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磊
國內外對20世紀建筑遺產關注由來已久。1999年北京第20屆世界建筑師大會上,《北京憲章》明確提出“20世紀是大發(fā)展與大破壞的時代,百年來人類以獨特的方式豐富了建筑的歷史,創(chuàng)造著人類家園”,且涌現(xiàn)了一批建筑大師。1999年不僅誕生了《世界建筑經典》(十卷本)著作,馬國馨院士還代表中國建筑學會建筑師分會向世界建筑師協(xié)會遞交了“中國20世紀建筑遺產名錄”;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每年的“國際古跡遺址日”,早在2002年便確定了該年的“20世紀遺產”宣傳主題,向世界解讀20世紀遺產相對于傳統(tǒng)遺產,較少得到人們的認同與保護,其精致的設計與某些新技術、新材料的應用使它更脆弱、易受損。城市整體的保護,不可能缺少對20世紀建筑遺產“底色”的營造。目前與20世紀遺產相關的國際學術組織主要是,ICOMOS共享遺產委員會、ICOMOS20世紀遺產國際科學委員會及現(xiàn)代運動記錄與保護組織DOCOMOMO等,其中ICOMOS20世紀遺產國際科學委員會還通過了2011年《馬德里宣言》,它成為《中國20世紀建筑遺產認定標準(北京2014年)》的重要依據(jù)。從國家層面看,2008年4月國家文物局頒布了第28號文件《關于加強20世紀遺產保護工作的通知》。住建部于2017年9月下發(fā)212號通知,要求做好歷史建筑的確定、掛牌和建檔工作[1]。2020年初,國家發(fā)展改革委、住建部聯(lián)合發(fā)文《進一步加強城市與建筑風貌管理的通知》,它不僅重申“適用、經濟、綠色、美觀”的八字建筑方針,還特別彰顯建筑師與文化遺產工作者,在城市更新設計建設中要有對20世紀建筑遺產的守望精神。
20世紀的中國,歷史事件眾多,在猶如萬花筒式的演變中,建筑隨時代而成為一種主線。從城市演變的視野回望,中國20世紀建筑師最有價值的當屬歷史洪流縫隙中發(fā)掘的建筑巨匠,因為他們用作品為中國建筑立傳,書寫他們旨在找尋大師先賢的創(chuàng)作與心靈史,向業(yè)界與全社會弘揚建筑文化普惠之風氣??上驳氖?,自2016-2019年,在中國文物學會、中國建筑學會的支持下,中國文物學會20世紀建筑遺產委員會已向社會與業(yè)界推薦了四批共計396個“中國20世紀建筑遺產項目”,其中包括近百位建筑師與工程師?;厮葸@些世紀成就可發(fā)現(xiàn),中國20世紀建筑遺產繪就的“圖譜”,不僅代表著20世紀的建筑業(yè)績,而且也觸摸到時代的文脈與精神;它們不僅能還原巨匠本色和卓越智慧,還書寫了中國百年建筑師的集體史乃至民族文化早期的創(chuàng)新史。
全球20世紀最重要的主將級建筑師勒·柯布西耶、格羅皮烏斯、密斯·凡·德羅、賴特,不僅作品分別入選《世界遺產名錄》,而且他們本身也是兼建筑師與工程師于一體的全才之人,在他們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很難將藝術與技術剝離開。受歐洲文藝復興影響,各領域的知識與分工越來越明晰,這種進步的負面性便造成專業(yè)的隔閡。整個建筑史,建筑藝術與技術的進步如影隨形。勒·柯布西耶在其《走向新建筑》一書中就倡言,建筑師要向工程師學習,尤其要學會那種理性且精確的美。