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崢 陳垣君
抗日戰(zhàn)爭進入相持階段后,日本在對國民政府進行政治誘降的同時,還發(fā)動了一系列的軍事進攻。從1939年至1940年的兩年間,正面戰(zhàn)場的大型戰(zhàn)役主要有南昌會戰(zhàn)、隨棗會戰(zhàn)、第一次長沙會戰(zhàn)、桂南會戰(zhàn)、綏西作戰(zhàn)和棗宜會戰(zhàn)等。這些戰(zhàn)役規(guī)模都相當大,雙方參戰(zhàn)兵力多,作戰(zhàn)地域涵蓋了華東、華北、華中和華南等地區(qū)。其間,國民政府逐漸重視民眾力量的運用。1938年11月,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在湖南南岳召開軍事會議,蔣介石等人在會上確定了“民眾重于士兵”“政治重于軍事”等主張。(1)《蔣介石手訂第二期抗戰(zhàn)之要旨》(1939年11月27日),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抗日戰(zhàn)爭正面戰(zhàn)場》,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47—48頁。軍事委員會政治部進一步強調,“第二期抗戰(zhàn)的中心任務,是發(fā)揮一切抗戰(zhàn)力量,去爭取戰(zhàn)爭的勝利。”“應當集中力量于動員民眾為抗戰(zhàn)服務”。(2)軍委會政治部編:《第二期抗戰(zhàn)宣傳綱要》,民團周刊社1939年版,第15、19頁。對“政治”“民眾”的逐漸重視,是相持階段國民政府對片面抗戰(zhàn)路線的修正。各戰(zhàn)區(qū)紛紛成立軍民合作站(以下簡稱合作站),以動員民眾參與部隊后勤,配合軍隊作戰(zhàn)。1939年1月24日,第九戰(zhàn)區(qū)率先成立軍民合作站。(3)田伏隆編:《湖南近代百年史事日志》,湖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2頁。隨后,各戰(zhàn)區(qū)紛紛成立類似組織,據統(tǒng)計,1944年共設立合作站1296個。(4)浙江省中國國民黨歷史研究組編:《抗日戰(zhàn)爭時期國民黨戰(zhàn)場史料選編:抗日戰(zhàn)爭軍事報告集》下,1985年,第279頁。
在相持階段的正面戰(zhàn)場上,組建合作站是國民政府后勤保障體系的重要內容。合作站成立緣由復雜,在動員民眾提供后勤保障、配合軍隊作戰(zhàn)等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學術界對相持階段正面戰(zhàn)場的研究成果盡管不少,但主要關注作戰(zhàn)背景、兵力投入、組織指揮、戰(zhàn)略戰(zhàn)術及歷史地位等。關于抗戰(zhàn)時期國民黨軍隊后勤的成果雖多,但鮮有學者研究民眾參與戰(zhàn)時后勤問題。本文擬以桂南會戰(zhàn)期間的軍民合作站為中心,考察其成立緣起、工作內容及對會戰(zhàn)的影響,以期剖析此階段正面戰(zhàn)場對民眾力量的運用和結果。
1939年11月15日,日軍在欽州灣登陸,迅速突破中國軍隊設立的小董防線,隨后向北挺進。為恢復桂越國際交通線,國民政府調集第四戰(zhàn)區(qū)主力進行反攻,桂南會戰(zhàn)開始。
