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慶
程叔和程嬸年過半百,忽然過起了牛郎織女的生活。
程叔呆在鄉(xiāng)下,程嬸去了城里。
這就好像一張紙撕成了兩半,彼此一下子失去了另一半,兩個人都覺得這生活忽然間變得不完整了。
程嬸去城里兒子家照料剛滿月的孫子,程叔不能一起去,鄉(xiāng)下還有十幾坰地需要料理,家里還有一輛農(nóng)用機車和十多頭牛,而且,程叔還有年邁的老爹需要照顧。
程嬸這一走,程叔明顯感覺到肩上的擔(dān)子一下子加重了,給地施肥,給牛添料,料理老父親的起居,每天,程叔老早就起來,很晚才睡下。
其實程叔最難過的時間,是晚上,身邊沒程嬸陪伴,程叔心里感覺到空嘮嘮的,不是個滋味。以前程嬸在家的時候,程叔睡得香甜,而如今,程叔晚上睡得極不踏實。程嬸在城里,也是一樣地忙碌,給孫子洗介子,喂奶粉,哄孫子睡覺,晚上還給兒子兒媳做晚飯,程嬸覺得,比鄉(xiāng)下的生活累多了。
其實最讓程嬸難捱的,是忽然間失去了程叔這個有力的肩膀,程嬸沒事就叨咕,這老東西,在我身邊幫幫我多好。
一晃,程嬸來城里兩個多月了,心里惦念程叔,口里還不好意思直說,就打電話給程叔,啥時候來城里,把我的短袖衫拿來幾件,城里的天熱死了。
程叔心里也一直想著程嬸,便和程嬸說,正好要到城里給爹買點藥,再給地買點肥,順便就把你那幾件短袖衫捎去。
第二天,天還蒙蒙亮,程叔就起了床,摸著黑給牛添了一遍料,天見點亮了,又把農(nóng)用機車的缺的件安上了。忙完了外面的,程叔又返回屋生火做飯,把老爹的一日三餐都準(zhǔn)備出來了。
去城里的車是八點的。
和老爹交代幾句,又屋前屋后的巡視了一圈,程叔便去村頭候車了,人還沒啟程,程叔的心好像安上了車輪子,飛到了程嬸的城里。
去城里的車的車輪子轉(zhuǎn)的不慢,程叔卻感覺像駕著自己的牛車在趕路,三個鐘頭的路,晃晃悠悠的,程叔一路一點瞌睡都沒有。
車是準(zhǔn)點,十一點到了城里。
程叔從車上一下來,就開始連跑帶顛的,腳下好似生了風(fēng)火輪。
程叔心明鏡似的,車下午兩點往回返,也就是說,他要當(dāng)天來當(dāng)天回,只給他三個小時在城里暫留的時間。
先去化肥店買農(nóng)肥,再去藥店給老爹買藥。這城里的路可不比鄉(xiāng)下的路,鄉(xiāng)下的路要拐幾個彎,路有多遠(yuǎn),哪有坑坑坎坎,都在程叔心里擺著呢,這城里的路,好像是就愿和人捉迷藏,越走越讓人糊涂。
程叔一路走一路打聽,費了一些腳力和口舌,好不容易買完了農(nóng)肥和藥。程叔一看表,已經(jīng)是中午十二點了,就要急急地向兒子家趕。
剛走幾步,程叔就停了下來,想著小孫子幾個月了,小手都能抓住東西了,玩具應(yīng)該能玩了,得給他買幾個玩具,對,買幾個男孩子的玩具。
程叔又開始打聽玩具店,路過的人都驚詫地回視,一個鄉(xiāng)下人,面帶焦急,腳底生風(fēng),飛也似的穿梭于人群之中……
買過玩具,程叔一低頭看了下表,汗一霎時就下來了,一點整,就是說,只剩下一個小時了。他急急地叫了輛出租車,直奔兒子家……
程叔拎著大包小裹的上了樓,兒子家的門虛掩著——程嬸從十一點開始便打開了門。而一點二十分,程嬸才等到了程叔。
程嬸沒有嗔怪程叔這么久才到,倆人能見到一面,程嬸心里覺得,挺好了,挺好了。
可是,刨去往汽車站趕的二十分鐘,屬于他們的,只有二十分鐘的時間了……
與其是說來相聚,不如說是來道別。
程嬸準(zhǔn)備好了一桌子的飯菜,糖醋排骨,宮保雞丁……都是程叔喜歡吃的,程叔擺擺手,沒時間吃了!
程叔進(jìn)屋后先抱起孫子,用嘴親了親孫子,又拿著玩具逗起了孫子,程嬸在一旁抿著嘴看。
逗了一會孫子,程叔好像想起了什么,抬起頭,對程嬸說,要經(jīng)常勸勸兒子安心工作……
程嬸說,嗯,你放心,我總勸他,你回去后,試一試我給爹弄的老寒腿的偏方……
倆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墻上的鐘的秒針在不停地轉(zhuǎn)著。
程叔和程嬸掃了一眼墻上的鐘,不禁同時啞了聲。
一點四十分。
程叔和程嬸彼此看著對方,嘴翕動,卻沒了聲音。
過了片刻,程叔小聲說,走了,該候車去了。
程叔把孫子遞到程嬸手里,不看程嬸,低著頭往出走,他感到了自己身子在顫,幾乎是同時,他感覺到了,程嬸的手在抖……
程叔在五點到了家,剛進(jìn)屋,就接到了程嬸的電話,程嬸電話里說,兒子兒媳回來一說,我才知道,原來今天是七夕啊,你來的挺巧呢!
程叔電話里玩笑著說,我說呢,我說呢,怎么看不到喜鵲了呢!原來都到天上給牛郎織女搭橋去了!
說著,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都感到淚撲簌簌地往自己身上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