從國外看,無數(shù)設計大師在留下偉大作品時,都有精妙的理論傳世,這里除有對建筑理念與建筑本質的高度概括,有對建筑空間與形式的探索,更不乏對建筑歷史的世紀思索,它們猶如寶石熠熠生輝。僅從代表20世紀建筑思潮的第一代現(xiàn)代主義大師賴特、柯布西耶、格羅皮烏斯、密斯、阿爾托和尼邁耶看,他們的“言為心聲”之見就堪稱建筑文化遺產。賴特(1867—1959年)深受東方哲學影響,堅持現(xiàn)代主義特性,他富含哲理地說:“每一位偉大的建筑師都是,而且必須是一位偉大的詩人,他必須是他所處時代的有創(chuàng)見的解釋者”[2];格羅皮烏斯(1883—1969年)作為新信念的標志性人物,一再倡言“現(xiàn)代建筑不是老樹上的分枝,而是根上長出來的新株”[3],體現(xiàn)了日新月異的遺產觀;密斯(1886—1969年),其言論與他的作品一樣簡潔明晰,他說“技術根植于過去、控制今天、展望未來,凡是技術達到最充分發(fā)揮的地方,它必然就達到建筑藝術的境地”[4];柯布西耶(1887—1965年)反對不顧時代發(fā)展而死守古典教條的人,但同時認為任何創(chuàng)新離不開前人的積累與教訓,他說“歷史是我永遠的導師之一,并將永遠是我的領路人”[5];阿爾托(1898—1976年)認為,悠久的傳統(tǒng)文化對今人的創(chuàng)作是素材之寶庫,他說“老的東西不會再生,但也不會消失,曾有過的東西總是以新的形式再次出現(xiàn)”[6];尼邁耶(1907—2012年)作為受柯布西耶影響較大的最有代表性的20世紀拉美建筑師,他說“一個建筑師必須不斷創(chuàng)造,不斷刷新原有水準”。這些話語表達了前輩建筑巨匠的建筑藝術觀。以下對其中四位建筑大師的20世紀遺產“情結”作出簡述。
美國建筑大師賴特(1867—1959年)在2019年的43屆世遺大會上就有團結教堂(伊利諾伊州, 1906—1909年)、羅比之家(伊利諾伊州, 1910年)、塔立耶森設計工作室(威斯康辛州,1911—1959年)、霍利霍克別墅(加利福尼亞州,1918—1921年)、赫伯特與凱瑟琳· 雅各布第一住宅(1936—1937年)、流水別墅(賓夕法尼亞州,1936 —1939年)、西塔立耶森住宅(亞利桑那州,1938年)、紐約古根漢姆美術館(紐約,1956—1959年)共計8個項目入選《世界遺產名錄》。他在72載設計生涯中創(chuàng)作了400個建筑,尤以紐約的古根海姆博物館和賓夕法尼亞州的“流水別墅”令世界建筑界贊譽。作為現(xiàn)代建筑的創(chuàng)始人,他是20世紀舉世公認的設計大師、藝術家與建筑思想家。他的設計理念有這樣的歸納:屬于美國的建筑文化,連續(xù)運動的空間,表現(xiàn)材料的本性,活的有機建筑,崇尚自然、創(chuàng)造有特性和詩意的形式等。早在1908年3月《建筑實錄》上就發(fā)表了賴特文章,其中有關于住宅設計六條主張,即構成有機建筑原理。他強調一幢富有特征的房屋是有地位的,時間越久越會顯示價值。賴特辭世后對他研究的論著數(shù)以千計,因為他的一生與思想是全球珍貴的建筑遺產財富。
