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火葬自印度傳入中國便首先為僧人群體所接受,其在佛門內部的興盛離不開佛教“燒身供養(yǎng)”傳統(tǒng)和“舍利崇拜”信仰的推動,前者使僧人克服了烈焰焚身的恐懼;后者更是為這一行為賦予了神圣性,將這一行為與對佛法的追求相聯(lián)系,二者合力推動了火葬習俗在佛門的風行。同時,隨著火葬之風行,逐步在宗門內部形成完善的儀軌,最終在宋代完成了火葬儀式的定型,并直接催生出下火文這一佛教喪儀文體。
關鍵詞:燒身供養(yǎng);舍利崇拜;火葬
中土之地,火葬之習由來已久,《墨子·節(jié)葬下》稱,“有儀渠之國者,其親戚死,聚柴薪而焚之”[1],又《荀子·大略》稱“氐羌之虜也,不憂其系壘也,而憂其不焚也?!盵2]然這一習俗,彼時多為少數民族所尚。而自佛釋教東傳,受印度佛教的影響,火葬逐步成為中土佛教徒喪葬之成例。僧侶們克服烈焰焚身的恐懼,突破傳統(tǒng)孝義的觀念,于涅槃的追求中,化作如菽舍利,光耀宗門,輝映伽藍。這一成法,不僅形成了嚴格宗門規(guī)制,且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喪儀文體——下火文,并逐漸影響世俗世界,最終使火葬成為漢地喪葬風習。學者江新建《佛教與中國喪葬文化》詳細探討了佛教喪儀對漢族喪葬風習之影響,然之于佛門荼毗火葬風習之形成、演變、定式,卻鮮有論及。其他學者,或論佛門喪葬儀軌,或論佛門生死觀念,對于荼毗之法為僧侶接受之過程,則往往只是偶爾提及,只言片語,多論其來自印度,草草解釋,沒有細究。然中土佛門火葬之風習,影響深遠,其接受形成之過程,亦歷數百年。這一習俗接受之歷程,無疑與佛教中國化是同向而行的,其中佛門“燒身供養(yǎng)”,幫助僧侶克服了對烈焰的戒懼,“舍利崇拜”為僧人提供了慧光不朽的證明,生死一如的觀念,則最終促使火葬成為中土佛教徒的普遍選擇。
一、“燒身供養(yǎng)”對火葬的影響
據《梵網經》載:“見后新學菩薩有從百里千里來求大乘經律,應如法為說一切苦行,若燒身、燒臂、燒指,若不燒身、臂、指供養(yǎng)諸佛,非出家菩薩?!盵3]蓋燒身供養(yǎng),乃是通過自焚軀體之形式,供奉所信佛、菩薩的行為,是一種重要的修行?!斗ㄈA經》則載藥王菩薩“焚身供佛”的事跡也對僧人產生了影響感召:“即服諸香——栴檀、薰陸、兜樓婆、畢力迦、沈水、膠香,又飲瞻卜諸華香油,滿千二百歲已,香油涂身,于日月凈明德佛前,以天寶衣而自纏身,灌諸香油,以神通力愿而自然身,光明遍照八十億恒河沙世界” [4]。藥王菩薩燒身,而得大功德、大智慧?!盁砉B(yǎng)”正是佛教布施觀念統(tǒng)攝下的一種修行方式,屬于“法布施”的一種,是最上等層次的布施,在佛教中布施的最高境界便是奉獻自己的血肉乃至生命,其虔誠和所造功德是財物施舍和其他任何苦行方式都無法比擬的,故而藥王菩薩會說:“我雖以神力供養(yǎng)于佛,不如以身供養(yǎng)”“是名真法供養(yǎng)如來……是名第一之施,于諸施中最尊最上,以法供養(yǎng)諸如來故”[5]。
中土佛門燒身供養(yǎng)始于魏晉南北朝,不少僧侶因仰慕藥王菩薩“燒身供養(yǎng)”而紛紛效仿。后秦僧人釋法羽“常欲仰軌藥王,燒身供養(yǎng)”,并“服香屑以布纏體,誦舍身品,竟以火自燎” [6],當為僧傳中最早出現的僧侶“燒身供養(yǎng)”的記載。類似記載在《高僧傳·亡身篇》《續(xù)高僧傳·遺身篇》中屢見不鮮,如劉宋僧人釋慧紹“誦藥王本事品……誦聲未息?;鹬令~,聞唱一心,言已奄絕”[7],劉宋僧人釋僧瑜“集薪為龕,并請僧設齋,告眾辭別”[8],北周釋僧崖“每讀《法花經》,至藥王菩薩品,聞燒身供佛、焚指弘經……遂燒一指……克日燒身”[9],可見彼時的僧人“燒身供養(yǎng)”受《法華經》影響極大。雖多數僧眾選擇焚燒全身供養(yǎng),亦有僧徒選擇燃指或燃臂供養(yǎng)諸佛,若劉宋僧人釋僧慶先燃指再燒身“凈修梵行,愿求見佛,先舍三指,末誓燒身” [10];蕭梁時馮尼“燒六指供養(yǎng)”[11]。