1939年12月11日,即桂南會戰(zhàn)爆發(fā)二十多天后,新桂系“在遷江組織廣西省軍民合作總站,并立即籌劃設立各支站分站”。(5)廣西省動員委員會編:《戰(zhàn)地工作督導團檢討會議紀錄》,第14頁,民國檔案,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檔案館藏, L4/1/95。不久,“鬰林、上思兩地成立東西兩支站,全省有分站九十個分布于廿四個縣境?!?6)廣西省動員委員會編:《廣西省動員委員會報告書(中華民國29年4月)》,第16頁,民國檔案,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檔案館藏,L4/1/128。亦有資料記載:“事實上成立了七十九個分站。”參見《一年來的廣西軍民合作站》,廣西綏靖主任公署、《桂南》編輯委員會編:《桂南——從淪陷到收復》,桂林青年書店1941年版,第89頁。廣西軍民合作站“組織的系統(tǒng)是:總站——支站——分站。在各重要交通線上每三十公里左右即成立一分站,預定成立一百個分站?!?7)龍賢關:《桂南前線的軍民合作站》,《抗戰(zhàn)時代》1940年第8期,第11頁。會戰(zhàn)期間,因戰(zhàn)局變化和部隊換防,部分合作站又經過裁撤合并。1940年4月后,軍民合作總站下設的支站增加到5個,每支站下設數個分站,“第一支站下轄十個分站”,“第二支站下轄八個分站”,“第三支站下轄六個分站”,“第四支站下轄十三個分站”,“第五支站下轄十九個分站”。(8)《奮斗三年》編輯委員會編:《奮斗三年》,1942年,第67頁。這種規(guī)模如此龐大的機構的設立,有著復雜的原因。
為阻止日軍機械化部隊前進,廣西當局對桂南地區(qū)的重要公路、橋梁和通信設施加以破壞,戰(zhàn)區(qū)也堅壁清野,疏散民眾,“邕欽、邕武兩路沿途二、三十華里內之民眾皆率相走避”。(9)陳存恭、馬天綱、陳三井、賈廷詩等訪錄:《白崇禧先生訪問記錄》上冊,(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84年,第270頁。記者胡愈之指出:“廣西當局在寇未入境之前,早已進行空舍清野運動。這次寇軍入境,因缺乏糧食,疲憊不堪,可以說空室清野運動已收相當成效?!?10)胡愈之:《日寇進犯廣西后的形勢和目前的緊急任務》(1939年12月),《胡愈之文集》第四卷,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6年版,第103頁。會戰(zhàn)期間,廣西當局又多次嚴令戰(zhàn)區(qū)民眾收藏物資,以免資敵。時任廣西軍民合作總站主任的程思遠在視察了前線后指出:“桂南民眾真正做到了空城清野,使得敵人給養(yǎng)困難,所以軍糧馬干糧都須從敵人本國運來,使敵人遭到了兵家之大忌?!?11)程思遠:《視察南寧所得的感想——二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在桂林各界擴大紀念周報告》,《廣西日報》(桂林版),1940年11月26日,第2版。這些措施對遲滯日軍進攻發(fā)揮了一定作用。但中國軍隊在戰(zhàn)區(qū)也面臨諸多困難,“不易找到民眾。給養(yǎng)、運輸、向導都感到不少的困難?!?12)龍賢關:《桂南前線的軍民合作站》,《抗戰(zhàn)時代》1940年第8期,第251頁。在戰(zhàn)區(qū),“因為事前未有廣泛深入的宣傳,所以不但老幼婦女撤退,就是壯丁也一齊撤退,致令國軍找不到民眾帶路,找不到東西吃”。(13)程思遠:《桂南戰(zhàn)局的總分析》,《國立廣西大學周刊》1940年第7期,第7頁。
在20世紀30年代,廣西基層行政體系已經是十分完善,但在軍隊后勤出現嚴重困難的情況下,地方政府卻大多無所作為,“行政機關的人員政務繁忙,人手又少,不能分身去催促民伕?!?14)《奮斗三年》編輯委員會編:《奮斗三年》,第69頁。因政府機構疏散,戰(zhàn)區(qū)基層行政體系基本陷于癱瘓,無法配合軍隊行軍作戰(zhàn)。如邕寧縣政府“已遷至邕江上游譚洛區(qū)……一切戰(zhàn)時措施及戰(zhàn)地工作無人指導”。(15)廣西省動員委員會編:《戰(zhàn)地工作督導團檢討會議紀錄》,第26—27頁,民國檔案,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檔案館藏, L4/1/95。