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 艷
浙江省杭州市桐廬縣人民檢察院,浙江 桐廬 311500
有別于以傳統(tǒng)“打、砸、搶”等典型暴力為主要手段的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犯罪,“套路貸”日益呈現(xiàn)出公司化、組織化、專業(yè)化的特點。其在組織結構、行為特征及危害性后果方面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均有一定程度的差別。在司法實踐中,“套路貸”犯罪與黑、惡勢力犯罪之間相互交織,需要對《刑法》第294條所規(guī)定的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四個特征嚴格把握。
2012年以來,李某甲為攫取非法經(jīng)濟利益,先在杭州結伙李某乙、李某丙,隨后陸續(xù)在杭州、溫州、義烏、宜興、濟南、甘肅等地網(wǎng)羅夏某某等十余人,于2014年成立作興投資咨詢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作興公司)并以公司的名義實施“套路貸”犯罪活動,主要采用簽訂空白合同、虛增借款金額、肆意認定違約、惡意壘高債務、轉(zhuǎn)單平賬等手段,通過貼大字報、潑油漆、堵鎖眼、強占被害人房屋等方式非法斂財。在該犯罪組織中,李某甲提供放貸資金等;并安排被告人李某乙、李某丙等人分別在不同區(qū)域?qū)嵤疤茁焚J”。該組織在杭州、溫州、義烏、宜興、濟南等地有組織地實施“套路貸”及相關違法犯罪活動50余起,非法獲利1000萬余元。
從組織結構上看,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形成、發(fā)展時間的長短是衡量組織穩(wěn)定性的標準。本案中李某甲于2012年開始實施“套路貸”,先后糾集10余名組織成員,并在2014年成立作興公司,長期有組織地實施“套路貸”犯罪,直至2018年案發(fā)。從時間的跨度及組織發(fā)展的過程可以看出,組織不是松散的臨時聚集,而是在較長時間內(nèi)分條線、分區(qū)域有組織地實施犯罪活動,最終形成具有較大影響的犯罪組織。組織、領導者為犯罪組織的首要分子,應結合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的成立、發(fā)展以及在整個組織運行、決策過程中所起的具體作用來綜合認定。本案中李某甲為組織、領導者,因其創(chuàng)立公司、以其為中心,以老鄉(xiāng)、親戚等裙帶關系網(wǎng)羅組織成員,為組織成員的放貸提供資金,并制定不能放私單的組織規(guī)約。本案中李某甲先在杭州網(wǎng)羅李某乙和李某丙,其二人與李某甲關系緊密、參與時間長、涉案多、金額大,積極參與“套路貸”的犯罪活動,在組織犯罪中起重要作用,而其他被李某甲分配到各條線、各區(qū)域的放貸人員為一般參與者。從整體上看,該組織具有較為明確的層級和職責分工。
從經(jīng)濟特征上來看,李某甲實際設立的公司和設立的多條放貸線就是以“套路貸”為主的違法犯罪活動,五十余起的犯罪事實足以證明其公司吸納組織成員的主要目的就是更好地攫取經(jīng)濟利益。李某甲有組織地通過“套路貸”等模式非法占有被害人財物,詐騙、敲詐勒索金額數(shù)百萬元,數(shù)額特別巨大。實施“套路貸”的資金大部分來源于李某甲,只有小部分系組織成員出資,違法犯罪所得也大部分由李某甲個人控制、支配,用于組織成員開支(工資+提成)、違法犯罪活動的繼續(xù)進行。李某甲的非法獲利用于房產(chǎn)、車輛的購置及發(fā)展壯大組織成員。
從行為特征上來看,以軟暴力為主的“套路貸”犯罪,只要有硬暴力實施的基礎和隨時轉(zhuǎn)化的可能,也是符合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犯罪的特征?!疤茁焚J”犯罪組織在形成一定規(guī)模、具有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后,開始摒棄早期實施的“打打殺殺”的硬暴力手段,繼而采用隱蔽性較強的“軟暴力”手段,比如辱罵、潑油漆、聚眾造勢等。本案中李某甲等人主要的行為方式是通過以滋擾他人正常生活為手段討要債務,如辱罵折磨債務人,強行居住到被害人家里,潑油漆,聚眾造勢、限制他人人身自由等軟暴力方式進行催討債務,如不能實現(xiàn)會通過提起虛假民事訴訟的方式向被害人施壓。李某甲等人雖辯稱實施各項違法犯罪活動時并沒有使用暴力手段,是雙方協(xié)商、和平進行的。但是一方面,軟暴力具有極強的震懾性,足以對被害人形成強烈的心理壓制,長期滋擾他人生產(chǎn)、生活,形成“軟暴力”威脅恐嚇。這些軟暴力造成了欠債者及家人生活被嚴重滋擾甚至不敢回家,更甚者造成罹患抑郁癥、自殺等嚴重后果。另一方面,李某甲等人主要通過軟暴力來實施犯罪,在具體犯罪中存在毆打、實施非法拘禁等方式進行討債,雖未造成輕傷、重傷等嚴重后果,但具有極強的震懾性,足以對被害人形成強烈的心理壓制??梢哉J為硬暴力隨時可以付諸實施,李某甲等人實施的“套路貸”行為雖然以軟暴力為主,但也是以暴力威脅作為保障和補充的,二者之間存在隨時轉(zhuǎn)化的可能,符合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的行為特征。
