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嬌穎
一整年,一艘船被凍在北冰洋中央,隨冰漂流。在這艘名為“極星號”的德國科考船上,中國科考隊員第一次來到冬季的北極中央地帶。他們闖進極夜,迎著風暴、踏上海冰,與北極熊為鄰,在北冰洋漂流考察75天。
2019年9月21日,俄羅斯的“費多羅夫院士號”科考船載著科考隊員們離開挪威特隆姆瑟港,駛往冰區(qū)。它的任務是為北極氣候研究多學科漂流冰站計劃(MOSAiC)設立浮冰陣列和衛(wèi)星浮冰站,并將科學家們送至德國科考船“極星號”上。
之后的一年,“極星號”不進行動力駕駛,依附冰站所在的浮冰,在風和洋流的影響下完全被動地隨冰漂流。前不久,在“極星號”上,中國科考隊員第一次來到冬季的北極中央地帶。他們闖進極夜,迎著風暴、踏上海冰,與北極熊為鄰,在北冰洋漂流考察了75天。
極夜漂流
中國極地研究中心研究員、MOSAiC現(xiàn)場中方協(xié)調人雷瑞波介紹,從建站完成進入極夜,到結束航段漂流,他和隊友們一共經(jīng)歷了兩個多月的極夜。其中,有40天是永夜,一點折射的陽光都沒有。參與MOSAiC的所有科學家,需要在這樣的黑暗中不間斷地開展野外作業(yè),進行多學科觀測。
雷瑞波解釋,漂流過程中,浮冰之間受力不平衡,且受到科氏力(來自于物體運動所具有的慣性)的影響,海冰之間不斷地發(fā)生相互碰觸,單塊海冰本身各部分受力也不均一,自身會發(fā)生旋轉。諸多因素影響下,冰場會發(fā)生形變、匯聚或擴散、剪切或渦旋;單塊浮冰在平移中也會有旋轉,甚至破碎。冰與冰之間擠壓會形成冰脊,海冰破碎撕裂會產生裂縫和水道。
海冰破碎在整個漂流過程中經(jīng)常發(fā)生,在風暴的加持下,很多本來不起眼的縫隙會發(fā)展成冰縫甚至水道,海冰進而發(fā)生破碎。在冬季的北極,一切別無他法,只能祈禱大自然“回心轉意”。
熊出沒
更具有挑戰(zhàn)性的是,所有科考人員都需要輪流在極夜的冰面防守北極熊?!耙淮沃凳刂辽?個小時,完全沒有光,也不知道熊什么時候會來。雖然它們有99.9%的可能性不會來,但就是那0.1%的危險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出現(xiàn)。”雷瑞波形容說,這種感覺就好像被關在一個小黑屋,不知道什么時候“敵人”會突然出現(xiàn)。
“一般情況下,北極熊不會主動攻擊人,但在極端饑餓的狀態(tài)下或者人類活動和科考設備讓它們覺得形成威脅了,它們會產生攻擊性?!崩兹鸩ㄕf,為了在北極熊靠近時發(fā)出警示,主要觀測區(qū)外圍架起了通電的防熊網(wǎng),在一些重要的區(qū)域架起了瞭望塔,裝上了探照燈。有的時候,還會動用信號槍和直升機攆熊。
第一次參與防熊時,雷瑞波才知道,防熊其實要比觀測辛苦,在體感溫度接近零下25攝氏度的天氣下,站兩個半小時,身體發(fā)冷,又絕對不能分心。
在瞭望塔值班,相對簡單,但需要非常仔細?!懊看尾t望按時鐘方向掃描,從天際線到船邊,主要關注作業(yè)區(qū),每隔10分鐘瞭望掃描一次。在極夜環(huán)境下,即便借助船舶的探照燈,遠處也很難看清楚,只能是盡力而為,但也不敢掉以輕心?!?/p>