縣級政府如此,基層政權更是缺乏動員民眾的經驗和能力,工作效率十分低下,“鄉(xiāng)村長不能把握民眾,不能運用民眾”。(16)程思遠:《桂南戰(zhàn)局的總分析》,《國立廣西大學周刊》1940年第7期,第7頁?!罢麄€桂南前線的鄉(xiāng)村長,還沒有充分發(fā)揮軍民間橋梁的作用,沒有完全改變‘等因奉此’、應付功令、強迫民眾的工作方式,也還未能把民眾真正武裝起來,以配合緊急的戰(zhàn)爭需要?!?17)黃吉士:《桂南前線的鄉(xiāng)村長》,《抗戰(zhàn)月報》1940年第3、4期,第45頁。這使得軍隊后勤補給十分困難,再加上部分官兵“盛氣凌人”,導致軍政關系十分緊張,更加無助于軍隊后勤問題的解決。
桂南屬多民族地區(qū),分布著漢、壯、瑤等民族,民眾使用的“言語又非常復雜,在桂南一帶,除了廣東式的‘白話’外,‘僮話’也占著很大的勢?!?18)夏孟輝:《敵寇南侵中之廣西》,《時代精神》1940年第1期,第67頁。會戰(zhàn)爆發(fā)后,進入戰(zhàn)區(qū)的中國軍隊多從外地調入,“除原有的六個師外,并有遠從宜昌以南及桂林一帶調來的部隊,合計約有二十五個師?!?19)日本防衛(wèi)廳防衛(wèi)研究所戰(zhàn)史室編,天津市政協(xié)編譯委員會譯校:《日本軍國主義侵華資料長編》(上),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507頁。這些部隊在戰(zhàn)區(qū)面臨著諸多問題,特別是“軍隊因為言語不通,地方情形不明了的緣故,他們是感到給養(yǎng)、運輸、向導等困難?!?20)龍賢關:《活躍在桂南前線的廣西學生軍》,《新軍》1940年第4期,第33頁?!把哉Z的不通,很多外省開到廣西來的部隊,給養(yǎng)運輸發(fā)生了很大的困難?!?21)黃吉士:《桂南前線的鄉(xiāng)村長》,《抗戰(zhàn)月報》1940年第3、4期,第45頁。因軍隊與當地民眾互相聽不懂對方語言而出現的溝通困難,還引發(fā)雙方誤解和造成糾紛,“在廣西作戰(zhàn)的軍隊,多由外省開來,言語不通,習俗歧異,和民眾交易或相處,常有誤會?!?22)《奮斗三年》編輯委員會編:《奮斗三年》,第64頁。如在邕賓路戰(zhàn)事緊張的時候,某參戰(zhàn)部隊就發(fā)生了因語言不通而與民眾沖突的事情,“軍隊開赴前線,中途發(fā)生了缺乏挑夫的困難,在河邊剛碰見一位在地頭上洗衣的老婦,一位官長問她‘找夫子’,她以為要她‘脫褲子’,于是將沾濕的衣服向那軍官臉上擲過去,這位軍官莫名其妙起來!”(23)龍賢關:《桂南前線的軍民合作站》,《抗戰(zhàn)時代》1940年第8期,第251頁。
1935年國民政府幣制改革后,規(guī)定以中央、中國、交通、農民四大銀行發(fā)行流通的紙幣為法定貨幣。但法幣在廣西流通不多,民眾依然使用廣西省銀行發(fā)行的桂幣,大多數人甚至沒見過法幣。法幣在廣西鄉(xiāng)村難以被人承認,即使有少數商販了解法幣,他們也僅僅接受中央銀行發(fā)行的較新的法幣。外省入桂部隊官兵在使用法幣購買物資時,往往得不到百姓的認可。特別是部隊采購人員在購買大宗物資,使用面額較大的法幣而小商販無法找零時,交易常常無法進行,導致軍民糾葛不斷。“廣西以往是慣用桂鈔的,許多鄉(xiāng)村國幣流通尚少,民眾還沒有豐富的常識,舊的、爛的、不同樣式的,都拒絕收用,或者因鈔票的票額大而不易找補而拒用,便引起許多不必要的爭執(zhí)。”(24)龍賢關:《桂南前線的軍民合作站》,《抗戰(zhàn)時代》1940年第8期,第253頁。戰(zhàn)地記者金葉當時隨記者團在桂南戰(zhàn)地采訪,曾遇到一件事:他們在食攤吃飯,結賬時“副官長”拿出交通銀行發(fā)行的5元面額法幣結賬,攤主堅決不收;又有人拿出中國銀行發(fā)行的法幣,攤主同樣不要,說:“這里沒見過,我們不要?!薄跋壬?,你給西紙?!?西紙即廣西省銀行發(fā)行的鈔票)一女士拿出中央銀行發(fā)行的“上面有二個洞”的法幣,攤主亦拒收。僵持很久之后,有人拿出一張中央銀行發(fā)行的“嶄新的鈔票”,攤主拿到鈔票后,“翻身又翻身,吹毛求疵的,放在陽光下照了又照,最后才放心地表示滿意了,他收了進去?!?25)金葉:《法幣在南中國的山野:西南行散記之一》,《中美周刊》1940年第26期,第20—21頁。