從危害性特征上來看,李某甲團伙實施的違法犯罪活動是以欺騙、虛假訴訟為主要形式的“套路貸”犯罪行為。行為人將犯罪責任歸咎于被害人的違約行為,企圖以此掩蓋非法占有他人財產(chǎn)的犯罪動機與目的,不能成立。該組織實施的違法犯罪活動數(shù)量大,組織實施五十余起犯罪事實;金額巨大,涉及千萬元;罪名多,涉及敲詐勒索罪、詐騙罪、非法拘禁罪多項罪名;被害人廣,被害人遍及浙江、山東、江蘇三個省份;危害后果嚴重,組織實施的違法犯罪活動導致被害人被迫關停企業(yè),跳樓,罹患抑郁癥,老年人、幼兒家屬被威脅,家庭生活被滋擾、糾纏,嚴重影響了被害人及其家屬、鄰居的生活,以及嚴重影響了經(jīng)濟秩序、社會秩序;該組織實施的違法犯罪活動嚴重侵害了司法權威。李某甲領導組織提起數(shù)十起虛假民事訴訟,實施的違法犯罪活動,造成基層派出所多次出警處理,嚴重干擾了司法公正,浪費了司法資源,對司法公信力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
從組織特征上來看,本案組織較為松散、不夠穩(wěn)定。本案缺少黑社會組織成立的時間、地點及沒有相關成立儀式。組織成員中分條線、分區(qū)域放貸人員并沒有彼此協(xié)助,甚至不知道其他成員的存在,有些組織成員工作時間不長、中途離開,并沒有形成穩(wěn)定的組織和鮮明的組織層級。具體為本案中李某甲雖可視為組織者、領導者,所有的“套路貸”的資金由其提供,犯罪行為都是在他授意、指揮下進行的,但是除李某甲之外的其他放貸人員之間并沒有隸屬、管理關系,甚至有些放貸人員并不知道有其他放貸人員的存在,各條線都是平行的,放貸人員并不能形成其他的層級,應該只能形成平行的一級。因此一般參加者和積極參加者無法區(qū)分,無法形成鮮明的三級架構。
從經(jīng)濟特征上來看,李某甲實際控制的公司進行正常的經(jīng)營活動,李某甲利用自己的投資款項維持公司的正常運營,并非為實施違法犯罪活動而設立公司,李某甲作為民間借貸的租金出借方,僅僅為了保障出借資金的安全收回和獲取高額利息,同時其與成員之間的資金分配也是正常公司運營中的運營成本和人力成本的體現(xiàn)。因此不能成為組織做大成勢、稱霸一方的基礎。
從行為特征上來看,李某甲等人并沒有明顯的硬暴力,雖在非法拘禁過程中可能存在打巴掌等輕微毆打行為,但是并沒有造成被害人有明顯傷勢,同時被害人及其家屬被迫還錢并不是基于李某甲對被害人的毆打,而是基于李某甲等人的“軟暴力”——上門滋擾、堵鎖眼、潑油漆、聚眾造勢等行為。李某甲在完成原始積累后,基本以“軟暴力”方式實施犯罪,也沒有證據(jù)證明仍存在硬暴力,故本案并不存在明顯的暴力性違法犯罪。
從危害性特征來看,李某甲等人因被害人不按時償還債務而實施違法犯罪活動的社會危險性并沒有達到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犯罪的危害性程度,李某甲所經(jīng)營的公司在一定區(qū)域和行業(yè)內(nèi)也沒有形成非法控制,不存在排擠、打擊競爭對手、稱霸一方的事實。
法律永遠是滯后于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的,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的隱蔽性也在不斷增強。一些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也和普通公司一樣進行商業(yè)注冊、開展商業(yè)活動、招聘員工、公司化管理,并以此為幌子掩蓋其犯罪的實質(zhì)。但不管手段多隱蔽,只要符合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的四個特征,就應當以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犯罪定罪處罰。在判斷四個特征時,不能拘泥于形式上的犯罪事實,而應該著眼于全局進行實質(zhì)性的判斷。撕開公司的面紗揭露隱藏的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活動,堅決做到不枉不縱、不拔高、不降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