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廷旺/文 金 玉/圖
它好奇地看著灰騍馬,灰騍馬漸漸遠去。它會意了,眨動著黑白的眸子,平伸著頭,深深呼吸一口,做足了準備動作,邁開柔軟、纖細的前肢。
灰騍馬停下,回望著它?;因S馬的眼神和舉動大大鼓舞了它。它抬起頭,猛地向前跨出一大步——它做出更像奔跑的姿勢。
馬駒出生幾個小時后就能行走。
灰騍馬走得異常緩慢。它一邊跟在灰騍馬身后,一邊觀望著四周,一只蝴蝶闖入它的視線。在這缺少色彩的荒漠中難得一見蝴蝶,更何況是一只身上至少擁有白、黃、黑色的彩蝶呢!它駐足觀望。彩蝶深懂得它心思,在它面前翩翩起舞。它有意接近彩蝶,悄悄伸過頭,湊過鼻子——視覺一時滿足不了它的愿望,它更愿用嗅覺彌補這一不足。
彩蝶也足夠大膽,竟向它飛去,做出一個令人窒息的舉動——停在它的鼻頭上。從鼻孔里呼出強勁的氣流吹翻了彩蝶,要不就是彩蝶幡然醒悟,倉皇飛走了。它呆呆地望著遠去的彩蝶,一臉不無遺憾的樣子。如果再成長幾個月,它面部將有更為豐富的表情。
灰騍馬打出響鼻,張開嘴巴,發(fā)出召喚聲。
它收回目光,向灰騍馬走去,又有新鮮的事物闖入它的視線里。自從出生,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內(nèi),它認識了太多的事物,眼界大開,可對于眼前突然冒出來的幾簇梭梭樹,卻表現(xiàn)出難以置信的好感。
在幾乎沒有任何色彩點綴,只有唯一枯黃色的荒漠里,幾簇綠意盎然的梭梭樹不僅吸引它的目光,也吸引了灰騍馬的目光。如果不是這里潛藏著危險,灰騍馬不會急著離開。
它加快速度向梭梭樹走去?,F(xiàn)在,它不僅走得越來越平穩(wěn),而且有了速度。它幾步來到梭梭樹前,小心翼翼地伸出嘴巴,謹慎地嗅聞著,聞到了有別于乳汁、陽光、空氣、清風的味道。它頻頻抽動著鼻孔,卻難以滿足胃口。它張開嘴巴,做出啃咬的舉動,在那窄窄的、堅硬的、少有水分的葉面上留下齒痕。
在那一刻,它確實用敏銳的嗅覺彌補了視覺上的不足。從此以后,它不僅用眼睛觀察這個世界,還要用嘴巴體驗這個世界。
灰騍馬再一次停下,沖它發(fā)出數(shù)聲召喚般的叫聲。隨著時間推移,灰騍馬總感覺不經(jīng)意間,危險將從天而降?;因S馬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伙伴身邊,回到馬群里。
它很不情愿地離開了梭梭樹,走出沒有多遠,眼前閃過一個模糊的身影。那身影太快了,像一股風從它眼前消失了。驚得它猛地抬起頭,邁開四蹄,準備逃跑。它實在還不具有這樣的能力,一頭倒地,掙扎半天,才站起來。
它看到附近站著一只鼠。
在這荒漠地區(qū),鼠類活動猖獗。它們對突然闖進來的異物熟視無睹,甚至敢發(fā)起襲擊。眼前這只鼠有著異常豐富的生存和逃亡經(jīng)驗,只要看看它那過于肥重的身體,就不難看出它已成精了。鼠眨動著狡黠的目光,打量著對它來說超出想象的龐然大物。鼠在捕捉到它的氣味時,就知曉了眼前這個龐然大物不具有攻擊性。鼠甚至有了不切實際的想法——把龐然大物當作美食。
草地上的確發(fā)生過類似事件,剛剛出生的羊羔被鼠活活地咬死。
鼠端腔縮脖,不可一世地打量著它。