部分軍人紀律敗壞,擾民不斷,也惡化了軍民關系,如“買物不給錢或故意給大票,民眾找不了就不給錢,亂用民眾的門板、窗戶、板凳燒火”等;有的部隊因任務緊急,在依靠地方政府難以完成任務時,就自己尋找民伕來搬運物資,但他們工作方式簡單粗暴,不體恤民眾,經常拖欠民伕報酬,“常有強拉民伕,征調民伕不按時放回”。(26)《奮斗三年》編輯委員會編:《奮斗三年》,第55頁。一些部隊不但虐待民工,而且隨意槍殺民夫,更使得民眾在軍隊到來時逃避一空。如在賓陽,“一部分軍隊未帶充足輸送兵,又不依戰(zhàn)手續(xù)征用民夫,沿途徑自拉夫,甚至槍殺民夫,致民心更行恐怖?!?27)廣西省動員委員會編:《戰(zhàn)地工作督導團檢討會議紀錄》(1940年4月6日),第8—9頁,民國檔案,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檔案館藏,L004/001/0095。這使得沿途民眾對征調談虎色變,視應征為畏途,甚至一見到軍隊就逃跑,導致軍隊很難找到民工,軍事運輸難以完成。當時某師師長因部隊得不到民眾支持,難以獲得補給,曾對該師政工人員訓話:“你們說什么話?。磕銈儾还ぷ?,而且工作又不好?你看人家學生軍到哪里都受老百姓歡迎,都能替我們設法找到補給,你們試想:你們吃誰的飯???人家一個學生軍硬抵得我們一個政治部!”(28)《廣西學生軍紀實》編輯委員會編:《廣西學生軍紀實》,1941年,第228頁。
新桂系實行的“空室清野”政策,盡管在一定程度上遲滯了日軍的前進,特別是日軍重型裝備難以及時到達戰(zhàn)場,但也給中國軍隊的行軍作戰(zhàn)造成很大不利。而地方政府難以動員民眾,參戰(zhàn)部隊無法通過自身努力解決后勤問題,作戰(zhàn)物資和給養(yǎng)也難以運到前線,再加上戰(zhàn)區(qū)市場停頓,軍民關系緊張,軍隊無法采購到物資和雇請民工。因此,前線急需有一個專門機構來處理這些問題,以動員民眾配合軍隊行軍作戰(zhàn)和參與部隊后勤保障。
為協(xié)調軍民關系,發(fā)動民眾支前,保障軍隊后勤,配合軍隊作戰(zhàn),廣西當局很快成立了合作站,“負責招待士兵、代購糧食、雇用民夫、協(xié)助運輸,及傷兵運送。”(29)《黃旭初談擬辦理事項》,《申報》1939年12月14日,第3版。合作站由廣西省政府管轄,并受第四戰(zhàn)區(qū)司令部指揮。總站下面設立若干分站,分站有甲、乙兩種,甲種分站“每月經費國幣一百元;乙種每月經費八十元??傊Х终窘涃M每月合支國幣一萬二千元?!?30)龍賢關:《桂南前線的軍民合作站》,《抗戰(zhàn)時代》1940年第8期,第251頁。合作站成立初期,每一站“有一個主任和三個至六個工作員,主任是由當地的黨政長官或鄉(xiāng)紳擔任”,工作員大部分是“學生軍”。(31)恕子:《南路烽火——物價在前線》,《中央日報》(重慶版)1940年3月22日,第4版。但主任僅僅是掛名,在實際工作中不起任何作用,合作站的具體工作主要由廣西學生軍(以下簡稱學生軍)負責。
合作站成立后,很快投入戰(zhàn)地工作,“在熱心工作的學生軍青年戰(zhàn)士們努力之下,展開了桂南戰(zhàn)場軍民合作的新姿態(tài)?!?32)季寒筠:《一月來的廣西動態(tài)》,《建設研究》第3卷第2期,1940年,第72頁。中日軍隊在桂南形成對峙后,由于戰(zhàn)線拉長,中國軍隊防守的陣地不斷擴大,部隊急需大量的物資和民工,新桂系決定加強合作站的人員配備。1940年5月至8月,廣西學生軍整編為廣西學生軍團,“有一個大隊是負責軍民合作站工作的。計全省五個支站,六十個分站的工作者,差不多都是學生軍。”