“燒身供養(yǎng)”彼時尚不風行,教內外對此事爭議不斷,釋慧皎稱“而今殘毀形骸,壞福田相……羅漢死后,佛許燒身。而今未死便燒……至如凡夫之徒,鑒察無廣,竟不知盡壽行道,何如棄舍身命?或欲邀譽一時,或欲流名萬代。及臨火就薪,悔怖交切。彰言既廣,恥奪其操”[12],慧皎以為燒身行為勝過一切物質層面上的布施,是以愿力供養(yǎng)諸佛的無上功德,然燒身非高僧所不能為,蓋因燒身會燒死與人體共生的昆蟲,有犯殺戒之嫌,而況有些僧人燒身并非是為布施還愿,而是沽名釣譽,其身臨柴堆之際臨陣退縮,則是對燒身布施的玷污。此外,“燒身供養(yǎng)”也受世俗諸多阻礙,如釋慧益為燒身準備了兩年,食物由麻麥逐步過渡到“唯服香丸”,然宋孝武帝并不認同此種行為,“遣太宰江夏王義恭詣寺諫益……道行多方,何必殞命?幸愿三思,更就異途”[13],可見彼時“貴生惡死”的觀念在時人心中根深蒂固。北齊樊遜指斥佛門“燒身”,稱“妖妄之輩,茍求出家,藥王燔軀,波論灑血,假未能然,猶當克命”[14],以為僧眾中某些沽名釣譽之徒,效仿藥王菩薩“舍身供養(yǎng)”不過是招搖撞騙的愚民之舉。僧道度“燒身”亦受勸阻,“若身命無常,棄尸陀林,施以鳥獸,于檀度成滿,亦為善業(yè)?!盵15],梁武帝認為即便舍身也可以棄尸林中,布施給鳥獸,反對生時受烈焰灼身之苦
盡管受到重重阻礙,但魏晉之后依舊有僧人效法先賢燒身,雖數量不及魏晉,但舍身供養(yǎng)的精神卻絲毫不弱于前。隋僧釋慧云為平息戰(zhàn)亂,甘愿燃臂止戈,“且知梁運將盡,救愍兵災,乃然臂為炬,冀攘來禍”[16];唐僧釋曇義聞舍利能消除一切罪業(yè),于是燃指供養(yǎng),最終求得舍利:“聞諸舍利皆放光明,‘我等罪業(yè),一無所現,即解為懺,燒指為燈,竟夕供養(yǎng)”[17]。而宋代僧人對燒身的熱情似乎降了下來,相關事跡在僧傳中的記載遠不如前代,“燒身供養(yǎng)”進入了衰落期[18]。與火葬不同,生前的“燒身供養(yǎng)”無疑更需勇氣,然一代代高僧大德于烈焰中“舍身供佛”的事跡激勵著后輩釋子,而佛教的輪回觀念亦使僧侶克服了對烈焰的恐懼,并逐漸為后人傳誦,也為后世沙門接受火葬打下了基礎。
二、“舍利崇拜”對火葬的影響
相較于“燒身供養(yǎng)”僅在少數僧侶中流布,其時間亦不過從魏晉至唐宋,“舍利崇拜”則是更為廣泛的信仰,且流傳時間極廣,深刻影響了中土佛教的喪葬形式。“舍利”相傳是釋迦牟尼遺體火化后結成的珠狀物,質地堅硬,光彩奪目,后代稱有道高僧火化后之遺骨。
自佛法東傳后,中土的舍利崇拜逐漸興起,后世僧史中多有記載魏晉間發(fā)現舍利之事。若齊武帝時釋法獻西行求法,在于閬“獲佛牙一枝,舍利十有五粒,并經論梵夾而還” [19],又劉宋曇摩密多為弘法而請舍利,“旬有余日,遂感一枚,沖器出聲,放光滿室”[20],又有劉凝之“半年禮佛,忽見額下有紫光。揣光處得舍利二枚”[21],又“大統(tǒng)年時,西域獻佛舍利,太祖以妙弘贊著續(xù),遂送令供養(yǎng)” [22],天竺僧人佛馱耶舍帶來舍利,并“建塔于廬山東林寺北之上方”[23]。諸多有關舍利之記載,反映出舍利已經逐漸成為佛陀、佛法之代稱,在僧俗中已有廣泛信眾,并為當時統(tǒng)治者所重視,舍利崇拜也逐漸興起。