如果在與科考船的距離遠到探照燈夠不著,只能依靠頭燈照亮周圍的觀測點作業(yè),防熊就更讓人提心吊膽。“因為頭燈能照亮的最大距離只有50米左右,在這樣近的距離下,如果沒有合適的區(qū)域躲避,就不得不使用信號槍,對熊進行驅趕?!?/p>
在北極,雷瑞波總結出來的防熊經(jīng)驗是,遇到熊,最好是躲,躲不了最好是嚇走,總之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與北冰洋的“霸主”和“主人”發(fā)生任何沖突。
小意外與大麻煩
在MOSAiC極大的工作強度和廣度下,科學家有時候也會忽略,在北極惡劣的氣候環(huán)境面前,人的適應能力是有限的。
在此次漂流觀測還未正式開始前,隊友王杭州的手指就在布放設備的過程中凍傷了。
雷瑞波對極地凍傷深有體會。2006年在南極越冬時,他曾經(jīng)因為在零下16攝氏度的野外沒有戴手套作業(yè),導致手指嚴重凍傷?!霸诂F(xiàn)場就是手有點兒麻,等回到考察站,才發(fā)現(xiàn)3個手指都凍了,兩個起了水泡,后來小拇指局部肌肉壞死,兩個手指的指甲蓋也掉了。”
對科考人員來說,更麻煩的是,凍傷意味著一段時間內無法進行戶外工作,打亂現(xiàn)場考察的節(jié)奏。
凍傷后,雷瑞波的工作轉移到了實驗室里,主要是把冰密封在樣品瓶里,在室溫下融化后測量各個層位海冰的鹽度,以及準備進一步布放的浮標。
實驗室里的工作相對簡單,但雷瑞波的內心卻更加著急,希望早點兒康復重新下冰?!耙环矫?,極地科考最重要的就是野外作業(yè),且漂流是不可逆的,工作一點兒都耽誤不得;另一方面,也不希望自己因為養(yǎng)病而跟每天在野外忙碌的隊友們格格不入。”
回想起這段經(jīng)歷,雷瑞波依然感慨萬分,這是整個漂流過程中他經(jīng)歷的最危險的意外。“在極地,現(xiàn)場永遠比想象中的更加艱苦。要是工作中間能暖和一會兒、緩沖一下,可能什么事都沒有。但就算一點點很小的失誤,可能就會帶來很大的麻煩,這就是極地野外工作的特點?!?/p>
“北極的海冰越來越像南極的海冰”
尋找建站浮冰的艱難、風暴一來就被撕碎的海冰,都在訴說著北極氣候變暖,北冰洋海冰越來越少、越來越脆弱的事實。
調查顯示,北冰洋氣候變暖的速度是全球平均水平的2至3倍。最近幾年全球氣候變暖的速度其實是偏慢的,但在北極卻沒有變慢。
北極作為全球變暖的放大器,對北極氣候的研究關系到全球的命運。比如北極氣候海冰的變化會影響中國等中低緯度國家冬季的極端天氣氣候事件的發(fā)生概率。
整個MOSAiC漂流過程中,科學家們發(fā)現(xiàn)北冰洋發(fā)生的最主要變化是北極的海冰越來越像南極的海冰了?!斑@跟我們以往想象的北極冬季海冰應該比較穩(wěn)定的情況不太一樣,想不到風暴一來海冰就輕易被撕碎?!崩兹鸩ㄕf,這是因為北極的海冰越來越薄,海冰變少后,海水水域擴大,海冰與海浪的相互作用加強。因此,北極動力破碎特征跟南極的海冰越來越相似。
另一方面,從熱力學來說,積雪使海冰表面被壓到海平面以下,引起海水倒?jié)B,形成濕雪層,凍結成冰?!熬拖衲蠘O海冰的熱力學過程一樣。”這樣的變化,讓北冰洋的不確定性大幅增加,也讓科學家們試圖通過增加對北極海冰過程的認識提高氣候模式的預測水平,有了更大的挑戰(zhàn)。雷瑞波深感,無論是中國還是國際的科學家們,需要作的努力還有很多。
(《新京報》 )