(33)陳情:《廣西學生軍的成長及其前途》,《抗戰(zhàn)時代》1940年第4期,第53頁。在此需要指出的是,廣西當局在組建學生軍時,就考慮到學生的來源地區(qū)應與將來的工作區(qū)域一致,以利于動員民眾。其中“第三團以南寧高中學生為骨干,學生多是南寧、柳州、百色、龍州幾區(qū)的。”(34)陳師義:《新桂系和廣西學生軍團》,韋生理主編:《晚晴文存——廣西文史研究館館員文選》,廣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641頁。經過短暫時間的軍政訓練,1939年初,學生軍三個團大部奉命開赴桂南、桂中等地動員民眾,其中“第三團團部設賓陽,其工作活動區(qū)為南寧、來賓、遷江、橫縣、永淳、武鳴、扶南、綏淥。”(35)鄧家彥:《視察報告(有關視察各縣黨務、政治、學生軍、墾殖、礦務、異黨活動、仇貨等問題)》(1939),第92頁,民國檔案,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檔案館藏,L004/001/013。當時在合作站任干事的學生主要來自第三團,他們十分熟悉本地方言,這種優(yōu)勢對他們進行戰(zhàn)時動員十分有利。
因民眾和物資疏散,戰(zhàn)區(qū)人煙稀少,市場陷于停頓,部隊難以找到民工,無法購買生活物資。合作站成立后,其第一要務是動員民眾回鄉(xiāng),以恢復和發(fā)展生產,為部隊后勤服務。經過動員,民眾“陸續(xù)的從巖洞從山上回到家鄉(xiāng)”,到新設立的圩市將菜蔬等生活物資賣給軍隊。(36)龍賢關:《桂南前線的軍民合作站》,《抗戰(zhàn)時代》1940年第8期,第252頁。對軍隊采購人員因使用大額法幣購買物資,商販無法找零而發(fā)生的沖突,合作總站將情況向上級反映,廣西省政府決定由廣西銀行在戰(zhàn)區(qū)“每縣設立一分行,”并在前線圩市和軍隊駐地“酌設兌換機關”,(37)廣西省政府軍民合作總站:《廣西省軍民合作總站民國29年5月份工作報告書》,第11頁,民國檔案,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檔案館藏,L004/002/518。為部隊官兵找零和兌換貨幣,才徹底解決了這一大難題。
針對軍隊與民眾在交易時發(fā)生的語言溝通困難問題,合作站各支站派出工作人員在市場或隨同部隊采購物資,這些工作員“變成了方言的翻譯者?!?38)華嘉:《桂南大捷的無名英雄們——前線的軍民合作站是怎樣組成的》,《救亡日報》(桂林版)1940年1月14日,第2版。在戰(zhàn)區(qū)圩市,經??梢钥吹杰娙撕蜕特溨g“站著一個和藹的翻譯員”。(39)《廣西學生軍紀實》編輯委員會編:《廣西學生軍紀實》,第199頁。昆侖關戰(zhàn)役期間,“在華日本人反戰(zhàn)同盟”西南支部領袖鹿地亙向學生軍問及工作內容時,一個在合作站任干事的女生回答道:“中央軍的士兵們是不懂本地話的,所以在許多地方,都要我們去作翻譯,去招呼他們?!?40)[日]鹿地亙著,沈起予譯:《我們七個人》,重慶作家書屋1943年版,第68頁。因合作站的努力,軍民語言溝通問題基本解決,圩市“再沒有因言語不通,因價格的關系而發(fā)生爭執(zhí)”。(41)龍賢關:《桂南前線的軍民合作站》,《抗戰(zhàn)時代》1940年第8期,第252頁。
因戰(zhàn)區(qū)軍民沖突不斷,群眾的冤屈被壓抑,這不利于團結抗日。在合作站工作的學生軍通過摸索,認為召開座談會或聯(lián)歡會是解決軍民糾紛十分有效的方式。這種方式一般是讓雙方坐在一起,發(fā)揮人多智廣的優(yōu)勢,談自己的看法和抗戰(zhàn)形勢,合作站工作員用委婉的口氣指出雙方的不足,進行調解,軍民互相承認錯誤,會談后一般舉辦簡單的酒席,大家互相敬酒聊天,握手言歡,軍民之間認識到只有團結才能取得抗戰(zhàn)的勝利?!敖鉀Q軍民糾紛除了婉轉說理同他們周旋之外,最有效的就是召開軍民座談會,聯(lián)歡會……在會上誠懇坦白求事情的解決”?!