隋唐之時,崇佛風氣盛極,上至天子宰相,下至販夫走卒,篤信釋教,舍利崇拜之風盛行,甚至舉行國家層面的舍利發(fā)揮,場面恢弘,王公百姓莫不瞻仰。隋文帝崇佛,其在位期間,分別于仁壽元年、仁壽二年、仁壽四年三次頒發(fā)舍利,于天下建塔供奉。規(guī)模一次大過一次,規(guī)格一次高過一次。據《釋氏稽古略》所載其仁壽四年所頒舍利詔文,稱“如來大慈,覆護群品,咸見舍利,開導含生。朕已分布遠近,皆起靈塔,其間諸州猶有未遍,今更請大德奉送舍利各往諸州,依前造塔?!盵24],蓋其將舍利頒送各州,建塔禮拜,崇奉如來大法。唐代對舍利的狂熱更勝隋代,自唐太宗開示法門寺佛骨始,有唐一代共有七位帝王,迎奉佛骨,圍繞舍利舉行大型佛事活動。貞觀五年,太宗于法門寺開示佛骨,顯慶四年,高宗李治于開啟地宮并奉迎佛骨,長安四年,武則天于迎奉佛骨。此后,肅宗、德宗、憲宗、懿宗又先后四次供養(yǎng)佛骨,形成了“三十年一度出”[25]之定期迎奉模式,形成了一種自上而下的全民性信仰活動。當其時也,“佛骨至京,自開遠門達安福門,彩棚夾道,念佛之音震地。自開遠門達安福門,彩棚夾道,念佛之音震地。上登安福門迎禮之,迎入內道場三日,出于京城諸寺。士女云合,威儀盛飾,古無其比” [26]。彼時舍利崇拜已臻頂峰,有人甚至以為“其書本傳法,三十年一開,開則歲豐人泰”[27],將王朝氣運與之相聯(lián)系。
舍利是佛法的象征,為僧人所渴求,玄奘不遠萬里,“于西域請轉法輪像等七軀,經論六百五十七部,佛肉舍利一百五十?!?[28]。供養(yǎng)舍利,更是被僧人視為無上榮耀,神圣的崇高感甚至讓僧人在面對舍利時做出極端舉動,不惜以身體供奉舍利。釋智琮奉敕趕往法門寺迎請舍利,過了約定期限仍未求得舍利,“乃臂上安炭,就而燒香,懔厲專注,曾無異想……乃見瑞光流溢,霏霏上涌[29]”;釋元慧送佛骨去重真寺時,燃指還愿“煉左拇指,口誦法華經,其指不踰月復生如故” [30];釋法藏為了供奉佛骨而墮肝“藏以昔嘗煉指,今更墮肝,乃手擎興愿,顯示道俗。舍利于掌上騰光,洞照遐邇”[31]。諸僧不惜焚燒肉身,供養(yǎng)舍利,同時也激勵他們投身烈火,化身舍利。眾僧追隨著佛祖的腳步,生前尚且不在乎以肉體供奉舍利,更加不會在乎把死后的身軀化作舍利普度世人。因此,舍利崇拜對僧人們接受火葬有著促進作用。
三、“阇維之法”漸成定制
佛教傳入中土,處理佛教徒后事的“阇維之法”亦傳入中土。所謂闍維,蓋僧人入寂后,肉身火化之意也。起初,此種喪葬方式頗受冷遇,西晉高僧朱士行是有文獻可征的第一位選擇阇維的僧人:“士行遂終于于闐,春秋八十,依西方法阇維之”[32]。然這種行為,并不為中土大眾所接受,事實上,在最為崇佛的唐朝,燒化亡身之行為,依然是一種非法行為,據《通典》所載,“燒棺槨者,徒二年。燒尸者,徒三年”,又記“燒棺槨者,流三千里。燒尸者,絞”[33],對燒毀尸身之行為,有著嚴厲的懲戒?!短坡墒枳h》則將焚燒尸體與肢解尸體等同定罪“或故焚燒而殺,或殺時即焚燒者,文雖不載,罪與‘支解義同,皆合處斬,罪無首從”[34],可見火葬直到中唐為止并不具有合法性,既不是中土約定俗成的習俗,也不為世俗的統(tǒng)治者所認可。
自朱士行后,僧人行阇維之法者,極鮮見,若晉僧釋賢護“遺言使燒身,弟子行之”[35],釋僧生化去前,囑咐弟子“死后可為燒身”[36],唐僧釋僧璦亦囑弟子以阇維之法,燒化己身,“弟子僧義立及雉山縣尉檀信等同遵師旨,如法闍維。收其舍利,于寺建塔,勒銘于所”[37],然如此類者,多是囑咐弟子,實行燒化。高僧可洞徹生死,將火化亡軀作為人生最后的修行,普羅大眾深受“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觀念之影響,難以接受火化后身體不完整的狀態(tài)。
據僧傳記載,燒化之事至中唐而逐漸盛行,并逐漸形成定制。禪宗以為,僧人喪葬行阇維之法,當始于百丈懷海。天如惟則《凈土或問》記“至于荼毘之際,別無所為,但令維那引聲高唱南無西方極樂世界大慈大悲阿彌陀佛,如是十唱,而大眾十和,總名之曰十念也?!园僬梢詠恚菜越蛩投U僧,皆依此法。”[38]又《起信論續(xù)疏》記“荼毗之際,引聲高唱阿彌陀佛,十唱十和,贊助往生,此非凈土之指歸乎?百丈以來,皆依此法?!盵39]然此二書之著者,為元明僧,追溯荼毗之法至創(chuàng)設清規(guī)之百丈禪師,亦不過想當然耳。據陳翊《唐洪州百丈山故懷海禪師塔銘》,懷海死后“奉全身窆于西峰”[40],未行阇維之法,而其所著《禪門規(guī)式》,對僧人居住、飲食、修行進行了嚴格要求,然是書今已不存,亦無實證。較為可靠的則是唐僧釋不空臨終對弟子叮囑:“唯持一床,盡須念誦,送至郊外,依法荼毘,取灰加持,便即散卻”[41]。