生于瑞士鐘表匠家庭的建筑大師勒·柯布西耶(1887—1965年),在2016年第40屆世遺大會上有跨越7個國家的17件作品入選《世界遺產名錄》,對此第40屆世界遺產委員會作如下評價:“這些在跨度長達半個世紀建成的建筑都屬于勒·柯布西耶不斷求索的作品……無不反映出20世紀現(xiàn)代運動為滿足社會需求,在探索革新建筑技術上取得的成果,這批創(chuàng)意天才的杰作見證了全球范圍的建筑實踐的國際化。”[7]1919年他出任《新精神》雜志創(chuàng)始主編,系國際現(xiàn)代建筑協(xié)會重要創(chuàng)始人。泰國建筑師蘇麥特·朱姆塞在評價勒·柯布西耶“張開的手”的200多張草圖的文章中說,“在參加慶祝昌迪加爾建成50周年(1956—1964年)紀念會時,英國皇家建筑師學會會刊(RIBA Journal)評價他為守舊者最后的探戈。會議開幕式在‘張開的手’紀念碑前舉辦,其意希望成為昌迪加爾的標志,對此大量文章賦予其內涵:一個延伸向天空或宇宙的手勢,讓人聯(lián)想到畢加索的和平鴿;手是人類的工具,它使這個沉睡的城市文化走向現(xiàn)代化;開放的天際即自由、健康、新精神和文藝復興等。它反映了柯布西耶在20世紀50年代的建筑雕塑風格?!盵8]
德國建筑師沃爾特·格羅皮烏斯(1883—1969年)出生在柏林,1911年設計的德國法古斯工廠于2011年第35屆“世遺”大會入選《世界遺產名錄》。百年后的“申遺”成功,說明在文脈支撐的環(huán)境下,營造藝術性的設計之道是成功可行的。1911年,他設計了萊納河畔阿爾菲爾德的法古斯工廠,超越了老師貝倫斯的德國通用電氣公司設計,其建筑品質與巨大而明凈的玻璃的使用打破了室內外原本嚴格的分界,光線與空氣可自由穿過玻璃墻,使室內外與大自然相融,以簡潔的建筑語匯樹立了現(xiàn)代工業(yè)建筑的樣本,是“一戰(zhàn)”前最先進的一座工業(yè)建筑。有評論家說,成熟的格羅皮烏斯在德紹的包豪斯建筑之前,已較成功地創(chuàng)作了不少比先驅更優(yōu)秀的作品。作為包豪斯的創(chuàng)始人及第一任校長,德國包豪斯學校建筑曾于1996年及2017年兩度入選《世界遺產名錄》。格羅皮烏斯的貢獻從東方到西方,簡直刷新了20世紀的城市風景,將各類“設計改變社會”的想法予以實施,以尋找遺產的現(xiàn)今價值。
德國建筑師密斯·凡德羅(1886—1969年),他設計的德國布爾諾的圖根德哈特別墅(1928—1938年設計)入選2001年第25屆《世界遺產名錄》,尤應關注的是在這精致別墅中發(fā)生了隨時代變遷的“重要事件”:身為猶太人的圖根哈特夫婦1930年搬入別墅,1938年為躲避納粹逃亡瑞士,別墅被蓋世太保沒收,1945年“二戰(zhàn)”結束后成了蘇軍馬廄,致使瑰寶般家具成了燃料,后又成為當?shù)匚璧笇W校和兒童護理院,直到20世紀80年代才回歸原有面貌。它不僅是布爾諾老城最美的景觀之一,也是具有“二戰(zhàn)”價值的與遺產意義的別墅建筑。密斯是杰出的建筑教育家,他是包豪斯學校第三任校長(1930—1933年),作為一生有200余項作品的大師,他與格羅皮烏斯堪稱現(xiàn)代建筑發(fā)展史上最重要的兩棵大樹。已故劉先覺教授在對《密斯·凡德羅》一書的綜述時,特別強調密斯學派及其建筑哲學的價值,這里體現(xiàn)了“少就是多”的思想,也有新空間概念與鋼建筑學的新語言,表現(xiàn)了時代發(fā)展下密斯在20世紀當代建筑中亦技術、亦藝術的綜合地位。
建筑學編審楊永生的《中國四代建筑師》(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02年第一版)中認為,呂彥直(1894—1929年)、劉敦楨(1897—1968年)、童雋(1900—1983年)、梁思成(1901—1972年)、楊廷寶(1901—1982年)是中國第一代建筑師的代表,他們既是中國20世紀建筑經典作品的設計者,也是用現(xiàn)代方法研究并傳承中國建筑思想的教育家,他們的理念彌足珍貴,他們是開創(chuàng)中國20世紀建筑史的五位先師。