霸趹?zhàn)地曾解決三百二十余次軍民的大小糾紛事件,召開了三十多次的軍民座談會聯(lián)歡會。”為進一步促進軍民關系好轉,合作站還“發(fā)動軍隊去幫助民眾耕種或做其他事情”。(42)《奮斗三年》編輯委員會編:《奮斗三年》,第55、72頁。對少部分擾民害民的不法軍人,合作站則將情況匯總上報,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部令合作站“與軍隊聯(lián)同組織軍風糾察隊,切實執(zhí)行紀律,或者向隊長提供執(zhí)行紀律的方法?!避娒耜P系的改善,有利于動員民眾配合軍隊作戰(zhàn)。
新桂系之所以投入大量人力財力設立合作站,主要是為了發(fā)動民眾配合桂南會戰(zhàn)。1940年10月至11月間,因入侵東南亞和開辟太平洋戰(zhàn)場的需要,日軍分水、陸兩路從欽州灣和桂南地區(qū)撤軍,轉入越南北部,中國軍隊乘機收復失地,會戰(zhàn)結束。國民政府從外省調入的軍隊也于“會戰(zhàn)結束前后陸續(xù)調離廣西”(43)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廣西通志·軍事志》,廣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52頁。。至此,合作站的使命宣告結束,在處理完有關善后工作后,1940年12月,被廣西當局撤銷。
桂南地區(qū)屬山地地貌,境內山岳環(huán)繞,丘陵起伏,地形復雜,路況極差,給軍隊作戰(zhàn)和后勤保障工作帶來巨大困難。在運輸手段比較落后和任務艱苦繁重的情況下,需要大量民工配合。因此,能否順利征集到大量民工和順利購買到有關物資,直接關系到后勤保障能否完成,也影響到官兵士氣和指揮員的決心與部署,關系到作戰(zhàn)的進程和結局。
鑒于部隊后勤物資輸送對民工的巨大需求,合作站征調了大量民工,組織民眾往返于前線與后方之間,依靠人背肩扛,解決了作戰(zhàn)地區(qū)遠離后方基地的困難,有效地解決了部隊物資運輸問題,保證了參戰(zhàn)部隊的物資供應。據統(tǒng)計,“合作站自設立以來,曾代軍隊雇伕四十余萬名”。(44)《奮斗三年》編輯委員會編:《奮斗三年》,第75頁。白崇禧曾對桂南民眾支援軍隊作戰(zhàn)的情況回憶道:“昆侖關戰(zhàn)斗時,由各處調來幾支軍隊,糧食之補給,后方兵站一時供應不上,乃臨時由桂林行營下令上林、賓陽、貴縣、永淳等縣,以手車,民伕于兩天內運送一千擔以上的米糧接濟,方渡過難關,足證民力之偉大?!?45)陳存恭、馬天綱、陳三井、賈廷詩等訪錄:《白崇禧先生訪問記錄》上冊,第287頁。
與合作站成立前軍隊征集民工十分艱難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合作站成立后出現了民眾踴躍應征的情況。如某部在第一次經過橫縣云表時,需要雇請民工,但當地百姓大多逃走,“僅雇民夫廿名”。第二次經過時,“需用五十名民夫,數小時之內,竟有百余名涌來合作站爭先應雇”。究其原因,“系軍民合作站成立后,與當地機關取得緊密聯(lián)絡,努力宣傳軍民合作之結果”。(46)《桂南前線軍民合作之鐵證——某師一排長盛贊合作站功績》,《廣西日報》(桂林版)1940年7月11日,第2版。1940年5月底,賓陽黎塘火車站有150萬斤軍糧急需運往部隊,車站函請黎塘合作站雇人協(xié)助運輸,并限期15天完成任務,結果黎塘合作站僅用10天時間,“動員二萬民伕,將一百五十萬斤之巨量軍米,輸送完竣”。(47)《動員民夫二萬名 輸米百五十萬斤》,《力報》(桂林版)1940年6月5日,第2版。