“阇維之法”真正作為佛門規(guī)式中之一種,長期堅持并繼續(xù)下來,則已至北宋。宋僧釋宗賾所著《禪苑清規(guī)》詳細描述了普通僧眾身后事的處理:僧人彌留之際時,堂主將會同維那、監(jiān)院、首座、藏主、書記和知客抄錄整理其平生法語,形成語錄,并將其衣物財產等封存;若僧人已經亡故,則需向官方申請進行殯送,并于三日后將亡僧度牒等身份憑證上繳歸官;亡僧尚未出殯時,要為他洗浴、穿衣,將尸身入龕,停靈堂前,當夜聚眾念誦經卷為亡者超度;發(fā)送死者時,要舉行極為隆重繁瑣的佛事,如住持以下次第為亡者上香、抬龕至塔頭,為亡者下火, “送葬之法,須當住還次序齊整,不得戲笑。默念佛名秘語,回向亡人[42]”,為亡僧下火完畢后,尚有“病僧前念誦、龕前念誦、舉龕念誦、塔前十念、唱衣前念誦”[43]等為亡僧超度念誦的佛事程序,儀式持續(xù)的時間之長、牽涉的人物之廣、程序之復雜均為前所未有。而《叢林校定清規(guī)總要》則規(guī)定了當時住持火葬的流程:“先沐浴著衣,就斂,置方丈中,香花供養(yǎng)。以遺誡偈頌粘牌上,掛靈筵左右。請鄰寺高德人主喪,或于眾尊宿中,請法眷一人主喪,如無法眷,則請當寺尊宿。然后寫遺書,報官員檀越、僧官、鄰近尊宿、嗣法小師、親密法眷,請僧分頭項下書。其靈具供養(yǎng)在方丈,三日后移龕……起龕之日,本寺隨力,作大齋,?施重于尋常。孝子圍繞龕后,次喪主以下,送喪人,及本寺大眾等,各執(zhí)花柳,相繼而行。官員施主,在大眾左右,并行。尼師宅眷,在末后行……一茶毗畢,于寢堂內,安排掛真。喪主以下,次第禮真,相慰而散”[44],惟勉十分詳細地描述了宋代住持火葬儀式的各個程序,從沐浴更衣做火化前的準備到儀式結束答謝觀禮賓客面面俱到,火葬儀式較之前的雛形更為細致、繁瑣,整個流程極其嚴格規(guī)范,喪葬法事和僧眾的祭奠次序都井然有序:“法事次第:移龕、鎖龕、掛真、舉哀、奠茶、奠湯、對靈小參、起龕、門首掛真、門首奠茶、門首奠湯、秉炬、提衣、舉骨、入塔;祭奠次第:知事、頭首、喪主、大眾、耆舊、諸莊、鄉(xiāng)人、法眷、諸山、施主、侍者、小師、行者、莊客”[45]。這兩部清規(guī)都為火葬安排了嚴密而又隆重的儀式,完整化的火葬儀式憑借清規(guī)得以定型,甚至借此正式作為一種宗門儀軌而得以確立:“奏聞奉敕者,編入大藏,永為法式”[46]。佛教的發(fā)展到了宋代進入平民化時期,與下層信徒的聯(lián)系日益緊密,佛法對民間的滲透遠超前代,受追求靈魂永生,超脫生死羈絆觀念的影響,越來越多的僧俗人等選擇在死后以火葬的方式來處理尸體,火葬在佛門內部得到進一步發(fā)展。彼時,佛門圍繞火化這一外來習俗形成了一套完整而又嚴密的喪葬儀式,火葬儀式自此正式作為一種宗門儀軌而存在,被后世沙門奉為為亡僧處理后事的圭臬。
中土佛門的火葬現象始于西晉,然而此后長期遭受冷遇,直至初唐都未能在教內風行。長期以來“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入土為安”的傳統(tǒng)觀念束縛著僧侶們,官方也并不認可火葬的行為,甚至以律令的形式嚴懲火葬者,所以許多僧人一開始很難接受火葬。在教內外雙重阻力的擠壓之下,火葬在佛門內的生存空間變得及其有限,在這一時期敢于火葬的先賢無一不是高僧大德、佛法修為精深之輩。隨著時間的推移,佛教在中國日漸興盛,僧人數量劇增,作為僧眾生活和行為規(guī)范的清規(guī)應運而生,唐代清規(guī)尚只有《禪門規(guī)式》《四分律》等寥寥數部,其中就有對喪儀的簡略介紹,彼時佛教各宗火葬儀式形成時間不一,但至少在晚唐時初具雛形。進入宋代,隨著佛教的平民化傾向日益明顯,火葬現象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為了替僧眾處理后事的喪葬活動制定一個統(tǒng)一標準,作為佛門內部行為守則的清規(guī)經歷了多次重修,火葬儀式在其中實現了逐漸完整化、周密化的演變,火葬儀式最終作為一種宗門儀軌在宋代得以確立。
