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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寓言的力量
      ——簡評潘志遠散文詩組章《昆蟲世家》

      2020-11-22 22:14:12張作梗
      散文詩 2020年21期
      關(guān)鍵詞:豆娘昆蟲記志遠

      ◎張作梗

      好的藝術(shù)品,無論對于創(chuàng)作者本人,還是接受者來說,都是一次對感覺的歸認和清洗。不可能有超越“感覺”的作品,更不可能有“沒有感覺”的藝術(shù)品。閱讀潘志遠的這組散文詩,總是使我回想起少年時在鄉(xiāng)村讀法布爾《昆蟲記》的情景。 “清墟屯”在當時還是一個非常偏僻、原始的小村落,到處都是濕地、樹林和植被披覆的坡地。一放學(xué),《昆蟲記》就像一個隱秘的導(dǎo)游,將我引領(lǐng)到闊大的野外去……那個時候,結(jié)識昆蟲的途徑既多又簡便,隨意推開一扇草叢的門,便會有成群的螞蚱、蟈蟈或五彩斑斕的瓢蟲,出來歡迎。

      然而,像潘志遠的《天牛:牛在不?!?《蝗蟲:擁有人類一樣的習(xí)性》這類打破或者說顛覆了我們傳統(tǒng)認知的作品,還是令我既成的“感覺”措手不及,有如將人突然牽引到了一個從未去過的(大自然的)秘密“所在”。天牛、蝗蟲,誰不熟悉呢?然而,當你讀到“何況你是天牛,從天而降,某些特征可以淡化,可以蛻變;何況你長著翅膀,能夠輕松飛翔,讓所有耕地之牛望塵莫及” (《天牛:牛在不?!罚换蛘摺叭壕?,擁有人類一樣的習(xí)性。長距離遷徙,為生計所迫,與人爭食,也無可厚非”(《蝗蟲:擁有人類一樣的習(xí)性》)等等如此意味深長的句子,你怎么能不停下來,重新審視早年我們所結(jié)識的天牛和蝗蟲呢?

      藝術(shù)強大的生命力在于它的“獨創(chuàng)性”。散文詩作為一種新生的藝術(shù)品類,在其漫漫的探索之路上,更需要詩人以獨異的“發(fā)現(xiàn)”和刷新人們閱讀視野的“獨特文本”,來為它的成長布施“陽光和雨露”。從這一層面上來講,尤根里斯的“任何沒有獨創(chuàng)性的東西就是剽竊”這句話,對于我們所有散文詩作者來說,都一樣有著振聾發(fā)聵的警示作用。就我所知,潘志遠是一個長期躬耕于“散文詩園地”的詩人,也曾經(jīng)寫出過不少優(yōu)秀的作品;但在這組新作中,他并沒有因襲或重復(fù)已有的“寫作路徑(和路數(shù))”,而是在令人敬佩的頑強掘進姿勢中,對“約定俗成”的各種“昆蟲”,執(zhí)意探尋并打撈它們被人忽略或為時間所遮蔽的異類生存境遇。這種努力因為部分地觸到了傳統(tǒng)認知的“空白地帶”,而有了諸多“寓言”般的力量。也就是說,當這些新奇的“發(fā)現(xiàn)”賦予了文本以足夠多的“言外之意”,它們就會溢出“文本”,使之獲得更為持久、強烈的藝術(shù)感染力。

      “彼此碰碰頭,便有了新的舉措。/一個偉大的發(fā)現(xiàn),一個偉大的計劃,在一瞬間達成。多年后,當大樹訇然倒地,那是它們隱忍力量的必然結(jié)果,也是它們驚天動地的歡呼” (《螞蟻:隱忍力量的楷?!罚@段文字字字寫螞蟻,但字字又不僅僅寫螞蟻,它里面所指涉的,或者說隱喻的,是一個雷霆般樸素的真理;而在《蛛網(wǎng):一網(wǎng)風(fēng)雨,一網(wǎng)星光》里,一段幾乎削鐵如泥的文字,則讓我們陷入到早已遠去的一段青春心境中——“坐等是一種悠閑,也是一種勞累。漫長的等待,是一種苦;此苦到蜘蛛這里,差不多已登峰造極”;尤其是“一座寶塔,踟躕在前行的路途。一只陀螺,自己鞭笞自己旋轉(zhuǎn)。/一個圓錐,測量自己的體積,也衡量世界萬物,產(chǎn)生懸殊的對比。一個球,一場自己和自己的賽事,從生到死” (《蝸牛:踟躇在前行的路途》)這節(jié)近乎冷描摹的詩句,非有獨到而深刻的發(fā)現(xiàn),不能有如此“提綱挈領(lǐng)”的把握事物本質(zhì)的能力,它們是靜物素描,也是我們每一個人的“自畫像”。

      在我看來,潘志遠的這些言近旨遠的散文詩,非但遠遠超越了籠罩于當下散文詩詩壇的那些輕描淡寫的“寫景抒情”之作,而且是對固化的傳統(tǒng)“哲理散文詩”的一種反動。沒錯,從文本的內(nèi)質(zhì)上考量,他的這輯散文詩組章,可以歸并到“哲理詩”范疇,但因為行文的灑脫,以及文字散發(fā)出的氤氳“氛圍”和天馬行空般的想象力所催生的詩性意境,它已獨自開辟了一種全新的散文詩寫作模式——亦即,在對事物的“點”的冥想中,依托事物固有之“面”的反向步量,探究事物存在的多維(生活)方式,以期在與其他事物的勾連和對比中,找到獨屬于“這一個” (事物)的位置和它生生不息的奧秘。

      其實,這種開放的關(guān)照事物的方式也是一種對于“心靈物象”的反觀——在現(xiàn)代詩中,詩人們早已屢試不爽,而且成果不菲。當我在《螢火蟲:賦予光嶄新的功能》里讀到“屬火,但不具備火的特性:不能取暖,也不能加工食物。/屬光,但不用于照明。/警戒、恫嚇、誘引……賦予光嶄新的功能”這樣極富洞見的句子,我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里爾克的《豹》和史蒂文斯的《觀察黑鳥的十三種方式》,它們里面的玄想幾乎具有相同的切入事物中心的力量;還有“……當謎底最終被揭開,再看土蜂,它的細腰,不再是美的象征,而是惡的彰顯” (《螟蛉:成就了蜾蠃的大義》),以及“生性孤僻,為愛而戰(zhàn),咬斗是為自己;但更多的爭斗來自某些人的挑撥……” (《蟋蟀:更多的爭斗來自某些人的挑撥》)……當我們讀到這些句子,我們不會被其表象的“所指”蒙蔽眼睛,而是會深入到詞語影射的“能指”背后,去反思人類的一次次愚行和不義。

      當然,在這輯散文詩中,并不都是這樣冷峻、嚴肅、思辨味極濃的作品。厚重之感并不都是以“鐵”構(gòu)成,“棉花”一旦沾染了水,一樣使人提之不起。我欣喜地讀到了像《豆娘:越叫越心生愛憐》這樣溫柔、感性而又枝葉搖曳的詩作。一段“瘦小,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將她們吹走。/可事實上,風(fēng)吹來吹去,將自己吹得無影無蹤了,豆娘還棲息在草尖,翅膀疊斂在背上,那么靜,那么穩(wěn)”的文字,讓我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那段捧讀《昆蟲記》的時光。只是,時間之風(fēng)已將“清墟屯”吹得無影無蹤,要尋找到早年的“豆娘”,已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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