它也打量著鼠,與剛才遇到梭梭樹相反,它表現(xiàn)得謹慎多了。它應該從那泛黃的眼珠里意識到對方十分的不友好,卻有著好奇與勇敢,走了過去。它垂下頭,打出微弱的響鼻。這是一種示威與挑釁。鼠一臉猙獰,舞動鼠拳,搶先一步進攻了。就在鼠跳起撲向它時,灰騍馬裹挾著一團塵土飄了過去。鼠只發(fā)出半聲尖叫,就倒在塵土中?;因S馬一蹄落下,擊中了鼠。
眼前升起的塵土遮擋了它的視線。
它看到的仍是精彩的世界。
發(fā)生這個小小的插曲后,灰騍馬不敢掉以輕心。它也察覺出幾分不測,一改剛才懶散的樣子,身子緊貼在灰騍馬胸前,隨著灰騍馬亦步亦趨地向荒漠外走去。
灰騍馬發(fā)出歡呼般的嘶鳴,它們成功地離開了荒漠,見到了伙伴。一路上,灰騍馬有著太多的擔心與焦慮,現(xiàn)在一切都結(jié)束了。
它平伸著頭,出神地打量著,又回頭看看身后,這是完全有別于剛才的一個世界:一碧萬頃的草地連著天邊。附近的草地上點綴著藍寶石一樣的馬蓮花。讓它更為驚異的是,有那么多的伙伴——一支偌大的馬群。
幾匹大馬看見歸來的灰騍馬,尤其是看到灰騍馬身邊的它時,紛紛向它們這里跑來,那濃密的馬鬃像旗幟一樣飄在腦后。它們的速度越來越快,身后蕩起滾滾煙塵。它不安極了,回望著灰騍馬。
灰騍馬抬起大頭,張開大嘴,打出噗噗的響鼻。
跑在前面的那匹大馬,身上裹挾著一團勁風。大馬減緩速度的那一刻,長長的馬鬃迎風飛舞,看上去就像一頭魔鬼。可怖的是,大馬竟向它伸過嘴巴,滾燙的氣息把它團團包圍了。
它一愣,身子無比靈巧,從灰騍馬的脖頸下鉆了過去。它萬萬沒有想到,眼前早已有一匹大馬恭候多時了,大嘴順勢迎了上去。那一刻,它身上潛藏的本能再一次復發(fā),無師自通地伸出嘴巴——它們就這樣相識了。它不僅記住眼前這匹大馬,也記住了馬群的氣味。
從此不管發(fā)生什么情況,哪怕是災難都難以把它們分開。終其一生,它將與馬群生活在一起。
仍有大馬源源不斷地跑來,與灰騍馬頻頻嗅聞——歡迎它們歸來,慶祝馬群增丁添口。
不知不覺,灼熱的陽光失去了溫度。一片金燦燦的余暉籠罩了草地,伙伴身上像鍍了一層蜂蜜結(jié)晶的顏色。風漸漸有了硬度,從遠處無聲地涌來。隨著風而來的是越來越濃郁的夜的顏色,就連空氣也變得濕潤了,有著絲絲涼意。
它緊緊依偎在灰騍馬身邊,略顯不適地打量著四周,金燦燦的余暉再次減弱了。天空灰暗了,只有遠處土丘后面異常的絢麗。它剛剛所熟悉的世界正被暮色掩蓋。它不安極了,身子再次貼緊灰騍馬。它無法想象出,僅僅過了半天,它還未完全熟悉這個世界時,世界的另一副面孔——夜,卻悄然降臨了。與白天相比,這副面孔顯得詭異。
馬群向灰騍馬這里運動,把它和灰騍馬團團地裹在中間,外圍是清一色的大馬。它們或是平伸著大頭,雙眼微閉;或是弓腰塌背,四肢放松,沉入酣睡;或是低垂著大頭,一副沉思狀。千百年來,馬群就是這樣入睡的,一旦危險臨近,保證它們由沉睡進入最佳的奔跑狀態(tài)。
天邊那一抹橘紅色的霞光被夜色吞噬了,連草地也滑入深沉的夜色里。
它迎來了出生后的第一個夜晚,涼意、夜色、不適,甚至淡淡的驚悚折磨著它,它不敢合上眼睛?;因S馬伸過頎長的脖頸,把它緊緊地摟在胸前。
在馬群外圍游動著多匹大馬,它們一副假寐的樣子完全能迷惑那些偷獵者。但它們始終削立的雙耳捕捉著空氣中的異常,哪怕就是有輕微的響聲滑過,也能立即清醒過來。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