呂彥直于1925年獲南京中山陵設計競賽首獎,1927年設計的廣州中山紀念堂及紀念碑再度奪魁,從而使他成為用現(xiàn)代鋼筋混凝土結構建造中國民族形式建筑的第一人。也許有人會說,1925年他還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青年建筑師,但是呂彥直在法國先進建筑理念的熏陶下,再加上有著深厚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學養(yǎng),1918年畢業(yè)于美國康奈爾大學建筑系后,任美國著名建筑師墨菲的助手,參加了南京金陵女子大學和北京燕京大學校園規(guī)劃和建筑設計,到1925年投標中山陵時,他已經有了七年設計實踐經驗。由呂彥直設計的中山陵既保持了傳統(tǒng),又做了一系列大膽的突破。他結合山坡地形沿著中軸線巧妙地布置各個單體建筑,如牌坊、陵門、碑亭、祭堂、墓室,并用大片綠地和寬大的石臺階將這些體量并不算大的建筑組合成一組極為莊嚴肅穆的建筑群,他一反傳統(tǒng),未設石像生、神道等。只可惜1929年春季完工時,呂彥直因病英年早逝。對他的逝去,國民政府向全國發(fā)布第472號褒獎令,1930年5月28日總理陵園管理委員會決定,為呂彥直設立紀念碑,他的紀念碑是我國至今為建筑師樹立的唯一紀念碑。
劉敦楨是我國建筑學家,中科院學部委員,我國建筑教育的開拓者,他在學科建設中有一系列突破,得益于在中國營造學社朱啟鈐社長具體指導下,任文獻部主任并與法式部主任梁思成密切合作,用西方現(xiàn)代研究之法,改變了過去國內史學界研究中國古建筑僅靠案頭考證文獻之片面作法。他在1926年蘇州工業(yè)學校建筑科任教時,一人擔任中國與西方的建筑史、建筑營造法等課程,將西方建筑理念與東方建筑文化相融合。據(jù)劉敘杰教授(劉敦楨之子)回憶:劉敦楨的率領學生建筑考察活動,乃中國傳統(tǒng)古建筑最早且最專業(yè)的科學考察活動。1928年他在《科學》雜志上發(fā)表首篇論著《佛教對中國建筑之影響》。不應忘卻的是,劉敦楨系朱啟鈐最重要的弟子,他對西方現(xiàn)代科技理念下的中國建筑文化研究與開創(chuàng)功不可沒。2013年時值劉敦楨先生開創(chuàng)的中國建筑研究室紀念日,東南大學特舉辦了以“中國建筑研究室成立60周年紀念暨第十屆傳統(tǒng)民居理論國際學術研討會”為主題的慶典。
童寯系我國建筑學家,在教學研究之余參加設計的工程超百,尤在建筑園林理論上貢獻卓著,至今影響海內外建筑界。童寯1925年由清華赴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讀建筑學,與梁思成同學。他一生中設計的作品主要集中在1931—1944年間。他的創(chuàng)作高峰時期的作品,有南京國民政府外交部大樓、南京首都飯店、上海大上海戲院、南京孫科住宅、南京張治中住宅、南京地質礦物博物館等。南京國民政府外交部大樓,是童寯與趙深(1888—1978年)、陳植(1902—2002年)共同完成的,創(chuàng)作時三人不愿沿襲西方樣式,也不照搬中國宮殿做法,而探求在檐口處作簡化斗拱以彰顯中國民族風格。1932年由“三巨頭”陳植、趙深、童寯成立“華蓋建筑師事務所”,它與天津的“基泰工程司”并列稱雄,為中國人自己的兩大設計機構,更是在上海、南京一帶可與外國人抗衡的設計團隊。童寯還是對中國現(xiàn)代建筑最早持有個人鮮明觀點的建筑大家。
