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俊
石磨小豆腐,在我們村子里,叫它懶豆腐或者懶腐。村民們都喜歡吃,尤其在我小的時候。那時候,能夠吃上一回懶腐,都是在解饞。
“大寶,晚上來奶奶家吃懶腐啊?!蹦棠探?jīng)常這樣喚著我的乳名,喊我去她家吃飯。如今,這寵溺的聲音和這聲音的主人都似夢一般地朦朧,我怎么用力抓也抓不住了……
有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到家,媽媽已經(jīng)做好了飯菜。主食是玉米面的紅豆沙包和我兒時愛吃的懶腐。簡單的飯菜,讓我吃出了些許兒時的味道,只是媽媽做的懶豆腐不似奶奶做的好吃。
我小的時候,奶奶經(jīng)常用家里的石磨給我磨小豆腐吃。我問媽媽:奶奶家的石磨還有嗎?媽媽說:石磨還有,上面的木架子壞了,已經(jīng)不能再用了。我問,那你是怎么磨的懶豆腐啊?媽媽笑著說:傻孩子,現(xiàn)在人都懶了,誰還用石磨啊,都用電磨了,我是用電磨磨好了帶過來的。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吃著不是從前的味道了。我嘴里吃著飯,腦子里想的卻是奶奶磨豆腐的樣子……
她每次做小豆腐,都會先將黃豆挑揀一下。她把黃豆倒在大簸箕上面,一邊用手翻看,一邊把不合格的黃豆挑揀出來,然后把選好的黃豆浸泡起來。等黃豆浸泡好了,奶奶就坐在小板凳上,一只手用調羹將幾粒黃豆放進石磨頂上的磨眼孔里,另一只手磨著石磨,白色的漿液就順著石磨的槽口流進了準備好的大盆子里。
奶奶磨豆腐的時候,石磨上的木頭支架就會隨著奶奶的動作在磨盤上轉圈。我蹲在奶奶的身邊,瞧著奶奶把黃豆放進磨眼里面,數(shù)著黃豆的數(shù)量。
奶奶總是一邊磨豆腐一邊攆我出去玩,可我不想出去玩,就想守著奶奶。于是我提出和奶奶一起磨豆腐,說我可以幫忙放豆子。我邊說邊拿起調羹把豆子放進磨眼里。我們祖孫倆就這樣配合著磨著我們都愛吃的懶腐。
沒有一會兒,奶奶又“嫌棄”我了,說:你快出去玩吧,這里不用你,你咋不出去玩玩呢?
我咋不出去玩玩呢?小時候的我是不會回答奶奶這個問題的,只會給她“搗亂”。我多想再聽聽她問我這個問題?。∥乙欢ù舐暤馗f:“奶奶,我哪兒都不去,我就想守著您?!?/p>
干活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奶奶將豆腐磨好了,又去地里挖來幾棵小白菜。等小豆腐臨出鍋前,把洗好的小白菜倒進去……一會兒,香香的懶豆腐就出鍋了。
我不等奶奶說話,就會溜出門,去村口喊爺爺:吃飯了!爺爺見到我,就會問:你奶奶又給你做啥好吃的了?我一邊扶著爺爺從地上站起來,一邊說是懶腐。爺爺聽了,他就會對我說:這個好,有營養(yǎng)。
我用手攙著爺爺?shù)母觳玻枌⑽覀兊挠白永煤荛L,我邊走邊瞅著我們的影子。有的時候,我會問爺爺,為什么他的影子比我的長?爺爺就對我說,因為他比我長得高。有時我會故意走到可以使我倆影子重合在一起的位置,還怪爺爺?shù)挠白影盐矣白硬仄饋砹?。爺爺就對我說:調皮。爺爺總愛說我調皮,他說這個話的時候嘴角微微向上翹,明顯看出他是歡喜的。我見爺爺笑著,一度以為這是一個褒義詞。
我們回到家里,從屋門口就能聞到豆腐的香味。奶奶已經(jīng)調好醬油,擺在豆腐旁。飯桌上,我跟爺爺描述我?guī)湍棠棠ザ垢氖虑?,邀功的模樣呀,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覺好笑。而爺爺呢,他不夸我,反而說我不幫倒忙就不錯了。我嘟嘴,奶奶就對爺爺說我今天幫她大忙了,嘗嘗孫子磨的豆腐吧。我聽了,才開心地給爺爺、奶奶遞碗。我總是只吃豆腐,不吃主食,并且每次都能把自己吃撐。
后來,我大一點兒了,村里人的日子也好過起來了,奶奶又給我磨花生小豆腐。再后來,奶奶年紀大了,不經(jīng)常磨豆腐了,媽媽就開始磨豆腐,將做好的懶豆腐用盆裝起來,端到奶奶家。媽媽送完豆腐,就回家;而我,跟著媽媽到奶奶家,就不跟媽媽回去了,留下來和爺爺、奶奶一起吃飯。
夕陽西下,屋里,我們三個人圍坐在大炕上吃飯;屋外,麻雀們也圍在一起嘰嘰喳喳地叫,那歡快的聲音,仿佛像是在唱歌,仿佛是在為我們祖孫三人歡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