在物資運輸任務完成的同時,部隊生活用品供應也得到較好解決。在合作站的努力下,很多民眾打消了顧慮,前線的圩市紛紛恢復,部隊可順利采辦生活物資。如賓陽“民眾依然安居,協(xié)助軍隊工作,出售日常應用的物品和食物,軍隊可以順利采購到生活物資?!?48)《昆侖關殲敵經過》,《中央日報》(重慶版)1940年1月19日,第3版。對戰(zhàn)區(qū)物價過高,部隊官兵不滿意的問題,“合作站與當地黨政機關成立有評價委員會,由于合作站得民眾的信仰,物價很快的評定下去?!?49)謝中天:《軍民合作與南寧光復》,《抗戰(zhàn)時代》1940年第6期,第26頁。他們“發(fā)動了各地的物價評定工作。”(50)廖行?。骸剁哔e線上的文化隊》,《救亡日報》(桂林版)1940年1月6日,第4版。并在市場“監(jiān)督和制止抬高物價”。(51)韋志偉:《廣西學生軍在賓陽》,政協(xié)廣西賓陽縣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編:《賓陽文史資料》(4),1988年,第24—25頁。戰(zhàn)區(qū)市場不但物資供應充裕,而且物價低廉。據浙江大學戰(zhàn)地服務團的調查:“公路交點上的賓陽新市場……物價比后方還低?!?52)段若清:《桂南服務記》,《婦女生活》1940年第3期,第20頁。以豬肉價格為例,賓陽前線圩市一斤零售價為一元桂幣,兩斤僅值法幣一元,而同時期的柳州為“八毛大洋一斤”。(53)恕子:《南路烽火——物價在前線》,《中央日報》(重慶版)1940年3月22日,第4版。戰(zhàn)區(qū)生活物資供應充足和價格低廉,不但滿足了部隊的需求,而且改善了官兵的生活。
因合作站的深入工作,戰(zhàn)區(qū)軍民關系大為好轉,很多地方出現了民眾主動為軍隊服務的局面,對解決部隊后勤和提升官兵士氣起到一定作用。合作站成立前,“軍民的糾紛往往因為沒有中間人從中排解,各走極端,愈演愈烈,結果所趨,軍民的關系愈發(fā)變壞,愈益互相水火,甚至有時軍隊方面憑著幾根槍桿,武力解決,民眾方面則冤抑難申,以暗害來實行報復?!焙献髡驹O立后,“對于軍民糾紛,設有軍民調節(jié)處,專司排解,在排解過程中,分別向軍民兩方面勸導,使兩方面互相讓步,平息爭端。這避免了軍民因小小誤會糾紛而直接沖突的事件,保證了軍民間的正常關系,不致愈益惡化下去?!?54)《奮斗三年》編輯委員會編:《奮斗三年》,第72頁。
前線官兵的衣襪需要清洗,但按照桂南地區(qū)風俗,婦女不能為除自己丈夫之外的其他成年男人洗衣,經過合作站工作人員的耐心說服和反復教育,軍隊駐地的婦女紛紛“到兵營去幫士兵洗衣服和縫補?!?55)龍賢關:《活躍桂南前線的廣西學生軍》,《國民公論》1940第5期,第151頁?!昂芏嗉业拈T口貼著‘洗衣處’的字條”。(56)《廣西學生軍紀實》編輯委員會編:《廣西學生軍紀實》,第199頁。
中國軍隊給予日軍重大打擊,迫使日軍的作戰(zhàn)意圖最后未能完全實現,并取得昆侖關大捷等重大戰(zhàn)績,這些都離不開民眾為軍隊提供的后勤保障。正如陸軍第14師師長關漢騫所言:“軍民合作,是保證抗戰(zhàn)最后勝利的重要條件,這次的大捷,都是軍民合作所取得的?!?57)嚴杰人:《關漢騫師長訪問記》,《民國日報》(桂林版)1940年3月1日,第4版。曾任廣西綏靖秘書、鐘山縣縣長的謝中天指出:“造成敵人因物資缺乏而潰退,實為本省軍民合作成績的表現”。(58)謝中天:《軍民合作與南寧光復》,《抗戰(zhàn)時代》1940年第6期,第26頁。一名參戰(zhàn)士兵也說:“昆侖關的勝利,完全是得力于民眾……如果不得到民眾的幫助,那軍隊只有失敗的前途?!?59)龍賢關:《昆侖關上英勇的青年戰(zhàn)士》,《抗戰(zhàn)時代》1940年第8期,第7頁。昆侖關戰(zhàn)役結束后,中國軍隊對一名日俘進行了審訊,該俘虜供認:“中國軍炮火猛烈,真令人驚愕……手溜(榴)彈機關槍不斷的拋擲射擊,使我們完全不能抬頭……我不明白中國軍的手溜(榴)彈為什么能帶來這么多?!?60)《昆侖關之役日軍俘虜審訊記》,《申報》1940年1月30日,第8版。從日俘供詞可以看出,當時中國參戰(zhàn)軍隊的軍需后勤保障是十分有力的,對保證戰(zhàn)役的勝利發(fā)揮了重要作用。這種有力的后勤保障,與軍民合作站貢獻是分不開的。