四、結語
火葬習俗在佛門內歷代流播并非一帆風順,非大德高僧不敢行此離經叛道之舉,究竟是何種原因使僧侶們接受火葬?這離不開魏晉以來佛教“燒身供養(yǎng)”傳統(tǒng)和盛行于隋唐的“舍利崇拜”對其的影響,僧人們燒身或因效法藥王菩薩高行,或因反感統(tǒng)治者滅佛而抗議,或因憐憫蒼生而發(fā)愿,都是生前坦然接受烈火的焚燒;舍利崇拜雖然是僧人為了佛教傳播而構建出的信仰活動,舍利在其中被賦予神圣性,僧人們敢于為了這種神圣性而做出驚世駭俗之舉,二者都鼓勵僧人生前接受烈焰焚身,他們克服了死亡的恐懼,并為賦予這種行為神圣性,身體力行地踐行佛教超脫生死羈絆,厭棄肉身皮囊的觀念,將燒身活動與追求佛法相聯(lián)系。在這二重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火葬逐漸被更多的僧人所接受,并最終成為佛門內最重要的喪葬形式。
注 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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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秦]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華經》卷六《藥王菩薩本事品》,載《大正新修大藏經》第9冊,臺灣:新文豐出版社1992年版,第5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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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釋惟勉編次:《叢林校定清規(guī)總要》卷下《十四當代住持涅槃》,臺灣:新文豐出版社1993年版,《卍續(xù)藏經》第112冊,第40頁。
[宋]釋惟勉編次:《叢林校定清規(guī)總要》卷下《十四當代住持涅槃》,臺灣:新文豐出版社1993年版,《卍續(xù)藏經》第112冊,第38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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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據陳瑾淵《續(xù)高僧傳研究》(2012年復旦大學博士論文)和石剛《論中古時期中國佛教徒的焚身供養(yǎng)》(《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學報》 2010年第1期)統(tǒng)計,僧傳記載中魏晉時期共有燒身事跡17例,唐11例,宋僅有2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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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子川(1986-),男,漢族,江西九江人,講師,江西師范大學在讀博士,江西師范大學、濟南大學泉城學院,研究方向為古代文學、釋家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