梁思成是公認的中國乃至世界著名建筑學家,中國建筑教育的開拓者之一,他用西方現(xiàn)代科學方法從事中國傳統(tǒng)建筑研究,開創(chuàng)了中國20世紀建筑研究的方向。美國學者費正清曾概括梁思成與林徽因所受的教育,“在我歷來結識的人士中,他們是最具有深厚的雙重文化修養(yǎng)的,因為他們不僅受過正統(tǒng)的中國古典文化教育,而且在歐美還進行過深入的學習及廣泛的旅行。這使他們得以在學貫中西的基礎上形成自己的審美興趣和標準”。梁思成研究中國古建筑立足于中華建筑文化之振興,他期望中國新一代建筑師在了解中國傳統(tǒng)建筑后,大膽探索,不沿襲洋人之路。如今北京王府井大街仁立地毯公司、北京大學地質館都是他將民族風格與當代設計融為一體的作品。梁思成1946年創(chuàng)辦了清華大學建筑系,同時他赴美考察“戰(zhàn)后美國的現(xiàn)代建筑教育”計劃亦獲批準,1947年2月他代表中國政府成為聯(lián)合國大廈設計顧問團的中國顧問。對于20世紀中國建筑創(chuàng)作,早在40年代他就指出,“一個東方古國的城市,在建筑上,如果完全失掉自己的特性,在文化表現(xiàn)及觀瞻方面都是大可痛心的”。[9]
建筑學家及建筑師楊廷寶先生與梁思成同年出生,是在設計造詣上久負盛名的大師級人物,更是用設計作品探索中國古典建筑、民間建筑與西方科技最新理念完美結合的大家。1927年至1982年,楊廷寶設計或探索的項目達132項,他自美國回國后第一件作品京秦鐵路遼寧總站(即現(xiàn)在沈陽北車站),系當時中國建筑師自己設計的第一座國內最大火車站 ,爾后楊廷寶還設計了清華大學生物館、氣象臺及圖書館擴建工程等建筑群。1932年楊廷寶受聘于北京市文物整理委員會,并主持和參加了9處古建筑修繕工作(天壇圜丘壇、皇穹宇、天壇祈年殿、北京城東南角樓、西直門箭樓、國子監(jiān)辟雍、中南海紫光閣、正覺寺金剛寶座塔、玉泉山玉峰塔和碧云寺羅漢堂)。1982年他在《處處留心皆學問》一文中表達了他是如何用西方建筑理論及對中國建筑文化敬畏之心進行中國建筑設計的:“我在國外學習的全都是西洋建筑方法與藝術,但要做一個中國的建筑師,就必須了解、熟悉和研究我們中華民族古老的文化藝術傳統(tǒng),不如此想在中國建筑上有所創(chuàng)樹并創(chuàng)造出讓百姓喜聞樂見的建筑形式是不可能的。”他無疑是用作品開辟了20世紀中國建筑局面的大家。
沈理源(1890—1950年),對中國建筑作品、建筑思想、設計流派、建筑教育等均貢獻巨大。身為沈理源的學生,1945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工學院建筑系的清華大學教授王煒鈺在《沈理源》代序中評價道,“他1915年學成回國,比第一代建筑家梁思成、楊廷寶等還早十多年。他設計的建筑在20世紀20年代初就已頗具影響,他測繪的胡雪巖故居平面圖是目前發(fā)現(xiàn)的,由我國建筑師用現(xiàn)代測繪方法完成的最早的建筑測繪圖”。