當然,合作站工作也并非盡善盡美。有相當部分官兵軍紀較差,不服從合作站安排,侵害百姓權益的現象時有發(fā)生,這些都影響了軍民關系的改善。合作站實際上僅僅是一個協(xié)調機構,工作人員又少,沒有政府的權力,卻要履行政府的職責,當遇到一些蠻不講理的軍官士兵時,處理問題也力不從心。如某機槍連的“給養(yǎng)兵使用一張破舊的票面很大的紙票去購買菜蔬,民眾不肯收受”,第四支站武鳴六干分站“某干事行經那里,上前代民眾解釋,竟被該兵毆打”。(61)《奮斗三年》編輯委員會編:《奮斗三年》,第74頁。經費問題也限制了合作站工作的深入,“事業(yè)費微少,工作未能更積極的展開”。(62)龍賢關:《桂南前線的軍民合作站》,《抗戰(zhàn)時代》1940年第8期,第252頁。
總的來說,軍民合作站的成立和運行,使中國軍隊獲得了民眾的有力支持,對配合部隊作戰(zhàn)和解決后勤問題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其成績是值得肯定的。從這方面來說,桂南會戰(zhàn)期間新桂系在民力運用上是較為成功的。
軍民合作站的工作人員基本是廣西學生軍。1938年11月,廣西學生軍成立時,中共廣西省工委派遣了近百名中共黨員秘密加入,第一團有黨員26人,第二團有31人,第三團有32人。(63)中共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委員會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編:《黨在廣西學生軍》,廣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3頁。后又發(fā)展了100余名黨員,新老黨員人數已占學生軍總人數的10%左右。(64)楊烈、丘冰:《憶學生軍團黨總支的建立及其主要活動》,黃錚主編:《廣西抗日戰(zhàn)爭史料選編》(2),廣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47頁。這些黨員大多擔任學生軍的正副班長和中隊、大隊指導員,還有部分在學生軍司令部關鍵崗位擔任軍官。其中擔任學生軍中隊長以上職務的有十余人。(65)中共南寧市委黨史研究室編:《中共廣西地方歷史專題研究》(南寧市卷),廣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32頁。從表面看,學生軍是國民黨新桂系組建的以動員民眾抗日為主要任務的武裝力量,但中共控制了學生軍的思想文化領導權、政治領導權和一定的中下層軍官的人事任免權,基本掌握了基層領導權,使得這支隊伍發(fā)生了質的變化。(66)陳崢:《青年學生與社會動員——抗戰(zhàn)相持階段廣西學生軍研究(1938—1941)》(光明日報出版社2015年版,第182—221頁)對這一問題有較為深入的論述。對于這一情況,國民黨第五屆中央候補委員鄧家彥在視察學生軍后指出,“確有若干共黨之史派托派參加”,他曾“親見學生軍某挾共黨刊物‘抗日大學’一束?!?67)鄧家彥:《視察報告(有關視察各縣黨務、政治、學生軍、墾殖、礦務、異黨活動、仇貨等問題)》(1939),第93、115頁, 民國檔案,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檔案館檔案藏,L004/001/0130。學生軍中的中共黨員和他們發(fā)展的積極分子素質較高,從事群眾工作很有經驗和激情,在他們的影響下,學生軍在動員民眾方面卓有成效。因此,桂南會戰(zhàn)時期軍民合作的成功,也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在抗戰(zhàn)正面戰(zhàn)場后勤保障中的成功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