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登彥
記憶中的味道,由歲月和磨難發(fā)酵、結(jié)晶而成,深深地盤踞在我的脊梁,漂浮于血液的每一條河流,沉淀在軀體和靈魂的每一個角落。游走于異鄉(xiāng),我舉著燈盞,借助味道設(shè)下的每一個路標,找尋家園、親情和自我存在的價值。在無數(shù)個闃靜的夜晚,記憶中的味道在我的夢境里猶如滄海一粟地凝結(jié),不斷增加著生命和回憶的重量。
我出生于上個世紀70 年代初,物質(zhì)條件極其匱乏。經(jīng)歷這個年代的人對饑餓感的記憶尤其刻骨銘心。家中一日三餐吃野菜和榆樹皮磨成的粉,由于長期營養(yǎng)不良,我瘦得可以用皮包骨頭來形容。有一年秋天傍晚母親收工回來,帶回了在路上撿的一穗玉米棒子?;氐郊液罅⒓瓷鸺芷疱伋从衩琢=o我吃。那時候農(nóng)村的孩子幾乎沒有什么零食,我也難得吃炒玉米粒兒。母親把炒熟的玉米粒裝滿我上衣的兩個小口袋。當時用我自己的心里話說,母親炒熟的玉米粒真好吃,熱度適中、清脆香甜,我一粒接一粒地往小嘴里送,陣陣香味和清脆之聲漫溢于唇齒之間,我覺得炒熟的玉米粒是天底下最美味的吃食了。我邊吃邊往院外走去,由于堂屋門檻太高,我剛出門就重重地摔了一跤,兩個口袋里裝滿的噴香的熟玉米粒兒,骨碌碌地灑了一地。這時,院里的一頭豬看見了,撒開四蹄兒跑過來哄搶,我急得把自己的小身子平攤在熟玉米粒上,大哭大叫。母親在堂屋聽到我的哭聲后急忙跑出來趕走了那頭貪吃的豬,扶起滿眼淚痕的我,又把灑在地上的玉米粒兒一一撿起,裝回我的上衣口袋,我才破涕為笑。
那個年月,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逃荒去了。此時正是1979 年,父母迫于生計,決計帶著我們?nèi)胰送侗技以谛陆幼拥氖迨?。下了車后。父親已身無分文,只得繼續(xù)咬緊牙關(guān)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埋頭趕路,母親背上背著小弟,一手牽著我,一手牽著大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天接近黃昏,我光著的小腳丫開始裂口子流血,痛得我索性躺在地上打起滾來,不愿意再往前走。這時,前面一家小餐館出來一個中年人,徑直朝我們走過來,問明了情況后就把我們安頓在了他的小餐館過夜。我流血的小腳丫簡單包扎之后,中年人又送來了四碗米飯和一壺開水,父母含著熱淚千恩萬謝。我和弟弟甩掉筷子,迫不及待地用手抓著米粒吃,吃得狼吞虎咽,我覺得這餐飯吃得特別香甜。我突然感到脖頸里濕濕的,我忙抬頭一看,母親的眼圈紅紅的,在流眼淚?!澳?,你也吃呀!”“娘的眼里進了沙子,你們先吃……”母親用筷子把自己碗里的米飯?zhí)舻轿液痛蟮艿耐肜?。“娘不餓,你們吃!”
2000 年我大學畢業(yè)后參加了工作。領(lǐng)到第一個月的工資,我的心情興奮異常。我回了一趟鄉(xiāng)下,父母、大弟和小弟都在家。我選了一家餐館請全家人吃飯。席間,母親看著滿桌的菜肴生氣地責怪我:“彥娃,你這個敗家子,干啥子,浪費呦!”“娘,以前咱們?nèi)胰顺钥嗍茏铮F(xiàn)在日子好了,你和爹該吃些好的,我現(xiàn)在開始掙工資了,請娘和爹吃個飯,是我和兩個弟弟的一點心意,報答二老的養(yǎng)育之恩!”我潮紅著眼圈說,母親依然余怒未消。“我和兩個弟弟以后不管再忙,都要抽出時間回家看看!”兩個弟弟忙點頭答應(yīng)。在朦朧的淚光中,我又看見母親和父親蒼老的臉上洋溢著慈祥的笑容,仿佛又年輕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