沈理源先生一生歷經清朝末年、北洋政府、國民政府、日偽時期、新中國共五個歷史階段,不僅創(chuàng)辦華信工程司,還先后在北平大學藝術學院、北京大學工學院、天津工商學院任教授及建筑系主任。作為建筑教育家,為傳播世界建筑理論與文化,他親自編譯出版英國人班尼斯特·弗萊徹著的《弗萊徹建筑史》。沈理源先生在國內完成了一個又一個經典作品,王煒鈺教授將其歸納到“從西洋古典建筑風格、折中主義風格到摩登建筑風格;從普通磚混結構住宅到大跨結構的劇院、銀行、商場等類型的公共建筑,論質與量,在當時歷史背景下,國內很少有建筑師能與他相比。”[10]在一至四批中國20世紀建筑遺產項目中,他所創(chuàng)作設計的作品有:清華大學早期建筑(化學館,機械館,航空館,電機館,體育館擴建,新林院住宅區(qū)等)、北京大學圖書館(現(xiàn)《求是》雜志社)、天津解放北路近代建筑群(有“東方華爾街”之美譽)。在這條著名的金融貿易街上,尤以鹽業(yè)銀行設計最為精彩。其外立面無論柱頭窗套,還是入口門頭,都運用精細的文藝復興式古典雕刻,而室內的頂棚、墻面、門窗口、踢腳線等,均采用西式手法,從而實現(xiàn)室內外風格的統(tǒng)一,室內彩色花窗則繪制成有天津地域風光的盛產蘆鹽的鹽業(yè)主題場景。
與第一代建筑師不同,第二代建筑師多為1949年前畢業(yè)且從事建筑創(chuàng)作,尤以50年代“國慶十大工程”設計骨干群體為標志,如創(chuàng)作設計人民大會堂的張镈、趙冬日、朱兆雪,創(chuàng)作設計中國革命和中國歷史博物館的張開濟、葉祖貴,創(chuàng)作設計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的歐陽驂,創(chuàng)作設計北京工人體育場的歐陽驂、孫有明,創(chuàng)作設計民族文化宮的張镈、胡慶昌,創(chuàng)作設計民族飯店的張镈、曹學文,創(chuàng)作設計釣魚臺國賓館的張開濟、劉有锍,創(chuàng)作設計華僑大廈的沈文瑛、葉平子,創(chuàng)作設計全國農業(yè)展覽館的嚴星華,創(chuàng)作設計北京火車站的陳登鰲、楊廷寶等。這里重點介紹同期成長的新中國20世紀建筑遺產的開創(chuàng)者二代建筑師戴念慈院士與三代建筑師馬國馨。
在中國2 0 世紀建筑遺產項目中,戴念慈院士(1920—1991年)創(chuàng)作設計的中共中央黨校大禮堂(1955年),中國美術館(1959年),山東曲阜闕里賓舍(1982年)等項目名列其中。1999年4月30日,兩院院士吳良鏞在為《當代中國建筑大師——戴念慈》作序時說,“戴念慈是我大學同學,高我兩班,記得1940年我從當時的重慶柏溪分校去沙坪壩本部,認識的第一個學長就是他,他向我介紹《巴黎歌劇院》那本巨著的情景,至今猶映腦際……戴總是位名副其實的建筑設計大師,盡管他本人當時并不贊成大師的提法……可他的設計創(chuàng)作逐步臻至爐火純青的境界。他的創(chuàng)作特點:一是扎實的基本功,二是兼受東西方文化的熏陶,三是善于駕馭和運用技術,力求與建筑藝術創(chuàng)造相結合……戴總也是位學者,他一直生活在古今中外風云際會的年代,從不茍同,更不隨波逐流……早期他曾謳歌新建筑,反對當時泥古的形式主義……即使擔任建設部副部長,辦公室中仍放著圖板,可謂‘君子不忘本’……古云立德、立功、立言,在他可以說都做到了”。[11]他認為,國際上知名的建筑大師之所以對建筑的發(fā)展起到作用,重在將建筑當做服務于社會的職業(yè)。