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立新

往柳屯的回家路不長，可于娟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到老磨盤那兒。

風把四野枯草吹得呼呼響，于娟看看老磨盤，酸酸地說，咱倆一樣，遭遺棄的下場！于是，索性躺到磨盤上聽風聲。

咋回家？讓七大姑八大姨知道自己未婚墮胎，又讓人家給甩了，還不笑掉大牙？一輩子清白做人的娘，還不跟自己磕慘死？

遠處，千年的昭蘇臺河靜靜淌著，于娟今天才覺河水很柔很美，她想往河里走，又遲疑著站不起身。

誰呀？大冷天的，倒石磨上，涼吶！

一句沙啞聲音傳來，于娟趕緊抹了把淚水。眼前是一張男人的黑紅臉，她端詳了一下，是你？

男人是于娟小學同學德林，于娟整了整衣裳，撲拉下頭發(fā)，哧愣從石磨上站起來。

德林，你咋在這兒？她蔫著聲問。

唉，別提了，你是知道的，自打孩子媽跟人跑了，我當?shù)之斈锇?，這不，剛給閨女買藥回來，老遠見著石磨上躺個大活人，以為咋的了呢，哪成想是你。德林憨笑著說，回去不？咱倆一道兒。

德林中等個兒，不胖不瘦，左眼角有塊疤。那是他小時淘氣，樹枝扎的。困境中的于娟忽覺那疤很親切，點點頭，跟上了德林的腳步，把遠處汩汩淌的昭蘇臺河拋到了九霄云外。

傍晚時刻，夕陽照著他們回村的背影，像一對戀人。

后來，德林和于娟住到一塊兒了。重討到女人的德林很能干，租車從鎮(zhèn)上往縣城拉煤，來來回回能吃苦，于娟則在家做起了賢妻良母。

一天晚上，德林灰頭煤臉剛進門，于娟就把一條熱毛巾拋過來，咋回的這么晚？

車壞了，送去修，搭朋友車回來的，朋友去買彩票，我也順便買了一張。德林說完把彩票遞到于娟手里。于娟把淡粉的彩票在手心搓了搓，心馳神往地說，我咋感覺咱要發(fā)財呢？

發(fā)啥財呀？咱一個推煤的。德林笑笑說。

這不就是財么！于娟笑嘻嘻舉起那張彩票，在德林眼前調皮地晃了兩下。

那得多大雨點落咱身上？德林撇了撇嘴。

第二天，日子還是那日子，早飯還是那早飯，可等德林吃完飯走后，于娟就把德林女兒小玲托付給鄰居，自己來到了鎮(zhèn)上。

找到鎮(zhèn)上彩票站，于娟避開店主的熱情笑臉，直接往墻上中獎號碼盤盯了過去，她一個數(shù)字一個數(shù)字對完，心狂跳不止，因那組中獎號和她手里的彩票號一樣！她奔向煤場，可煤場老板說，德林早上推媒時，被翻斗車壓了腳，送醫(yī)院了，正聯(lián)系他家人呢。

于娟剛要說自己就是他家人，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和德林還沒登記。

和德林還沒登記，我咋能是他媳婦？

回家？娘也不是我親娘啊，我是她撿來的……

于娟的腳步慢了，她又踅回了彩票站。

那天，于娟沒回家，也沒去醫(yī)院。

過了幾天，有人說于娟領上大獎，坐火車跑了。有人把消息告訴德林時，德林正躺醫(yī)院床上治傷。

五年后，一個眼角有疤，走道一瘸一拐的瘦男人在省城豪華美容院門口徘徊，服務員叫來保安，男人臉上立即堆出笑，說要見見這家美容院老板，保安被磨得沒法子，叫來了保安隊長，隊長禁不住他哀求，請出了妖嬈多姿，臉上掛著笑的女人。女人仔細打量眼前男人后，笑立刻僵了，男人是德林！

女人后退時一個趔趄沒站穩(wěn)，摔倒了，摔倒時兩膝著地。

于娟，你心咋這么狠。德林一瘸一拐上前說。

我，我……

你就是不念我遭車禍，還不念養(yǎng)你的娘？

我娘，她咋樣了？

能咋樣？她哭出了?。?/p>

是我給她送的終！德林激動起來，我來找你，不是和你分錢，是來告訴你，你娘臨死也不信，你拿大獎遠走高飛了！她省吃儉用給你留了五千元，還有她的房子，她托我交到你手上。德林悲聲說完，扔下一個花布包，一瘸一拐轉身走了。

于娟匍匐向前，拿起了花布包，包里卷著一沓搓揉得厲害的百元紙鈔，還有一個綠蝴蝶結。

娘說過，當年，她在昭蘇臺河邊上撿于娟時，于娟手腕上就系著這個蝴蝶結。娘說，好好留著，將來拿它找你親爹媽?？扇缃裼诰耆鄽q了，也沒找到親爹媽。

秋日下午，于娟沿著柳屯蒼黃土路回家了，推開木門，院內鋪了一層落葉。人去屋空，難掩荒涼。她來到她和德林的家，哪成想大門緊閉，枯草飄搖。鄰居把她領到后山，那里有座新墳，墳上的青草寸把長，說里邊埋著德林。

鄰居說，當年有人知道你落腳省城，都慫恿德林報警，可德林說你能回來，說你不稀罕他，還不稀罕自己娘嗎？可沒等到你回來，你娘就過世了，德林也得了肝癌，發(fā)現(xiàn)就是晚期，他就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去找你……

第二天，清早的風很硬，扎得于娟的臉很疼。她到德林二姐家領回了小玲，說她要把小玲當成親閨女，扶養(yǎng)她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