 依然有車馬輻輳。
滾滾華蓋, 抖動著五千年整理好了的譜系云。
貞節(jié)無用。 貞節(jié)無用。
貞節(jié)敗下陣來。 它卑微, 而又謙恭。
只有素樸之人和素樸的王者, 才會一直在山中尋找自己的墓志銘。
在那里, 鳥聲沉睡。 野草與溝壑布滿了深邃。
我知道, 總有一些失勢者, 會落草山中。
像往常一樣, 他們隱姓埋名。
路, 其實就是要走到無人處。
到那時, 只剩下一片空虛的內(nèi)心, 用來盛納萬境。
無論向何處擴散, 被籠罩中的生長都逃脫不了式微的可能。
為此, 從肅殺的悲涼中掩飾住“焜黃華葉衰”, 就顯得并不重要。
由誰來接引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 我們應該摒棄掉歧路的干擾, 換回一份隱忍的閑情。
當然, 最好連隱忍也舍去。
獨自醒著。
然后聽風, 聽骨骼中清奇響脆之音。
然后敞開胸懷。 敞開抵抗的視野, 讓仇恨進來, 讓敵意進來,讓亂我心者進來。
然后化干戈為玉帛。
然后將一曲《將進酒》, 試著向古人吟哦, 打通詩與酒的脈絡。
然后孤獨。 花間煮影。
然后從水中逝去, 完成下落不明的使命。
那些年, 長安的任何一個春天都可能構成一段相當煎熬的猜測。
而無法祛除和替代的, 是內(nèi)心已經(jīng)上癮的焦慮。
于是, 當齷齪的際遇再一次來臨。
你又將回到野游者的身份, 開始尋覓人跡罕至的古寺。
把殘酷的盛夏當成療傷的秘籍。
不遠千里而來。 何必曰利?
當暮色四合, 撕裂的內(nèi)心如何才能邁過俗世仄狹的門檻。
高軒過, 高軒過。
看起來多么像一場諷刺的抒情。
然而, 在名利也瘋狂的深山, 行卷幾番更換? 長安多少風雨?
“人生天地間, 忽如遠行客。”
在花間徘徊或者踟躕, 不如在花間斟上一壺老酒, 細細地盤問老友, 為何竟一夜之間白了頭。
我們與白駒的關系如此密切。
即使倒退三十年, 也還是會深入到同一條河流。
不必假裝得過于清高。
聊為弦歌并無什么不可, 而措置三徑之資也不必出于真心。
五柳先生豈是那么容易攀附的么?
退藏于密, 更多的時候只是一種戲劇化的哲學。
從某個傍晚開始, 懷古便成為一種習慣。
山雨欲來風滿樓, 最好是出現(xiàn)在盛夏的當頭, 并且借水而居。
如此以來, 那以水為鏡的隱喻也將變得更加豐滿。
要等湖上的風光得以敞開, 必須要置身暗中許久。
然而, 美麗的畫舫中卻陡然增添了許多饑腸轆轆的冥想者。
而黑云翻墨, 卻也預示了前景似乎并不渺然。
對于這一冥想中的歷史, 是戳穿還是考證, 早已無從知曉。
不過, 你可以想象, 那令人狐疑的眺望最終會是一種怎樣的結局。
沉迷于歷史的奇境不能自拔, 我已經(jīng)顯得非常陌生。
但我始終相信, 白駒過隙仍然是懷古最美妙的修辭。
經(jīng)行于暮色深處。
偶然相逢中遇見的噓寒問暖, 并不能帶來實質性的慰安。 相反, 它構成對人世的厭倦。
從什么樣的事物中見出本來的面目, 也就意味著將遺棄這一種事物。
這是本能的妒忌。
從此, 也變得更加孤獨。
獨處之時, 你還能談論些什么呢?
無非是陷入萬物之軀, 與即將逝去者一起商榷如何在枝頭起死回生。
就如飛鳥永遠都不可能斷絕濈然的處境, 生死如何被篡改?
隱微之事難以澄清。
不過, 或許總有情投意合者, 可以千歲交志。
那泠泠的七弦之上, 松風帶著寒氣。
而最可笑的下場是, 忽然生出了被識破的心理, 讓遁跡換算為逃逸。
從此, 悲戚諱莫如深。
秋天的蠕動關聯(lián)著雨水, 果實所剩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