早在1949年新中國建立前夕,他就著有《論新中國的新建筑》一文,描述的“新建筑”體現(xiàn)了四個方面:“新中國的新建筑應該是以真理為根據(jù)的建筑;新中國的新建筑應該是以人民的合理生活方式為基礎的建筑;新中國的新建筑應該是表現(xiàn)高度藝術性的建筑;新中國的新建筑應該是適合中國國民經濟的建筑?!盵11]1985年11月13日,《人民日報(海外版)》發(fā)表采訪闕里賓舍設計者戴念慈的文章,對此文戴念慈有不同看法,并于1986年1月11日再撰文《我為什么設計闕里賓舍》,其觀點十分鮮明,今天讀來對建筑界文博界仍有指導作用。他說:其一,在古建筑旁搞新建筑的確破壞環(huán)境,但可否探索新路;其二,能否對頗有特色的中國建筑舊形式加以改造,為現(xiàn)代化服務;其三,不要將中國建筑傳統(tǒng)與新科技絕對排斥。在設計中,為使孔府與孔廟這兩處文物不被破壞,最重要的是將旅館設計融入孔府、孔廟的建筑群體中,千萬不可與孔府、孔廟爭高低。他精彩的解讀“一個建筑設計獲取一時褒獎不困難,難的是像孔廟那樣經得住時間之考驗,在這方面我們絕不敢自稱自賣”。[11]再如1955年他開始設計的中共中央黨校大禮堂等建筑,戴念慈講他接受此重任后感到光榮,這個學校與一般大學不同之處是教學方式以自學為主,講授為輔。所以圖書館、陳列室、禮堂作用很大。1957年7月《建筑學報》發(fā)表他的“一個社會科學學院的規(guī)劃和設計”一文,他解讀了這個建筑群的布置形式特點,談及中央黨校主樓時,他表示北京友誼賓館殿式屋頂比例雖好,但并不適合于黨校主樓設計總要求,因此主樓設計考慮借鑒其他手法。中央黨校禮堂是教學行政區(qū)的重要建筑,它除了主要供講課公用外,亦兼作文娛活動,所以安排在主樓中軸線的對面,其建筑形式樸素且有特點,讓人聯(lián)想到延安窯洞,想到延安大禮堂所包含的革命精神,這都體現(xiàn)了戴院士的設計功力。
馬國馨院士(1942—)系中國第三代建筑師的杰出代表,既是中國20世紀建筑遺產項目向國際推介的倡導者,也是以自己的優(yōu)秀設計呈現(xiàn)20世紀經典的中國建筑師。他入選“中國20世紀建筑遺產”的項目有:毛主席紀念堂、第十一屆亞運會奧林匹克體育中心、北京T2航站樓。奧林匹克體育中心早在1983年準備申請亞運會時便開始可行性研究,并在1984年6月亞奧理事會主席來京時,試做奧林中心方案,直至1987年4月對總規(guī)和個體初設審查后進入邊設計邊施工階段。該項目建于文化古都北京的元大都古城的北面、南北中軸線的一側?!靶嗡粕袼啤被颉吧裥渭?zhèn)洹笔邱R院士對體育中心外形總骨架結構的設想,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的結合。屋頂?shù)男崩骱弯摻罨炷了菜M成的屋頂外輪廓會讓人聯(lián)想起中國傳統(tǒng)建筑兩端起翹的屋脊……但他始終認為,體育建筑不一定非要模仿傳統(tǒng)樣式,更不可簡單套用傳統(tǒng)建筑的材質,當中可用變形或隱喻的手法。作為20世紀90年代亞運會比賽設施,反映改革開放與時代特征應是第一位。如屋頂顏色(體育館、游泳館)為什么選擇銀灰色,一是銀灰色有時代感,讓人聯(lián)想到工業(yè)時代;二是銀灰色在不同光線下可產生變幻不定的色彩效果;三是北京風沙大,銀灰色耐臟等。距今,1990年北京亞運會已過去30年,但作為體育中心建筑的標志性與21座雕塑和小品組成的體育公園景觀仍然給人印象深刻。