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
在遼寧北部的一個中等城市,每天清晨或傍晚,你都可以看到一個老頭兒推著豆腐車,車上的蓄電池喇叭發(fā)出清脆的女聲:“賣豆腐,正宗的鹵水豆腐!豆腐咧……”
那聲音是我的。那個老頭兒,是我的父親。兩三歲時我就懂得了有一個啞巴父親是多么的屈辱。盡管我的兩個哥哥每次幫我梳頭都疼得我咧嘴,我也堅持不讓父親給我扎小辮兒了。我要好好念書,上大學,要讓人看得起啞巴的女兒!
終于我上了大學,進了城。我安頓好一切,去接一直單獨生活的父親,來城里享受女兒遲來的親情,可就在我坐著出租車回鄉(xiāng)的途中,我遭遇了車禍。
出事后的一切是大嫂告訴我的……
父親撥開人群,抱起已經(jīng)被人們斷定必死無疑的我,攔住路旁一輛大汽車,不停地比畫著,請求司機送我去醫(yī)院搶救。
醫(yī)生暗示大哥、二哥,準備后事,父親卻扯碎了大哥絕望之間為我買來的壽衣。醫(yī)生表示無能為力,讓大哥對父親“說”:“這姑娘沒救了,即使要救,也要花很多的錢,就算花了很多錢,也不一定能行?!?/p>
父親一下子跪在地上,又馬上站起來,指指我,高高揚著手,再做著種地、喂豬、割草、推磨桿的姿勢,那意思是說:“求求你們了,救救我女兒,我女兒有出息,了不起,你們一定要救她。我會掙錢交藥費的,我會種地、喂豬、做豆腐?!币娽t(yī)生不語,他又指屋頂,低頭跺跺腳,把雙手合起放在頭右側(cè),閉上眼,表示:“我有房子,可以賣,我可以睡在地上,就算是傾家蕩產(chǎn),我也要我的女兒活過來?!贝蟾绨咽终Z哭著翻譯給醫(yī)生,不等譯完,看慣了生生死死的醫(yī)生已是黯然淚下!
偉大的父愛,不僅支撐著我的生命,也支撐起醫(yī)生搶救我的信心和決心。我被推上了手術(shù)臺。
最后,我奇跡般地活了下來。這期間,為了籌齊醫(yī)療費,父親走遍了他賣豆腐的每個村子,父親認認真真地記下來:張三柱,20 元;李剛,100 元;王大嫂,65 元……
半個月后的一個清晨,我終于睜開眼睛。我看到一個瘦得脫了形的老頭兒,他張大嘴巴,因為看到我醒來而驚喜地“哇啦哇啦”大聲叫著,他滿頭白發(fā),半個月前還是黑著的。
我剃光的頭發(fā)慢慢長出來了,父親撫摩著我的頭,慈祥地笑著,曾經(jīng),這種撫摩對他而言是多么奢侈的享受啊。半年后,我牽過父親的手,讓他為我梳頭,父親變得笨拙了,半天也梳不出他滿意的樣子。我就扎著亂亂的小刷子坐上父親的豆腐車改成的小推車上街去。
我給他的豆腐車裝上蓄電池的喇叭,盡管父親聽不到我清脆的叫賣聲,但他一定是知道的,因為每當他按下按鈕,他就會昂起頭來,露出滿臉的幸福和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