作為一個休閑文娛場所,重在室外環(huán)境設計,以烘托一種好的氛圍。該設計不僅獲國家獎無數(shù),還得到國際體育休閑娛樂設施協(xié)會首次頒發(fā)的體育建筑銀獎。1990年7月3日鄧小平視察時連連贊嘆該工程,說“我來看亞運工程,就是要看到底是中國月亮圓,還是外國月亮圓,看來中國月亮圓的更好一點……亞運設施建得這么好,我們一定要申辦奧運”。[12]再如, 北京首都國際機場航站樓群中,T2的作用不可小視,因為其獨具特色,所以成為20世紀90年代“北京十大建筑”之一?,F(xiàn)在順義首都國際機場有1958年的航站樓、1980年T1航站樓、2008年的T3,馬院士設計的是1999年建成的32.6萬m2T2航站樓。該項目雖距今已經20多年,其不過時的現(xiàn)代感造型與便捷適度的交通系統(tǒng),特別是在可持續(xù)設計上的獨到之處,為而后的中國航站樓設計確立了標桿。T2航站樓的形象與標志性20年后仍令人印象深刻,如建筑立面旨在表現(xiàn)工業(yè)化的流線型,以曲線形金屬面和采光天窗相結合,形成有交通建筑特征和時代特色的外觀;候機廳與進港通廊空間有流暢的高低變化,加上外露的結構,給乘客美感與聯(lián)想。馬院士曾特別介紹T2航站樓的景觀環(huán)境設計,體現(xiàn)了“整體一條線”之思路,室內空間環(huán)境避免單調性,體現(xiàn)故事性及趣味性。航空港作為人流聚集之所,其環(huán)境設計達到了減輕旅客焦慮感,增加舒適與人情味的效果。
如同優(yōu)秀建筑應成為城市的地標一樣,城市在變遷中堅守下來靠的是卓越品質,以及城市精神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建筑雖不能說話,但它確可解讀一座城市、彰顯一個城市的文化精神。在體現(xiàn)建筑師思想與文化追求上,無論從百年歷程的回望,還是立足當今面向未來,紀念并記住建筑家們的貢獻,是我們這代人的必須。已故建筑史學家楊鴻勛(1931—2016年)曾表示,“城市的保護……猶如每個人特有的指紋、唇紋、眼瞼、聲音、氣味等,隨年齡段有不同的體態(tài)變化,但其生命印記都是永遠不變的”。[13]城市與建筑如此,對建筑師而言,不斷學習且不斷提升會賦予其嶄新的時代意義與價值,為此本文特作如下建言:
其一,研究“百年建筑巨匠”,旨在推廣中國建筑師文化與建筑師精神。中國20世紀建筑遺產的誕生說明我們的城市曾在不同時代,擁有偉大的建筑師、規(guī)劃師、工程師,這些城市正是靠他們用建筑書寫了城市文化與精神,我們對它們的挖掘要持續(xù)加大深度。
其二,研究“百年建筑巨匠”屬于20世紀建筑遺產搶救性的工作。從中國建筑事務所文化、設計院文化考量,精英建筑師史的挖掘會成就并充實設計機構史,中國勘察設計行業(yè)發(fā)展不可缺少機構史的記憶研究。
其三,研究“百年建筑巨匠”是龐大的文化工程,以“百年中國建筑師”為題深入剖析研究,會使業(yè)內外(含國際社會)對文化自信的“中國命題”的認知落到實處。從遺產觀入手,可提升城市更新的當代“亮點”。
其四,研究“百年建筑巨匠”要多種手段綜合共融。這其中包括彌足珍貴的口述史料、檔案史料、實物資料,更離不開影像載體的生動塑形,從而為偉大的建筑師矗立一個個紀念碑。
致謝:感謝中國文物學會20世紀建筑遺產委員會辦公室苗淼主任對本文寫作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